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說一,張雪巖雖說看上去像個“老年變態”,實質上應該也就是個老變態,但這個姓張的肌肉老漢,居然沒有去問王角的妻妾、親隨跑哪里去了。
就沖這一點,這老貨的下限起碼還是有的。
傍晚時候吃飯的地方,就在韶州州立醫院的斜對過,也就是曲江賓館。
“曲江賓館”四個字,是張九齡寫的,仿的歐陽詢,總體而言不錯,看著就很富貴大氣。
王角孤身一人,倒也不怕,橫豎前后左右都有認識的,比如說女扮男裝的李公館三姑娘李盛唐。
她一會兒在前,一會兒在后,一會兒在左,一會兒在右。
“那位彭姐姐呢?”
王角沒有說話,因為他覺得李三娘子不對勁。
“不在?那……那位金姐姐呢?”
王角還是沒有說話,因為他覺得李三娘子不正常。
“也不在?那……那……那位蕭姐姐呢?”
“三娘子,你有病吧?”
王角說話了,因為他覺得李三娘子不太聰明的亞子……
“我、我有病?”
“你是不是心理變態?怎么老是打聽別人的妻妾?”
“什么?!心理變態?!”
李盛唐當時就怒了,我怎么就是心理變態了?!我打聽別人的妻妾,這個行為怎么就變態了?
嗯……好像是挺變態的。
那沒事了。
“對不對?想通了?三娘子,人生呢,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有很多人和風景的。你還小,就像是早晨七八點鐘的太陽。大唐是皇上的,也是你們的,最終都是內閣的。”
“好了三娘子,我大病初愈,你總不能糾纏著我吧?給個面子啦,這里帥哥靚仔那么多,隨便挑一個啦。”
“哪有什么帥哥?!”
“吶,你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你看前面那個韓熙載,是不是很帥?”
“我把他當哥哥的。”
“馮延巳,一表人才,相貌堂堂,而且頗有口舌之利,跟他交朋友,一定很爽。”
“我也把他當哥哥的。”
“那邊張先生家的靚仔,蜂腰猿臂,體力絕對夠勁啊。”
“姓張的沒有一個好東西。”
“王大郎,蕭姐姐她們,到底看中你什么啊?”
“人呢,多多少少都有長處的……”
“不要跟我講葷段子!”李盛唐瞪了一眼王角,“說說原因啊。”
“咳嗯。”
萬萬沒想到,這小姑娘還挺懂,王角一臉正色,頓時道:“當然是看中了我的才華。”
“放屁!有才華的那么多,憑什么看中你?”
“我先生‘獅駝嶺錢三郎’,幫我找老婆還需要跟對方講道理?你傻了吧三娘子。也就是我不是什么天生的惡霸,不然我要在殺龍港開后宮,要多少有多少啊。嘁……”
撇了撇嘴,王角又反問李盛唐:“就好比你啊李三娘,你要不是李老板的女兒,你當你能來這里蹭吃蹭喝?你當你能跟我說話?你夠資格嗎?”
“你說的有道理。”
李盛唐眉頭一皺,倒是沒有胡攪蠻纏、糾纏不清,而是很認真地思考起了這個問題。
王角見她一本正經地在琢磨,頓時心中給了一個判斷:這是個智障。
得虧她是李昪的女兒,否則真是被騙得團團轉,不過話又說回來,也正是因為她是李昪的女兒,她才能有資格一根筋。
因為可以任性。
窮人孩子早當家,人們只看到了“早當家”,卻是忘了,誰他媽愿意早當家?這不都是逼出來的么。
“王大郎,你說,憑什么男人可以妻妾成群?”
“噯,話不能這么說,女人也可以啊。遠的洛陽、武漢、長安不說,就說這個廣州,你知不知道有的富豪寡婦養多少男寵?想清一色的小狼狗,輕輕松松。一個個長得都不比韓熙載、馮延巳差,也就是學歷差了一點。”
“你這是狡辯,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就該把你的意思,說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李盛唐原本對王角頗有成見,覺得這家伙“獐頭鼠目”不似好鳥,居然有蕭溫這樣的妻,金飛山、彭彥苒這樣的妾,簡直是癩蛤蟆吃了天鵝肉,還是一只接著一只吃。
這光景,跟王角這么一聊,李盛唐突然覺得,這小子挺鬼的……
“我看書上說,以前‘地上魔都’,可是男女平等的。”
“姑娘,你有這個想法是好的,書上也的確這么說了,但是,你要不是李老板的女兒,你連想的資格都沒有。”
“你怎么總是提資格?我是我,我爸是我爸。”
“好,硬氣,有骨氣,不愧是李老板的女兒!”
“三娘子,別不服氣,你要不是李老板的女兒,你根本沒資格大放厥詞講什么‘自我’,更不要說什么男女平等。什么時候,你能甩給李老板單干,然后還讓李老板啞口無言,你再來撬我的墻角。到那個時侯,如果我護不住我的妻妾,那是我無能,活該……”
說罷,王角隨手拿起一只酒杯,遠遠地沖馮令頵舉杯點頭,然后笑道,“說實話,不是我瞧不起你,也就是現在李老板實力強了,否則,你也就是被拿來聯姻的命,你也別生氣,我老婆和小妾,也就是這個待遇。”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呢,就是離我老婆小妾遠一點兒。你連你爹都反抗不了,還想反抗社會?除非李三娘子你一生下來就會跑,不用學走路的。”
淺飲了一口曲江本地的葡萄酒,半酸半甜,很受王角喜歡,抿著笑了笑,“好了,跟你聊天很愉快,希望三娘子你學業有成吧,將來爭取考上好一點兒的大學……可能的話。”
李盛唐愣了半天,這才反應過來,王角這是瞧不起她的實力呢,她能考不起好大學?
“我讓我爸隨便捐個圖書館,江西、嶺南的大學隨便上!”
沖著王角的背影,李盛唐說道。
聽得這小妞的話,王角頓時笑了,轉身沖她舉了舉酒杯,“桑娘子說得對,不愧是女中豪杰。”
挑了挑眉毛,王角更是懶得再搭理,不用想了,李老板的女兒,腦回路應該是在李公館內部就被焊死的。
此時此刻,王角可以確定,李昪這個家伙,真不是個東西,一開始就沒打算好好培養這個女兒,任由她去胡來。
因為注定就是個工具人,拿來聯姻用的。
“也不知道哪家‘靚仔’會這么衰,弄這么個玩意兒回去。”
王角撇撇嘴,然后面帶微笑,朝著馮令頵走了過去。
“大頭狗”身旁的馮延巳,他是認識的,只是旁邊還有三只大大小小的靚仔,他就不認識了。
大的那只,王角目測身高有一米九出頭,比馮令頵高了太多,估摸著,應該就是那位馮延魯,正義感爆棚的那位馮家老鐵。
小一點的那只,斯斯文文的,穿著一件帶扣子的襯衫,白襯衫很素,是“地上魔都”武漢的文員標配。
更小的一只,估摸著跟李盛唐年紀差不多,在這個場合中,雖說不拘謹,但也眼神中透露著不自在,一副隨時要開溜的模樣。
“馮經理。”
“王相公!”
馮令頵笑了笑,連忙邀著王角介紹道,“這是三郎,名延魯。”
說著,馮令頵的目光,轉向了“大只佬”……的旁邊。
臥槽?!
王角當時就震驚了,那么大一只的猛男,居然不適馮延魯?!
穿著白襯衫的斯文男,面帶微笑跟王角打招呼:“王生,初次見面,我是馮延魯。”
“呃……你好!”
馮延魯和大哥馮延巳不一樣,氣質就不跳脫,看上去就很穩重。
而且說話聽上去就是個慢性子,結果……老師是張雪巖那種肌肉老變態?!而且七年前就干了一票大的?!
這也忒不科學了吧。
“這是四郎,延惠。”
“王郎君好。”
只論體型,馮延惠絕對不輸紀天霞多少,就是這靦腆的模樣,著實讓王角風中凌亂……
這“大只佬”哪里“惠”了?
你為什么不叫馮延猛?!
明明是個猛男啊臥槽!你跟你哥完全是兩個畫風不同名字啊!
“你、你好……”
“這是五郎,延慈。”
馮令頵繼續介紹著,最后一個少年,很是好奇地打量著王角,然后一臉激動地上前問道:“王哥,你是不是真用手銃頂住了張家人渣的腦門?有沒有把他們嚇尿?”
無語,非常的無語。
這尼瑪什么畫風?
看了一眼馮令頵,王角終于明白“大頭狗”的“狗頭”是怎么大的了。
攤上這四個兒子,腦袋不大,能行?
“童言無忌,滾。”
馮令頵聽了兒子的瘋言瘋語,臉都黑了,直接轟走了馮延慈,這大廳里面又不是沒有張家的人,你這樣胡言亂語的,別到時候打起來。
“噢。”
馮延慈心中暗爽,終于可以溜了,只是還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走了兩步,又轉過身來,湊到王角旁邊問道:“王哥,你銃法是不是很好?我聽說王哥先生,幾十年前就號稱‘南海養由基’、‘當代長孫晟’,王哥,有空露兩手啊。”
“呃……好。”
王角能說什么,能說什么?
總不能當場反駁,說自己是“南海角先生”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王角還是頭一次聽說“南海養由基”這個名頭。
看來,錢老漢的傳奇,在不同的地區,有著不同版本的演繹。
“南海養由基”、“南海角先生”,都是“南海”抬頭,同出一脈,很合理。
“王哥很好說話啊,之前姓張的還說王哥暴躁無比,像‘老虎狗’。”
“滾啊!”
馮令頵上去就是一巴掌,“滾!”
“噢……”
捂著后腦勺的馮延慈一臉委屈,少年尋思著自己說的都是真的,憑什么挨打,然后看著老爸,整個人都不好了。
所謂“老虎狗”,說的是阿爾薩斯斗牛犬,阿爾薩斯公爵舔上大唐帝國之后,主要的進貢清單名目中,就有這種看似兇狠,實則慫到不行的狗子……
王角在殺龍港,也沒少見這種狗子,大量的水手從海外帶回來,然后隨便跟土狗串兩下,就形成了獨特的串串。
嶺南省的著名犬種中,“老虎狗”也算其中之一,不過是串串。
一如“大頭狗”……也是串串。
總之,本質上而言,都奔著田園犬的發展方向一路狂奔。
“王相公,這小子一向如此,千萬不要往心里去。”
“沒有啊馮經理,我覺得五郎挺好的。再說了,我看五郎的年紀,應該跟我差不多吧?”
“十六了啊,還不懂事。”
很是糾結的馮令頵,感慨地說道,“只是希望他不像三郎就好。”
“十六?那正好比我小個兩三歲啊,大家年紀差不多,有空一起出來玩啊。”
“嗯?”
忽地,馮令頵猛地一驚,他突然才反應過來,王角今年還不滿二十歲。
不滿二十歲,就有這樣的底子了,那哪怕活到三十歲早夭,十年時間,也足夠弄一份不錯的家業出來啊。
撲你阿母……
馮令頵突然發現,自己跟李總想岔了一個事情,那就是年輕人輸得起啊。
幸虧目前的拉攏路線沒有偏離,一個李三娘換一條路,值!
心中暗自慶幸的馮令頵,正準備拉著王角去認識其他人的時候,卻聽旁邊斯斯文文的兒子馮延魯上前對王角說道:“王生,聊一聊?”
“叔文,你不要亂來,小王相公是貴客,你要……”
“你教我做事?”
“老三!注意你說話的態度!”
“給你面子呢,我喊你一聲二哥;不給你面子呢,你是什么?”
“我……”
“在李公館拿工資就耀武揚威,蝦蝦霸霸,不認識的還以為你是李公館的少爺呢。白癡……”
王角徹底無語了,好!
果然夠斯文!
不愧是“叔文”,撲面而來的書卷氣,贊!
“你不要太過分!我可是你哥!”
“兄友弟恭啊,兄恭弟謙啊,跟文皇帝去說啊,他在玄武門殺親兄弟啊,你比文皇帝還跩?”
“我……”
之前初次見馮延巳的時候,王角覺得這是個有為青年,為人瀟灑又大方,結果跟自己的弟弟一見面,當場就上演倫理劇。
而且還比較慘的那種。
我勒個去的……
雙目圓睜看向馮令頵,“大頭狗”趕緊伸手遮臉,人到中年,這種“管教不嚴”的罪過,怎么算都要算到當老子的頭上。
馮令頵現在就想自己的三兒子給個面子,不要在大庭廣眾之下鬧得太過分。
然而王角突然覺得這個馮延魯,挺有意思的。
如果只是叛逆期,那還真不好說,青春期的少年,大抵如此。
但馮延魯不是,他思路非常清晰。
“叔文兄,邊上喝一杯,邊喝邊聊?”
聽到王角開口,馮令頵當時就感激得不行,雙目看向王角的時候,就差飽含淚花了,這要是鬧起來,他“大頭狗”簡直丟人丟到家。
“葡萄還是柰子?”
馮延魯隨手從冰桶中抽了兩支酒出來,一支是葡萄酒,另外一支是蘋果酒,殺龍港也有這樣的酒,但是少,不容易保存。
“柰子吧。”
“那邊有空。”
將葡萄酒重新塞回冰桶,拎著柰子酒,馮延魯找了個位置坐下,“啪”的一聲打開了酒瓶,大量的氣泡冒了出來。
王角一愣:居然還是加氣的?
不是說王角懂如何釀酒喝酒,而是大唐帝國的棟梁之材劉哥曾經說過:新釀造的酒,冷卻后注入二氧化碳,風味更加,但這技術嚴禁外流,好酒實在是太難買了。
關于這個問題,王角曾經隨口問了一下劉澈,這一年下來,能弄個幾瓶?
劉哥表示偷偷摸摸弄,也就三五百瓶。
劉哥還表示,其實愿意喝加氣酒的人,也不多。
然而王角現在卻泛起了一個嘀咕,那就是這里的加氣柰子酒,肉眼可見的就有百幾十瓶。
“王生,沒喝過?”
“噢,不是,我就是好奇,叔文兄找我……有事?”
“是這樣的,我想殺一個人,不知道王生有沒有‘飛鷹銃’?我想買一把。”
“我……”
我叼尼瑪的好嗎?!
一口老酒差點噴出來,趕緊換杯子!喝柰子酒!
“這個……叔文兄,不至于吧?正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這隨隨便便就去殺人……”
“王生,你放心,不會牽連你的。”
“話不能這么說啊,這萬一你是要殺內閣的人,那不是你說不牽連,就不牽連的。”
“哈……”
“你笑什么?”
“正常人聽到我的要求,是不會像王生這樣回答的。”馮延魯拿起酒杯,跟王角碰了一下杯子之后,才笑著道,“至少在王生看來,賣‘飛鷹銃’給我,也是可以考慮的事情;王生顧慮的,是我殺了人之后的影響。”
大意了啊,沒有閃!
“放心吧王生,我想殺一個姓唐的,檢察官而已。”
說得輕飄飄,但王角這時候已經不信這貨了,沒好氣道:“難不成你要殺中央檢察院的人?”
“咦?王生很敏銳啊。”
馮延魯將酒杯放在了案幾上,“二品大檢察官,陶渙,聽過沒?”
“他是唐家推出來的頭面人物,做掉他,免得他去了江東再去江西。”
無力吐槽的王角,已經不想去知道陶渙為什么是唐家人,他也不想知道這個唐家到底是哪個唐家。
他現在只想回醫院,他是個病人,不一樣在這里,承受這種煎熬,這種折磨。
不對,他不是病人,除了他,都是病人……精神病人。
這里還是不要叫曲江賓館,改名曲江精神康復中心比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