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車搖搖晃晃開了近兩個小時,才終于到達一個叫嶺旭村的地方。
嶺上旭日升,這村名看起來很文藝豪邁,但其實它是本地方言的音譯。直譯成漢語的話令人吐血,叫大蛇窩。
此時大蛇窩里沒有蛇,倒是有三四百人圍了幾個同心圓,擠在村中的谷場上。
“養心谷的人來了!”
外面一聲高叫。
蘇武聽在耳里也不意外。他下了車,四下一望,臉色不由古怪起來。
谷場最外圍站了一圈制服男,粗粗一算足有四五十人。他們一個個重裝以待,手里居然還持有寒光閃閃的槍械。
槍械啊。
蘇武目光凝了凝,隨即不再理會。他召過布老虎,慢悠悠跟著幾名族老后面,信步進了人群圈子中央。
我去,一頭老虎,還活生生的。
一路走去,沿途無論認識不認識的人俱是倒吸了口涼氣,紛紛躲閃讓路。
蘇武摸了摸身邊東張西望精神抖擻的布老虎,心里十分滿意。
狐假,不,人假虎威感覺還不錯。
一行人走到正中空出的位置。他們剛坐下,身子還沒坐穩,左側方的人堆里忽然蹦出一個腿上打著石膏的人形物。
他驚訝地打量著蘇武和他身邊的老虎。
“蘇老弟,你這是……沒想到居然在這兒遇到你。”
蘇武一愣,很快把這臉上貼著ok繃、腿上打著厚厚石膏的傷員認了出來。
正是他在響水鎮外面遇到的廖金海,那個被人打得差點改姓孫的家伙。
“原來是孫哥,還真有緣啊。”
蘇武比劃著廖金海的上下,他哈哈一笑,“你這造型是怎么從醫院溜到這里來的?”
咳咳……
廖金海一臉的沉痛,言簡意賅道:“醫院人多。”
蘇海秒懂。
這幾天估計整個浮shan縣城的醫院都生意興隆,像廖金海這種折了條腿的“小傷”只好打上石膏讓他出院。
蘇武無語地搖搖頭。他拍拍身邊的長凳,示意廖金海過來坐下。
“你還挺得住吧,要不過來坐會?”
“沒事。別人不清楚,蘇老弟你還不清楚自己的醫術?”廖金海高高地翹著個大拇指,“我感覺自己全好了。”
他不敢用拐杖,只好拿眼睛斜了斜懶洋洋趴在地上的布老虎。
“老弟。你這老虎聽話嗎,它不吃人吧?”
蘇武伸手摸摸布老虎的腦袋。
“聽。不過它還小,至今還沒吃過人肉。怎么,孫哥你是想親自送貨上門?”
廖金海打了個激靈。
他看看布老虎寒光閃閃的大牙齒,再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果斷把大拇指變成中指,扭頭蹦了回去深深擠進廖氏人堆里。
“小五,他是誰?”聽著蘇武用普通話聊天,蘇海好奇地拍了拍光溜溜的腦殼,“他不是本地人吧,怎么出現在這里?”
蘇武把那天的情形說了說,差點沒把蘇海哈哈樂倒。
既然養心谷是請來調解的,肯定有發起人。
縣里過來主事的莫文斌坐在圈子的正中心。
他看著養心谷這邊人雖然到了,卻一直在沉默。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約定般齊齊不開口,反倒是兩個年輕的一直在嘻哈聊著天。
抬頭看看天色,莫文斌心情很不爽。
“靜一靜,都靜一靜!”
他站起來清理了下嗓子。
所有人紛紛朝他望去,一直嗡嗡地討論養心谷眾人和布老虎的聲音很快低了下來。
“既然養心谷的族老們都到了,大家心平氣和好好商量一下,如何解決眼下這事。”
眾人看了看他前面紅色帶星星的旗子,沒吭聲。
“縣里頭的意思是和諧。雙方絕對不能再動手,否則嚴懲不貸。”
莫文斌指了指守在外面的制服男。
“大家看見沒有,我們是認真的。誰要膽敢第一個挑釁,嘿嘿……”
幾圈的人恍若未聞,一個個挖鼻孔的挖鼻孔,摳腳板的摳腳板,根本沒人理會他。
莫文斌看在眼里氣不打一處來,他習慣性想拍桌子,手抬起來后卻又不敢拍下去。
之前縣里有過西裝革履的下鄉,那人就拍過桌子,后來不知從哪飛來一團熱騰騰的牛糞……
一想到這同僚的遭遇,莫文斌下意識地望了望四周,幸好一切安然無恙。
他定了定神,繼續婆口媽心地說下去。
“我們都住在浮shan縣這地方。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總不能天天打個你死我活吧?”
“我知道你們一個個都不怕傷也不怕痛,只是別白白便宜縣城的醫院。他們收費黑著呢。”
“再說了,各位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你們的孩子考慮考慮。難道你們真想自家孩子前腳剛出家門,后腿就被人一磚頭砸過來?”
眾人一陣沉默。
理是這個理,大家都明白。不過祖墳問題至關重要,那是萬萬不可能放棄的。
“有什么好說的。”陳氏那邊有人開口,“前天我們贏了。按照規矩,響水鎮外的祖墳是我們老陳家的。”
“就是,我們都贏了。按照規矩你們廖氏該乖乖退都一邊去。”
廖氏那邊多的是人不服,一個個站起來紛紛破口大罵。
“我呸,哪個孫子說你們贏了?架可還沒打完呢。”
“就是,你們以為自己贏了?別作夢了,要不是縣里來了人,看我廖十二不砸破你們幾個腦袋。”
罵著罵著,雙方都上了火,一個個臉紅耳赤梗著脖子往前壓。
“操。打就打,誰怕誰?”
“那個臉上長麻子的,你挺囂張啊?有種站出來,小爺跟你玩單的。”
莫文斌和他幾個同事一看要壞,一個個嚇出了身汗,連忙站起來大聲嚷嚷。
“大家冷靜,都冷靜一下。各位族老控制一下你們的人,別動怒,注意和諧。”
他們幾人的聲音不小,但雙方上百號人推推搡搡的聲音更大,莫文斌幾人的聲音如同水滴掉入大海,泛不起絲毫波浪。
四周的制服男見狀,一個個你望我我望你的不知所措。一時不知道該上去驅散還是再等等。
一聲巨響,生生震住了在場的所有人。
眾人心一跳,下意識地扭頭詢聲望去。
正好看見養心谷幾人面前嘩啦一聲,一張桌子散了一地。
嗷!!
一直懶洋洋趴著的布老虎猛站了起來,殺氣騰騰地望著面前混亂的人群,昂天長嘯。
眾人情不自禁打了個哆嗦,齊齊退了一步,腦袋又清醒了一些。
“打打打。都這么喜歡打,是吧?”蘇武一腳踢開面前碎成一堆的桌子,“當我們養心谷是死人?”
“要么都回去坐好。否則就過來先和我們打上一架。不管你姓什么,我們一律奉陪。”
蘇海拍了拍光頭,哈哈地跟著站了出來。
“好些日子沒動手腳,我黑子現在手有些癢。看你們一個個叫得那么歡,誰要過來和我玩玩?”
廖氏那邊有不少像廖金海一樣的外省人,情況還好些。陳氏這邊一個個臉色大變,默默別過臉,不敢招惹牛高馬大的蘇海。
這在浮shan縣里誰不知道養心谷的男人們是出了名的能打。別說一對一,就是一打十那都是輕輕松松的。
空氣一時有些寧靜。
廖金海兩眼放光,他眉開眼笑地從人群中蹦跳著著擠了出來。
“嘩嘩嘩……蘇老弟,你們養心谷這么猛啊。我老廖以后就站你這邊了。”
說完,他也不管其他人是什么反應,就小心翼翼地躲過布老虎,站到了養心谷眾人之中。
廖氏的一眾族人情不自禁低下了頭。一個個臉上火辣辣的。
丟人啊。
之前說好的同進退共生死呢,眼下這談判還沒開始,就有人叛變了。
“怎么沒人出來玩?”光頭蘇海一臉期盼地左看右看,“你或者你,還是你,剛才喊的都挺歡,不出來來練兩把?”
“我保證不打死你。”
他看向誰,誰就紛紛別開臉去,大氣都一敢哼一下。
都是熱血漢子,和蘇海打架他們不一定怕。他們擔心的是那頭虎視眈眈的老虎會不會過來幫忙啃上一口。
兩腿發軟的莫文斌終于松了口氣,有種死里逃生的感覺。見到蘇海依然在四處挑釁,他連忙心急火燎地擠了過來。
“這位兄弟,和諧,注意和諧。”
蘇海正郁悶,聽到他啰哩啰嗦的不由兩眼一瞪,伸手一撥。
莫文斌一個文弱書生還沒搞明白發生了什么,只覺得眼前天翻地覆,叭一下摔到了地上。
“和諧?和你個頭的和諧。”
蘇海罵道:“要你們喊喊就有用,也用不著去找我們養心谷了。滾一邊去,再啰哩啰嗦的,連你一塊揍。”
莫文斌的同事連忙過來把他扶起。他弱小可憐無助地望著高自己兩頭的蘇海。
“你……你這粗人怎么不講理,怎能隨便打莫縣?”
“啰嗦。”蘇海一巴掌把那眼鏡男砸到地上。
“黑子,得了。”蘇武剛和村里的族老聊了聊,看見這情形,趕緊把蘇海喊停。
他站了出來,臉上笑意盈盈。
“既然各位鄉親不準備打,就先回去坐下聽我說幾句,怎么樣?”
身后的廖金海摸了摸鼻子。
大伙這是不準備打嗎?是沒膽子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