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芳樓。
特三區北平街上,一家專做粵菜的酒樓,邊上就是隆茂洋行,這家聽上去挺“中式”的洋行,其實這是英商資產。
“先生,您幾位?”
“一位。”
“好的,您這邊請。”侍者手一指,要將羅耀引向大廳就坐,大廳內的吃飯的都是散客。
“我想一個人吃飯,不想被打擾。”
“好的,先生,您跟我來。”生意難做,過去這聚芳樓的包廂要是不提前預定,根本不可能有。
而現在,出來吃飯的人減少八成,看大廳內稀稀落落的散客就知道了。
羅耀對吃的不太在意,讓伙計推薦了幾道聚芳樓的特色菜,就讓他出去了,接頭地點約在了203包廂。
而他所在的包廂是205,就隔著一個包廂,對羅耀來說,問題不大。
時間約的是十一點。
羅耀來的稍微有點兒早了,他是提前過來的,算是先踩一下點。
沒過多久,侍者又領著兩個人上樓來了,聽腳步聲,應該是一男一女,三人去的方向正是203包廂。
來了。
羅耀看了一眼手表,提前五分鐘到的。
又過了幾分鐘,樓下傳來小東北喬三陽說話的聲音,提到了“203”,然后也隨一名侍者上樓而來。
就在喬三陽快到走動自己門口的時候,羅耀開門探出頭來:“伙計,我的菜上了沒有?”
“先生,您稍安勿躁,馬上,我一會兒就去廚房催一下?”領著喬三陽上來的伙計忙應了一聲。
喬三陽看到羅耀,兩人眼神在空中一個交匯,心領神會。
“快點兒的,我吃完還得有重要的事情要辦。”
“是,是。”
“時間剛剛好,我沒來晚吧?”喬三陽推門走進203包廂,隨手摘下帽子,擱在門口的衣架上。
“是永興的陳老板嗎?”早在包廂中其中之一男子,站起來一抱拳問道。
“不是,我是通達的宋河。”喬三陽否認道。
“原來是宋老板,請坐,是我記錯了。”
“陳老板臨時有事兒,托我過來,兩位是打算在江城做什么買賣?”喬三陽雖然年輕,可沾上胡子,稍微打扮了一下,倒還真像是那么一回事兒。
“我們手里有點兒紅土,您看有什么門路能幫我們銷出去?”
“這玩意兒現在可是硬通貨呀,你有多少?”
“不多,三十箱左右。”
“三十箱,太少了吧?”喬三陽微微皺眉。
“這個,有四十箱貨被立信的李老板看中了,所以,我們現在手里就剩下三十箱了!”黃彥說道。
“行吧,三十箱就三十箱,什么時候取貨?”喬三陽,掏出一包煙出來,抽出其中三根半截,遞給黃彥,“兄弟,抽根煙。”
黃彥伸手過來,將中間一根煙抽了出來。
喬三陽微微一笑,自己也抽了一根出來,黃彥掏出一盒洋火,擦燃之后,給喬三陽點上之后,又給自己點上。
“宋老板能否給點兒定金?”黃彥問道。
“你要多少?”
“三千塊。”黃彥豎起三根手指頭。
“現在誰帶這么多現金出門,這樣把,約個時間,明天我拿給你?”喬三陽思考了一下說道。
“那就謝謝宋老板了。”
“點菜了嗎?”
“還沒呢。”
“那就先吃飯,這頓飯我請二位,算是見面禮,希望今后我們合作愉快。”喬三陽大方的說道。
“那就多謝宋老板了。”
“飯我就不吃了,兩位慢用,我還有事兒。”等菜上來,喬三陽起身說道,“帳我已經會了。”
“宋老板請。”
喬三陽與黃彥的話,羅耀全部聽見了,他們表面上是在談的煙土生意,其實說的都是人。
三十箱紅土,就是三十個人。
立信的李老板指的是軍統江城區區長李國琛,區機關就在法租界洞庭湖大街的立信大樓。
當然,這些都是機密,外人并不知道。
這批人都是臨訓班出來的,過去是為了保衛大江城,才臨時抽掉的,人數大概有上百人,過去就抽掉一部分進了河神組,現在陽光咖啡屋的侍者和后廚就是這些人擔任的。
后來大撤退又撤出一部分,剩下七十人,原本應該是歸屬軍統江城區的,可局本部一直沒有把這部分人的關系劃過去。
其實遲遲沒有劃歸,是區長李國琛跟副區長唐鑫對淪陷區潛伏工作的觀念之爭,李是覺得敵后工作需要轉變觀念,這些人都是臨訓班出來的,不能用在打打殺殺,這樣無謂的犧牲上面,他們身家都比較清白,更容易滲透進入偽政府機關,搞情報。
但唐鑫不同意,他認為李國琛是個膽小鬼,不敢與日寇正面斗爭,主張對日寇和漢奸進行針對性的行動。
而這臨訓班的學員大多數都是學行動的,學情報的只是很少一部分,主張把這批人劃到他的行動部門來。
他跟李國琛分別管行動和情報。
唐鑫不是不知道情報的重要性,而是他偏向于對日寇的直接破壞和打擊來的更加痛快,更加能打擊日寇的囂張氣焰。
李國琛在他眼里就是怯懦,軟弱的表現。
爭來爭去,這批人,他們誰都沒爭到,結果卻便宜了羅耀的直屬組,唐鑫到沒什么,他跟羅耀關系好,人給了羅耀,他不會去搞什么小動作,他想找羅耀幫忙,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
李國琛可就不一樣了,他不服氣呀,既然上頭不給他,那他還能擋住這些人愿意跟自己干?
這四十個人應該是被李國琛給挖過去了。
剩下的三十人沒跟過去,什么原因羅耀不知道,但有一點原因他能猜到,這些人斷炊了,不然,那黃彥不會開口直接問喬三陽要錢。
“先生,您的菜齊了,您慢用。”
“嗯。”既然都點了菜,錢也花了,不吃也浪費了,羅耀拿起筷子,開始吃了起來,喬三陽那邊,他已經無須關注了,回頭喬三陽會詳細的向他匯報的。
就在他專心致志的吃飯的時候,忽然一道熟悉的聲音鉆進了他的耳朵,很熟悉的感覺,一時間沒想起來。
就在斜對面的包廂,應該是208號。
“楊公子看上小女,那是小女的福氣,不過小女自幼野慣了,只怕是不合楊公子的心意,萬一沖撞了楊公子就不好了……”
“老姜,我兒子可是難得認真一回,還不計較你這小門小戶,親自求我向你提親,你這個這個面子不給嗎?”
“楊會長,您說哪兒話,我們小門小戶的,實在不敢高攀!”
“姜澄,你這是不給我楊瓚面子了?”
“楊會長,這強扭的瓜不甜……”
“我兒子自幼品學兼優,還在國外留過學,那是見過大世面的,這樣的女婿你都不要,你想要什么樣的女婿?”楊瓚有些不悅了。
羅耀想起來了,姜澄是誰了,是姜筱雨的父親,而這個楊會長,一時間,羅耀還猜不出來。
這江城有會長頭銜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姓楊的也有好幾個,他怎么知道這姓楊的是誰?
剛才那個聲音,姜筱雨也在?
“楊會長,這感情的事,講究兩情相悅,我們家筱雨自小被我慣壞了,脾氣太倔,這跟楊公子實在不太匹配……”
“姜澄,你家布莊的生意是不是不想做了?”一道陰不陰,陽不陽的聲音響起,聽聲音,應該是個年輕人。
“飛兒,不得對你姜叔叔如此無禮。”楊會長嘴上呵斥自己的兒子,實際上一點兒責怪的語氣都沒有。
姜澄此刻內心的窘迫和委屈,羅耀雖然不曾為人父母,卻也是能夠理解的,
“爸。”
姜筱雨這一聲“爸”,滿含憤怒和悲憤,卻又有一種無可奈何,聽的羅耀都有些忍不住要罵人。
他知道自己肩負的責任重大,有些事情,他沒辦法管,也不能管。
只是,碰到這樣的事情,這頓飯吃的是索然無味。
“筱雨,要不然你考慮一下?”約莫過了十幾秒,聽見那姜澄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對姜筱雨說道。
羅耀眼角抽了一下,作為一個父親,姜澄這么做顯然是不合格,甚至對不起父親的這個稱呼。
可是,如果這個楊會長有能力逼迫姜家家破人亡的話,那可能他這個做法是保存姜家的唯一辦法,唯一可憐的就是犧牲了女兒的幸福。
孰對孰錯。
真不好講。
無論如何,都是自私,錯的都是這楊會長父子。
“賢侄女,我們家楊飛自從見了你一面,那是念念不忘,要不是打聽到你在上智中學當老師,還真不知道你是老姜家的閨女,你不是想要在漢正街上開一家分店嘛,我手里剛好有一個店面,位置相當不錯,只要我們兩家結親,這間店鋪就送給你了。”楊會長呵呵一笑道。
威逼利誘,雙管齊下。
“筱雨……”
“爸,我不答應,我已經有心上人了,是不可能嫁給楊公子的。”姜筱雨突然站起來,大聲而堅定的說道。
“心上人,筱雨妹妹,你說的是那個跟你同班的教數學,姓秦的小子吧?”楊飛嘿嘿一笑。
羅耀眉頭一皺,怎么這事兒還扯上自己了?
“不是。”姜筱雨否認的明顯有些心虛,羅耀都聽出來了,坐在對面的楊氏父子還能聽不出來?
“那姓秦的小子,我楊飛分分鐘讓他從江城消失,你信不信?”楊飛一副囂張的口吻說道。
“楊飛,你敢,你要是敢這么做,我就是死也不會答應嫁給你的。”姜筱雨又氣又急,語帶怒火,因為她,把無辜的人牽扯進來,這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好,筱雨妹妹,只要你答應嫁給我,姓秦的那小子,我保證他活的好好的。”楊飛得意的一笑。
“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