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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一輛黑色的小汽車,駛入同安里(萍兒住的地方),在巷子口停了下來,車上下來一個穿粗布棉裙的女子。
身材有些單薄,面容十分憔悴。
“快點兒的,一會兒還要送你去碼頭。”魏老三從車上下來,推搡了女子一下,罵罵咧咧一聲。
“催什么催,我要是有什么三長兩短,我們家老劉饒不了你!”女子一點兒都不怕那魏老三。
“嗨,你個小賤蹄子……”魏老三頓時火起,抬手就要一耳光扇過去,被手下人給攔了下來。
“三哥,你跟她一般見識做什么,咱們還是趕緊完成任務,趕緊走吧,我總覺得這里瘆得慌……“
“怕啥,我們現在是皇軍的人,你腰里的別的是燒火棍呀?”魏老三一瞪眼,但這忽然一陣涼風吹來,后脖頸一涼,他也下意識的縮了一下脖子。
“快點兒走,你只有半個小時的時間。”
“知道。”萍兒答應一聲,腳下卻不緊不慢的往自家的方向走了過去。
家里沒人,魏老三早就把人撤走了,不過,人撤走之前,還是照例搜查了一下,當然,什么都沒有。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劉金寶根本沒有告訴萍兒他的真實身份,又怎么會往她家里藏東西呢?
破開的門,找人修補過了,不過沒有上鎖,輕輕一推就開了。
院子里很亂,那晚進來的人不少,院墻上還有一個清晰的彈孔,那是劉金寶開槍留下來的。
當然,也沒傷著人。
反正都要離開了,院子里的東西也不去管了。
萍兒直接推門走進了家里,伸手開了燈。
魏老三帶人搜查過,翻箱倒柜的,亂糟糟的,桌上的茶杯也散落地上,花生殼也是一地。
她被帶走之前就這樣了,那兩個看著他的人在家里住了幾天,就成這樣子了。
臥室倒是還好,雖然有翻動的痕跡,起碼沒有亂翻,倒是藏在家里的金銀細軟,只怕是沒了蹤影了。
這些人,會把這些東西留著還給你嗎?
“魏老三,別的東西,我不要,我只要我們老劉給我買那枚戒指,你要是不給我,我今天就不走!”萍兒突然一轉身,對魏老三道。
魏老三微微一皺眉,搜出來的東西的確被他和手底下人分了,那枚最值錢的金戒指也確實就在他手中。
可是這么交出去,他有點兒不甘心。
但是,他也知道,不把萍兒送走,他絕沒有好果子吃,這是日本人交辦下來的差事,而且看這架勢,這劉金寶日后怕是還會被日本人重用。
他就那么大度,不會記仇?
“行,戒指我可以給你,但等你上了船才行。”
“魏老三,你覺得我有那么傻嗎,等上了船,我在找你要,你會給我嗎?”萍兒雖然是普通女子,可也不是傻子。
“算你狠!”魏老三從手上把那枚金戒指摘了下來,扔給了萍兒,“戒指給你了,趕緊收拾東西,沒啥用的就別帶了,到了上海,什么東西沒有,你可真走運,居然能去那樣的地方享福。”
萍兒撿起戒指,收了起來,財不露白,她一個弱女子,將金戒指這么貴重的東西戴在手上,這不是明擺著告訴別人來偷,來搶嗎?
匆匆收拾了一下。
把能帶走的都裝進了一個皮箱子里。
“我再給這些花澆一下水吧,我不在了,老劉或許回來住,這些花草都是他種的,要是死了,他該不高興了。”萍兒忽然放下箱子,走過去,將窗臺上的一盆水仙花搬了回來,其他的幾盆花草也澆了一下水,這才念念不舍的關上門,跟魏老三出門上了車,離開了。
這房子是劉金寶回來的時候給她買的,現在不知道啥時候能回來了,可能永遠都回不來。
“小貓,以后你就是我跟泥鰍之間的唯一交通員,他的情況是絕密,你不得對任何人提及,不管是誰,都不行,我是你唯一的直屬上級!”羅耀指定喬三陽(小東北)為交通員。
“是,組長。”喬三陽鄭重的答應一聲。
“摯友書店你以后就不用去了,我對你另外有安排。”羅耀吩咐道,“這些天,你的任務就是……”
喬三陽腦海里回憶著劉金寶被捕后不久,羅耀就找到他,親自吩咐他在劉金寶家附近租了一間房子。
然后每天的工作就是觀察“萍兒”家的情況,特別是她家那窗臺上那盆水仙花的什么時候收進去。
只要水仙花收進去了,他就需要馬上向羅耀報告。
羅耀一人住了后,早上很少在家吃飯,基本上都在外面吃,吃的最多的是巷子口一家面館,做臊子面的。
他已經算是熟客了。
“秦老師來了,今天還照舊嗎?”面館老板熱情招呼一聲,生意是越來越難做了,羅耀這樣的熟客可不得好好的熱情一點兒。
“嗯,一碗面條,肥腸多一些,多放點兒辣子。”
“好嘛。”老板是長安人,口音很重。
喬三陽知道羅耀這個習慣,因此看到他拐進面館,他隨后也進來了:“先生,拼個桌?”
“嗯。”
“老板,來一碗臊子面,少放點辣子。”
“好。”
“組長,昨天晚上,萍兒姑娘回來了,待了不到二十分鐘就走了,臨走之前把窗臺上的花都澆了一下水,還把那盆水仙花移到窗戶里面去了。”喬三陽壓低了聲音,向羅耀稟告道。
“我正要去找你呢,沒想到你到來法租界了。”羅耀聽了,點了點頭,這個是他跟劉金寶約定好的,把水仙花搬進去,就是告訴他,他已經正式“反水”了,可以進行下一步的計劃了。
“組長,下面我干什么?”喬三陽問道。
“日本人正在謀劃成為偽江城治安維持會,你想辦法混進去,找一份工作,什么都行,等我的命令。”羅耀吩咐道。
“是,我還住那地方嗎?”
“當然,既然租了房子,就別輕易搬家,你一個人,最好做好身份掩護。”羅耀提醒道。
“明白。”
日本人進城之前,羅耀他們這些人都設計了好幾個假身份,而且身份都是在警察局戶籍部門備過案的,是可查的。
這些身份隨時可以啟用,用作掩護,為了保密,每個人的都有兩到三個假身份,這個是只有自己掌握的秘密。
同組之中,只有組長羅耀掌握所有組員的假身份資料,其他人都只是知道自己的,別人則一概不知。
用到這些假身份,說明上一個身份暴露了,那么暴露的原因極有可能當中有人暴露或者叛變。
所以,假身份自然不能讓除自己外的人知道了。
雖然有時候未必能夠用到上,但多準備一手是沒有壞處的。
“對了,今天你跟我一起去接個頭……”羅耀本想一個人去接頭的,忽然想到,自己沒有必要親自去跟這些人見面,讓喬三陽先去探一下這些人的情況,畢竟這些人來江城有一段時間了。
“明白。”
吃完面,羅耀與喬三陽分開走。
“莫森,老規矩。”羅耀遞給白俄兩張五塊的法幣。
“當然,秦先生跟我走就是了。”這名叫莫森的白俄就是一名“活通行證”,他過去在日本的洋行工作過,抗戰爆發,日租界被收回,日本僑民和浪人武士撤離江城,留下的資產自然都被國民政府接管。
這些人也就失業了,混的挺不如意的,日本人現在又回來了,這些過去給日本人打過工的白俄們一個個又抖起來了。
跟一些日本浪人沆瀣一氣,靠賣“活通行證”掙錢。
這個莫森倒還比較講規矩,不像有些人,坐地起價,有時候甚至跟日本浪人武士合伙坑人,壞事做盡了。
出了法租界,進了特三區,羅耀很快就跟莫森分開了,這家伙喜歡賭兩把,法租界沒什么好場子。
所以,他很喜歡羅耀這樣的客戶,每次出來不需要人陪,到點兒匯合,然后在一起回去。
錢掙了,還能放松一下,何樂而不為呢?
羅耀也喜歡莫森這樣的白俄“活通行證”,收錢辦事兒,還不多事兒,有時候還挺仗義的。
出了法租界,就是湖南街,而湖南街一直通往江漢路。
這一條街東西長差不多有五公里。
而且這一帶幾乎是夏口最有錢人的居住的地方,什么銀行,商行,洋行之類的,都在這條街上。
韓良澤住的文華里,也是在這個區域,隔著一條街,在湖北街上,對面就是日本人開辦的金城銀行。
現在這些漢奸們集中居住的地方,日本人還派了重兵予以保護,陌生人根本無法靠近這些區域。
難不成姜筱雨的父親姜澄也當了漢奸?
他是個商人,雖然有點兒錢,可在江城商場上恐怕連人物都算不上。
羅耀還覺得是一件很簡單的事兒,現在忽然發現,這到成了一件麻煩的事情,而且,如果姜家搬去文華里的話,那他就絕對不能在那邊出現了。
雖然碰到韓良澤的幾率很小。
可誰又能保證不會被碰到,哪怕是不碰到,無意中遇見,也可能把他給認出來,這個險他不能冒。
學校已經在報紙上刊登了“復課”的通知,姜筱雨只要看到報紙,就應該知道回學校上班的。
讓人一一通知,不過是學校想確認一下到底還有多少老師會回校繼續上班而已。
算了,姜筱雨的事情超出一個老師的能力范圍了,雖然,他真想找到姜筱雨搬到什么地方了,并不是一件多困難的事情。
但是,這件事他不想做,甚至他自己都可能隨時要從上智中學離職了,只是暫時還需要這個掩護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