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從來都是一把雙刃劍。
傷害敵人的同時,也在傷害自己。
哪怕你是被動迎戰,是為了保護自己和老百姓的,都一樣。
昨晚兒的大戰,加上了金吾衛、錦州左衛城殘兵、錦州守軍、羽林衛和江南精銳聯軍……這么一共五萬余人,戰后一輕點,也只剩下了三萬五千人能繼續作戰的。
剩下的有差不多八千人戰死,七千人各種程度不同的受傷,無法繼續參加下一場的戰斗。
是的。
下一場。
或者說是兩場。
他們還有更加重要的戰斗要去參加。
倘若這一次運氣好,室韋的援軍沒有那么快抵達的話,那么戰士們就可以多休息一下,再投入到下一個戰場。
好了。
不賣關子了。
柳銘淇整個計劃中,還有最后一環。
也是挺重要的一環。
他要通過東西夾擊,一口氣擊潰在寧遠城的室韋聯軍,為大康在遼西走廊保留一個重要的支點。
為什么要放棄錦州城這個更大更好的城池,卻去守寧遠這個稍微弱一點的城池呢?
原因很簡單。
第一點,也是很重要的一點,錦州城距離敵人太近,距離自己人太遠。
錦州城過去七十里左右,便是凌河,凌河過去一百里,就是遼河。
遼河旁邊就是室韋人的地盤,只不過那里居住的人并不多而已。
區區不到二百里的路程,如果敵人有心思來侵襲的話,基本上兩天就能策馬奔來,直達錦州城城下。
以前是在錦州城前面的三十里位置,有一個錦州前衛城,地勢非常險要,扼守住了峽谷關口,敵人不可能無聲無息的經過這邊。
但現在室韋聯軍不但攻陷了錦州城,而且還把它全部給拆卸毀壞了,因此這里就變成了不設防的地方,室韋騎兵暢通無阻。
而錦州城距離寧遠城的距離,差不多也是二百五十里路。
可寧遠城距離山海關就遠了一點,足足有三百里路 這么算下來,錦州城距離山海關足足有五百五十里路,相比起寧遠城距離山海關的三百里,就要多出不少距離。
山海關想要救援寧遠城,尚且需要三四天的時間,去錦州城起碼都是六七天。
在這種遼西走廊快被摧毀的情況下,在大康四面皆敵的情況下,如果只保留一個城池的話,柳銘淇肯定愿意用寧遠城來做在遼西走廊的支點。
畢竟寧遠城也不差,位置不但險峻、易守難攻,而且也有一個比較大的港口,完全能方便從海面上給予各種支持。
第二點,那就有些計謀上的考量了。
如果大康軍掌握了寧遠城,那么從寧遠城到錦州城之間,室韋人還敢放心大膽的經營嗎?
他們敢把老百姓遷移到這里來嗎?
不敢的!
大康的軍隊隨時都能從寧遠城出去,偷襲搶奪他們,就像是他們幾十年前對大康老百姓做的那樣。
那么你說,他們把這些農民們安排在錦州城的后面,用錦州城來作為護衛屏障,那不是就不危險了嗎?
說的是這個理兒。
但問題在于,在此之前,室韋沒有進攻大康之前,本來錦州城前衛城以外的土地,大康就從來沒有管過啊!
室韋的農民哪怕是在那里耕種生活,大康都沒有任何攻擊的行為。
甚至于大康還會大量購買他們的糧食和牲畜。
好嘛。
現在的意思就是,室韋犧牲了幾十萬人,打下來的大片土地,然后又和大康接下了大仇之后,結果他們得到的和以前差不多,沒什么改變。
也不是沒有改變。
他們還得到了錦州城。
于是柳銘淇計劃之中的第三點又來了。
室韋人得到了錦州城,有什么好處?
錦州城現在已經被打得支離破碎,根本不堪大用。
如果他們想要利用錦州城,首先要花無數的金錢來重新修繕整理錦州城,然后還要派駐大量的軍隊來駐守。
長期來說,這固然是非常值得高興的事情,因為室韋的領土擴張了,只要占據了錦州城,包括凌河和遼河之間的廣闊平原區域,都會屬于室韋所有。
他們的大貴族、大地主們,又能大發一筆了。
但問題在于,短期的三五年之內,他們的耗費卻非常驚人。
怎么修繕錦州城的城防,從而以便抵抗大康絕對會進行得反攻?
怎么打造錦州城的周邊,從而吸引民眾們來居住和種植?
軍隊駐扎和耗費的費用誰來出?
這可是至少要駐扎五萬以上的軍隊的大城,每天的吃喝拉撒該多少錢?還有裝備、輜重、月俸等等,一分一毫都是錢!
為什么室韋本部的軍隊沒有超過三十萬人?
不就是室韋的財政養不活那么多的職業軍人嗎?
當然三十萬人平日里也夠用了。
如果真的到了危急的時候,他們更多的是去立刻征召牧民們,組成新的軍隊出戰。
只不過戰斗力肯定會比較弱就是了。
現在在錦州城,必須要駐扎五萬人的軍隊,再少的話,根本抵抗不了大康的進攻。
因此算下來,這么大一筆的開支,絕對是會讓室韋頭疼不已。
特別是在當遼河、凌河周圍區域的土地等稅賦資源,還沒有能回饋錦州城的時候,就更是艱難。
故而,這幾年室韋一定會很困難,說不定會因為各種負擔的加重,直接讓他們的國內出現問題。——歷朝歷代的崩潰,大部分都不就是因為各種負擔太大了,入不敷出之下,就開始橫征暴斂,最后造成民眾們造反起義,最終埋葬了王朝嗎?
再加一點。
他們占據了錦州城之后,那么大康就會立刻禁止和他們做生意。
只要大康在陸路把山海關封了,狗都跑不出來一個。
只要大康用北方水師在水路把所有商船封禁了,一只耗子都跑不上陸地。
室韋經過這么一場連番大戰,各種物資已經到了非常匱乏的地步。
如果給他們斷絕了商貿往來,室韋立刻就會難受,要不了多久便會出現巨大的矛盾和困境。
這對于大康也是有好處的。
不然我開放商貿,不是繼續滋補你,讓你恢復了之后又來打我嗎?
當然了。
最后的最后,在錦州城里面,柳銘淇還留給了室韋一個不錯的禮物。
一定會讓他們終生難忘。
思索之間,廖石聰問柳銘淇:“現在城里的居民,總共撤出多少人了?”
“出來已經全部出來了,不過大部分的人都滯留在道路上,在碼頭上。”柳銘淇苦笑了一聲,“張大人已經出去維持秩序了,但船只的運載能力只有那么多,來回菊花島又花費時間很多,恐怕今晚很多人都要在路上風餐露宿了。”
“胡鬧!”
廖石聰怒道:“現在的天氣這么冷,他們受涼受凍了怎么辦?不是叫他們依次的去嗎?張鐵怎么做事兒的?”
“這不關張大人的事情,大家一窩蜂都要擁擠出去,誰能抵擋得了?”柳銘淇搖頭道,“歸根結底,還是大家都怕了啊!圍城了兩三個月,大家每一天都是擔心受怕,生怕有一天醒來,室韋軍隊就沖進來燒殺搶掠。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可以逃出生天的機會,你說他們怎么可能不快馬加鞭?這樣的心情,廖總督你還是需要設身處地的理解一下才行!不能簡單說老百姓不聽話,不好管教之類的。”
廖石聰一聽便肅然了起來。
他站起了身子,對著柳銘淇一鞠躬道:“謝謝殿下的當頭棒喝!下官的確是太自以為是了!”
旁邊的方開岳微微點頭,對柳銘淇是越發的敬佩。
一個高高在上的帝國親王,竟然能如此細致入微的去珍惜老百姓,去理解他們,這簡直是一個奇跡。
或許這也是為什么他被尊稱為圣人的緣故吧!
“只有讓水師的弟兄們多多辛苦一點了。”方開岳隨即說道:“但有一點,千萬不能因為著急而多超載,否則出了問題,麻煩更大!”
“這是自然的。”廖石聰回答道,“張云綱親自來把控,出不了問題。”
頓了頓,他說道:“那么就要讓衙役和城防軍們,多多的點燃火堆取暖,多熬一些姜湯什么的取暖……肉湯、餅子也多做一些,都到這一步了,不能再讓老百姓們受苦。”
旁邊有幕僚趕緊的寫了文書,讓廖石聰簽字之后,騎上了一匹馬,飛跑著找張鐵去了。
在廖石聰身邊的這些幕僚,可不像是京里的那群文人一樣,他們能文能武,關鍵時候還能頂上去打仗。
這便是邊疆的特點了。
單純的文人,在這里很難混得下去的。
廖石聰感嘆道:“這些老百姓們,在最寒冷的時候去到遼寧西部,想要安置好他們,朝廷可需要更多的支援啊。”
“放心吧,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方開岳頜首道:“一旦接到了消息,朝廷的糧食物資全部都會第一時間到位,肯定不能讓老百姓們餓死凍死。”
“這樣的消耗還是太大了,關鍵現在如果他們過去,就變成了這一半的遼寧,負擔起了之前所有人的生計。”廖石聰道:“在三個多月之前,我們就遷移了三十多萬人過去,現在又來十萬,真不知道如果戰況持續幾年的話,他們靠什么生活。”
廖石聰說話的時候,一直都看著柳銘淇。
一開始,柳銘淇還不明白為什么。
聽到了后來,少年恍然大悟。
他沉吟著道:“這樣吧!裕王府最能吸納人員的工坊,就是蜂窩煤工坊和白糖工坊。白糖工坊因為運輸和現在季節的原因,暫時不大現實。
那么我就在遼寧開兩個蜂窩煤工坊吧!一方面可以提供給駐軍們,另一方面他們也能賣到附近幾個省份,這樣大家有活兒干,自然生活就沒有問題!”
“好!好!好!”
廖石聰驀的一拍自己的腿,再次站起來行禮:“殿下,您可真是一個活菩薩呀!我代表這五十萬人謝謝您!”
少年笑著點頭回應。
大康的許多省份和疆域,和另一個時代的古帝國差不多。
但是也有不同的。
比如現在的遼寧行省,它的位置就不包括遼東半島那一塊兒,什么國際大都市鐵嶺、奉天府、撫順等等,都不在范圍內。
但它卻又包括了原本屬于河北的一部分,比如承德、唐山、秦皇島這一塊兒。
從遼西走廊撤回來的三十多萬人,就安置在這些地方。
現在的十萬人同樣如此。
遼寧地廣人稀,容納這么多人沒有問題,但問題在于這么狹小的地方,根本沒有那么大的農業地盤,可以供他們種植。
況且現在馬上要到冬天了,在這東北的地兒還能種植什么?
不種植,這里的商貿也不發達,因為天寒地凍的緣故,遼寧西部基本上沒有什么手工作坊,因此大家都是靠天吃飯。
嗯,也不對。
他們是靠著供應周邊城池、防線的軍士們的菜肉果蔬糧食來過日子的。
他們種植糧食,蓄養家畜,然后也去打獵,或者是砍柴等等,各種活兒都會去干。
再加上朝廷一些補貼,日子總是能過下去的。
但多了這么多人,卻是不行了。
朝廷固然可以負擔這些人的生活,哪怕是一兩年都沒有問題——河北、山東都存儲著大量的糧食,就是為了遼寧這邊出問題準備的。
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
你能管他們一年、兩年、甚至是三五年,但能管一輩子嗎?
他們什么都不做的話,不僅僅是大人廢了,小孩子也廢了——被人圈養起來的豬,最后成了什么樣子,又不是不知道!
因此廖石聰才想到要讓他們做點什么。
大康是一個商業社會,各種工坊層出不窮,但人家憑什么來到你遼寧這邊做工坊?
大家的生意基本上都是固定的,很少有哪種突然發達的工坊,需要大規模的招收工人。
而且人家招人,一般都是招募本地人,本地的地方官員才不會允許他們把這些工作的機會讓給別的地方的人。
恰好的,廖石聰就知道有一個工坊是需要大規模招人的,而且并不限于本地,甚至一招就是三五萬人,甚至是更多。
那便是裕王府的蜂窩煤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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