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場雨,韶關比以往都要冷清的多,韶州州立醫院的加護病房內,王角抖開了幾份報紙,全是在報道韶關火車總站爆炸案死傷多少。
偌大的數字直接把頭版蓋滿,那氣勢,比打了勝仗還要兇猛。
“臥槽,這幫牲口還真是沒救的……”爆著粗口,一手攥著一只臘鴨的鴨腿,一手在那里翻著報紙,每天的傷亡人數都在增加,這讓王角覺得怪怪的,“都這么幾天了,這死傷的數字,還能增加的?”
正泛著嘀咕呢,卻聽門外傳來了腳步聲,“篤篤”兩下敲門,很是敷衍,也就是意思意思的樣子,接著門就被推開了。
人沒瞧見,大包小包倒是跟座山似的,直接涌了進來。
“官人!官人誒!好雞兒便宜噢!嘞個包包在成都咋個也要五百塊錢!你猜好多錢嘛?你猜嘛!”
“我猜尼瑪了個……咳嗯。”
等金飛山進來之后,就看到她身后還有個跟屁蟲,也是大包小包身上掛,琳瑯滿目,可豐富了。
鐘瑕光進了病房,總算是長長地松了口氣,然后整個人都快虛脫了一眼,往窗邊的沙發一坐,任由下雨天的那點涼意往身上打,仿佛這樣,才能痛快一些。
“臭婆娘你這是上哪兒敗家去了?!”
“哎呀講話好難聽喲老子幾輩子敗家了嘜?買幾個像樣哩包包,打一折,老子買一哈,省了好多錢!這咋個是敗家嘛!”
理直氣壯的金飛山挺了挺胸脯,更是驕傲地晃了晃手中拎著的小包包,“‘武昌精工’哩金表,官人你要是去長安買,起碼一萬多塊錢,你猜老子花了好多點兒?才八百多塊!”
“你他媽是弱智吧?你不花才是真的給老子省錢!老子要什么表?我去年買了個表的!”
“兇啥子兇!老子給你買,你不說謝一哈,你兇啥子?你吼哪個?”
“艸尼瑪反了天了,你給老子過來!”
“咋子?”
“過來!”
垮著一張臉的金飛山,瞄了一眼鐘瑕光,“幺妹兒還在屋頭,不要亂來哈……”
“廢尼瑪的話,過來!”
“來就來嘛,你麻老子喲,老子怕你?!”
將身上的大包小包一甩,稀里嘩啦都落到了地上,那邊鐘瑕光本來在休息,見狀頓時職業病犯了,起身就開始收拾一地的大包小包。
金飛山靠近了病床,一臉不服氣地看著王角:“咋樣……哎哎,哎喲!”
啪!啪!啪!
只見王角一把拽住了金飛山的胳膊,將拽到了被子上,一手就將她摁住,另外一手上來就是三巴掌抽屁股上。
那聲音清脆響亮,正所謂好聽就是好臀,抽得金飛山當時就嗷嗷叫。
“你咋子!你瘋嘍嘜?!老子又惹到你……哎喲!”
啪!啪!啪……
幾巴掌下去,打得金飛山感覺自己的屁股都不是自己的了,痛得整個人扭起來,跟蜂鳥鷹蛾的幼蟲似的。
“你他媽豬腦子?這時候還往外浪?你他媽想死能不能死遠一點,不要死在老子面前?!”
被吼了一通的金飛山整個人咧嘴一笑,發出了壓抑不住的“嘿嘿”聲,然后被子一掀,“啊”的一聲怪叫,上半身直接鉆到了被子底下。
“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被窩里大吼大叫著,兩條露在外面的腿,飛快地踢騰起來。
她……超爽!
“你干什么?!出來!”
“嘿嘿……”
順著被子往上鉆,露出了一條縫隙,金飛山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很是興奮地看著王角,悶聲悶氣從被窩里悶出來一句話:“官人,你爭點兒氣噻,再加把勁,努努力,雄起讓夫人早點兒懷個娃娃兒噻”
“關尼瑪屁事!”
“咋個跟我沒得關系?”
縫隙頓時大了不少,金飛山探出半個腦袋,盯著王角:“夫人生嘍,妾身也好跟著上唵”
“官人你喜歡男娃兒還是女娃兒唵?”
“你問尼瑪呢,老子在殺龍港天天聽你念叨,你記不住?”
“再問一哈嘛”
噘嘴撒嬌的金飛山,挑著眉毛,一只不老實的小手兒,頓時鉆到了被窩深處。
“你住手啊,老子現在是傷員。”
“嘿嘿……”
“嘖!滾!”
一把掀開被子,甩開金飛山之后,王角這才道,“最近你跟阿溫什么情況?一天天鬼鬼祟祟的,你們不會是在搞姬吧?”
“啥子叫搞姬吧?流話?”
“妾身跟夫人,哪有啥子事情嘛,都是安安穩穩、老老實實哩。都是為了這個家庭噻官人,你是一家之主,不要想太多哈該你操勞哩時候,你雄起就行了噻,別個時候,我們又不是啥子弱女子,能幫到忙”
“艸……”
原本聽到“一家之主”這個詞的時候,王角整個人都是愉悅的,這充分地說明了自己的家庭地位。
可聽完之后,頓時覺得自己就是個莫得感情的繁衍工具……
長期被人當“共享平臺”之后,王角現在壓力很大,每當感覺自己又成了工具人的時候,他就渾身難受。
人生不能是這樣的,至少不應該成為毫無感情的“機器”……
否則太可憐了一些。
自己要發揮主觀能動性,要主動出擊,讓人知道,他王角養家糊口,從來都是靠才華,而不是軟飯!
思來想去,自己“舞文弄墨”的那點兒本事,也是該顯露顯露了。
人家李老板不是說了嘛,想跟紀天霞合作,那就合作啊,他舉雙手贊成。
事成之后,可不是顯得自己威風八面、交友廣闊?
“官人”
金飛山膩歪地依到了王角身旁,一手勾著他的脖子,一手摸著他的胸膛,撩了好一會兒,舌尖尖在王角的耳廓外頭舔了一下,電得王角一哆嗦,這娘們兒才嗲里嗲氣地搖著王角:“你抓緊點兒嘛胖妹兒生個少爺,我也好再接再厲噻”
嘟著嘴的金飛山,一個勁地在那里發浪,要不是看鐘瑕光還在這里,他當真是要顯露一下最近的修煉。
那真是,持久、堅挺、強而有力!
妥妥的。
“一把年紀了,發什么騷啊。”
王角嘴上嫌棄,表情卻是成了大號的“蠟筆小新”,那種內斂的猥瑣,是如何擋也擋不住。
“官人妾身也想帶個娃娃噻……”
“你胸小,沒奶水……”
蹲在地上的鐘瑕光沒忍住,笑出了聲,然后趕緊繼續縮著腦袋收拾大包小包。
“笑笑笑,你個妹兒還曉得笑?以后添茶倒水、洗衣疊被,老子都讓你個憨批妹兒給包嘍!笑、笑個屁!”
罵罵咧咧的金飛山,整個人都不好了,王角的那句話,實在是太有殺傷力,直接破防!
胸小怎么了?是她愿意的嗎?!
她都已經取名“飛山”了!
“山包包里頭藏起個壩子,咋個辦嘛!老子狠起摸……也大不起來噻!又不是哪個都跟胖妹兒一樣……”
憋屈無比的金飛山瞪了一眼王角,“老子不漂亮嘜?”
“漂亮,但是……”王角瞄了一眼金飛山身上從未有過的“山巒起伏”,然后嘴一歪,不屑地笑了一聲,“呵。”
“你給老子做個人!!!!!!”
“我都承認了你漂亮還想怎樣?”
“媽賣批你娃兒辦事就是倒計時,老子笑話過你嘜?!”
“老子每天深蹲一百個,天天擼鐵從未懈怠,從堅持不懈到堅持不泄有著質的飛躍,小苒身體素質這么強都說好。往事重提沒什么意思的大姐……”
王角剝了一根香蕉,揚了揚下巴,“大爺我能逐漸變大,你也能嗎?”
“你咋個不去死唵?!”
“老子福大命大什么都大,你死老子都沒死啊臭婆娘!”
“我……”
一時語塞,被堵得渾身難受的金飛山猛地大叫,“幺妹兒不要收拾嘍,你給老子站門口去!哪個來了也不得放進來!”
“嗯!”
鐘瑕光倒是爽快,直接將大包小包往沙發上一扔,然后就打開房門站到了外頭。
“臥槽?你想干嘛?”
王角一看臭婆娘這上頭的架勢,頓時知道今天不分個勝負,那是萬萬不行了。
當即將最后半截香蕉吃了個干凈,三口兩口吞下,這才道:“臭婆娘,怕你啊!”
“來噻!!!!”
“艸尼瑪老子今天就讓你知道什么叫做殺龍港猛男!第三工業部請我過去發電都不需要水電站啊!”
“你給老子等到起!老子先脫衣服!”
“來啊,戰個痛快!艸尼瑪老子怕你啊!”
“脫衣服!”
“脫啊!老子就一條長褲!來啊!”
“媽賣批你娃兒現在是六月天哩鴨兒,哪兒都不摁就嘴巴摁!”
“老子北蒼省擎天柱,硬不硬你不知道啊?”
“來噻!”
“來啊!”
嘩啦啦作響的窗簾收起,滋啦滋啦的是裂帛之聲,只一會兒,韶州州立醫院的加護病房內,竟是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
十二歲的鐘瑕光也是摸不著頭腦,只當是王相公和金姨娘要打架,想來江湖兒女還是要看手上的本事。
正所謂“手底下見真章”,大抵就是這般意思。
她豎起耳朵,想要隔著門聽個清楚,只是這加護病房的房門,是特制的多層鋼門,包邊還加了橡膠,里頭還填充著奇奇怪怪的東西,隔音效果著實不錯。
貼得這么近了,也就是聽見一兩聲古怪的聲響,鐘瑕光回想起之前金姨娘挨了打,便覺得,怕是又遭了王相公的“毒手”。
只是一想到也就屁股捱了幾巴掌,大概是沒什么事情的。
她忽地想起來,爸爸跟她說,可以跟著去京城念書,只是這一回,念書這個事情,有了些微的反復。
原先是李公館出錢,如今卻是不一樣了,她成了個伴讀,要跟著金姨娘混呢。
好在金姨娘嘴巴雖然毒,可人卻不壞,而且也長得漂亮,跟蕭大奶奶關系也好,可見在王相公家里,是不曾吃什么大苦頭的。
想著想著,小姑娘想得有點多,想得有點遠,竟是甜甜地笑了一下。
又豎起耳朵靠近了房門,隱隱約約聽到的,還是一些臟話,互相都罵得飛起,可見這打打罵罵在大戶人家,都是常見的事情。
好在和李公館不同,那都是女人家單方面的被又打又罵。
在這王相公家里頭,女人還能還手,罵不停口更是顯得有些肆無忌憚。
鐘瑕光一常就聽李總感慨李公館還差了火候,離豪門還有距離,現在想來,這豪門大概就是王相公這般的,家里面不一般……
小丫頭片子想得越多,越是覺得這小王相公是真的強,連李總都要忌憚,是有真本事的,難怪爸爸說以后要多聽多學。
爸爸見多識廣,這是一眼就相出了真豪杰。
回想起當初在韶關鐵道總站遇險的場景,小王相公堪稱是神兵天降,果然不愧是殺龍港猛男,倒也不是自吹自擂。
“小鐘,你怎么站在門口?你跟金姐不是去警察局拍賣了嗎?”
“嗯!”
鐘瑕光見了蕭溫,頓時心情很好,沖蕭溫點了點頭。
“金姐呢?”
“嗯。”
指了指房門,鐘瑕光淺淺一笑,只這一個微笑,蕭溫便是覺得很驚艷,也就是小丫頭現在還沒有長開,這要是再過兩年,身材越來越勻稱,再拔高一點點,就憑這微微一笑,比之謝宜清不遑多讓。
想起了謝宜清,蕭溫頓時心情有些糟糕,不過也沒多想,正要推門,手還沒有碰門把手呢,就被鐘瑕光攔住了。
小姑娘用身體隔開了蕭溫和房門,然后搖搖頭,又用手指指了指里面。
鐘瑕光心中想著,蕭大奶奶肯定是知道家里頭規矩的,這光景王相公和金姨娘相罵相打,定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見鐘瑕光這個動作,蕭溫整個人一愣,忽地眼睛圓睜,顯然,她想到了什么,頓時勃然大怒,正要把門踹開,卻聽走廊傳來了聲音,馮令頵帶著兩個年輕人,往這邊走。
“守著門!”
“嗯!!!!”
鐘瑕光用力地點點頭,果然,蕭大奶奶是知道規矩的,公平公正,不愧是小王相公家的女主人。
而蕭溫臉都快綠了,光天化日之下,那對狗男女真的就干!
這光景,馮令頵隔著老遠就沖蕭溫施禮:“王夫人,老朽這是過來給王夫人報喜的啊!”
報喜?!
報你個大頭鬼的喜!
心中憤怒無比,但蕭溫還是忍住了,面色淡然地說道:“馮經理,相公剛剛睡下,這……有什么事情,要不先跟我談?”
“王相公既然睡下了,那自然是王夫人做主。哦,對了。”馮令頵一臉的不好意思,然后側身道,“這是犬子馮延巳,這位是犬子的朋友,姓韓,叫韓熙載。”
“我好像在雜志上,看過這位韓公子?”
“哈哈,王夫人好記性,他還真拍過幾張寫真,畢竟,他可是我們韶州本地的一朵‘梨花’!”
馮延巳跟他老爸不一樣,性格要大大咧咧得多,跟蕭溫打過招呼之后,便是直接給蕭溫介紹了身旁的韓熙載。
所謂“梨花”,便是“名角兒”,但這個“名角兒”,絕非是簡簡單單的賣唱賣笑賣皮肉,舞文弄墨是必須的,譜曲填詞沒有幾首火遍京城的,根本成不了“梨花”。
不過,韓熙載到底也談不上火遍京城,只是在南都廣州地面上,小有名氣。
南都也是都,假假的老家人吹噓一聲“梨花”,倒也不算過分。
“慚愧,王夫人勿怪,仲杰兄一向如此。”
韓熙載沒有蓄須,不過冠帽卻是周整,鑲了一顆白玉,整個人看上去就很斯文,書卷氣非常的濃。
“小婦人沒什么見識,‘韓梨花’不要怪我見識淺薄才是……”
落落大方的蕭溫,頓時讓韓熙載暗自贊嘆,心想這個小女子,能夠被“獅駝嶺錢三郎”點為學生妻,果然是不一般。
尋常小門小戶,似蕭世魯那般的人家,聽聞“梨花”當面,小女兒家怕不是忙著追捧鮮花乃至香吻,哪有眼前蕭溫這般的氣度。
“不如我們去樓下大廳詳談?”
蕭溫淡然自若,根本沒有因為自己是女子,就有所怯場。
“王夫人先請。”
“好。”
沒有跟馮令頵客套什么,蕭溫很是大方地走在了前頭,護衛們看到之后,立刻跟了上去,全程不發一言,這素質讓韓熙載和馮延巳對視了一眼,后者努了努嘴,然后點了點頭。
“老爸,什么情況?姓王的小子這么不給面子?”
“你閉嘴!”
馮令頵瞪了一眼兒子,然后拉了一把馮延巳,然后壓低了聲音說道,“那天的事情你沒有親眼所見,你要是看到了,才知道這是個南海來的猛男!”
“要不要這么夸張啊老爸?跟我不用講什么‘天降猛男’吧?總不能錢老三在‘獅駝嶺’以一當千以一當萬,他學生也這么猛?”
“不信你去打聽啊豬頭!”
低聲喝罵的時候,前頭蕭溫似乎微微地側首回望,馮令頵趕緊沖蕭溫點了點頭,面帶微笑,很是緊張。
馮延巳沒有再多問,之前他爹說親眼所見,他也是不信的,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猛男!
之前廣州的“銀行連環爆炸案”,他也算是近距離感受了其中的一次,不敢說炸得七葷八素,但是那動靜,直接讓馮延巳當場嚇尿,飛沙走石的場面,堪稱刮起一道妖風,那真是魔云滾滾,嚇人得很。
他回韶州,坐的還是火車,到了火車站一看,比什么“銀行連環爆炸案”慘烈多了,整個韶關鐵路總站的大廳,根本就是廢墟。
就這個,真有人會沖進去救人?
開什么玩笑!
然而馮令頵再三強調,他親眼所見,姓王的小子,背上一個手里一個,真就是把人給救了出來……
這讓馮延巳非常好奇,所以馬不停蹄,就想來韶州州立醫院,跟這位南海來的猛男好好交流交流。
而且聽說這個猛男喜歡吃香蕉,他還托人帶了一些特種“紅皮蕉”,也算是投其所好,搞個“蕉易”。
如今突然見不著面,著實讓人很不爽。
不過不爽歸不爽,馮延巳倒也沒有表露出來什么,心中也只當是老爸言過其實,大約是放大了某些印象。
加護病房的樓下,的確是有會議廳的,還有休息室,以往有韶州本地的高官前來治療,為了方便辦公開會,就是這么設計的。
只是到了會議室,馮延巳和韓熙載都愣住了,見著了一個熟人,正在那里各種“低三下四”,那小表情幾近討好乃至有些“下賤”……
“三娘,你這是,做什么?”
韓熙載抬眼望去,便看到李盛唐在那里纏著一個女子,這女子是男裝的打扮,膚色似小麥,雙眼像寶石,一頭黑發束了發髻,青黑的包巾裹著,不加墜飾,全然英氣,著實讓人印象深刻。
“叔言哥哥!咦?仲杰哥哥也回來了?!”
“三娘,你這是在……”
大大咧咧的馮延巳剛才也看到了李盛唐的表情,那表情,他太熟了。
想當初,他在廣州的“東區”玩耍,偶然看到了一位在“威尼斯人”駐場的白奴女伶,頓時驚為天人。
想當初,他花了好多錢。
想當初,他卑微的宛若一條狗。
想當初,他的表情,他的姿態,就跟眼前的李盛唐……一樣。
可他追求的,到底還是異性啊!
“你這,三、三娘,你可是李家的千金,你可是徐家的明珠啊,你可不能……你就算,至少……也、也不能……”
性子開放的馮延巳,這光景嘴都瓢了,他尋思著這事兒要是被“五姓湯鍋”的另外幾家知道了,那他們李公館,不是就成了笑話?!
必須阻止!
“彭姐姐,我給你介紹一下,這是馮家的仲杰哥哥。”
“你好,在下馮延巳。”
“嗯。”
彭彥苒點了點頭,沒有半句廢話,她目光只是停留在蕭溫身上。
在這樣的場合,她從來都是以蕭溫為主。
“彭姐姐,這位就厲害了,他是‘韓梨花’,在廣州很有名的!以前叔言哥哥,還幫仲杰哥哥譜曲填詞。”
“噯,少年往事,不要重提啊。”
輕咳一聲,馮延巳臉皮一紅,趕緊掩飾著自己的尷尬。
當初讓韓熙載寫歌,純粹是自己為了追求那個“威尼斯人”的駐場美女。
結果打了個水漂,那位從大馬士革而來,號稱“墮落天使”的安其拉,直接奔南海討生活去了。
說是那里能賺大錢。
庸俗!
庸俗啊!
美人為什么要愛錢!
為什么?!
才華不好嗎?!才華不好嗎?!
馮延巳此時此刻,內心是悲憤的,突然間,就想去南海轉轉,聽說“墮落天使”已經去了北蒼省,也不知道會不會去跟“甫里先生”相會。
一想到這個,馮延巳頓時內心又是一爽,要是“甫里先生”跟“墮落天使”有了交集,也算是有了一段佳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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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微一走神,倒是讓馮延巳看上去傻傻的,原本古怪的大廳氣氛,也為之一掃。
“馮經理,請。”
“王夫人先請,王夫人先請。”
馮令頵趕緊伸手示意,然后將腋下夾著的文件包取了下來,蕭溫見狀,也沒有多客氣,直接在主座上坐了下去。
跟著馮令頵過來的韓熙載眉頭一挑,只覺得這女子不簡單,要么無知,要么無畏。
“王夫人,意向書呢,已經準備好了。您看,什么時候再簽個字?”
“小婦人也不懂這些個條條款款的,我就問一些不懂的,回頭再把意向書,給相公看。老先生怕相公遇著困難,也是留了幾個人手在,也有懂經濟的……”
蕭溫伸手按在了意向書上,并沒有翻開,也沒有打算翻開,只是隨口說著一些話,倒是的確像個沒怎么經歷過大場面的宅中婦人。
“噢,王夫人只管問,老朽……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面帶微笑的馮令頵說罷,又多了一句嘴,“這意向書,是唐州長家中在冠南省的金礦,其黃金產出的代銷資格。兩年一簽,第三年有優先權。”
“馮經理。”
蕭溫不著聲色地看著馮令頵,她笑起來的時候,頗有風情,倘若不笑,便是不怒自威,明明是個女流,卻是讓人覺得剛強無比,眼眸之間的犀利,著實讓人不得不打起精神來。
一向是見多識廣的馮氏父子,這光景,都是背脊挺直,一副受了教訓一般。
旁邊端坐的韓熙載一言不發,只是默默地觀察著,他發現,莫說是這個王夫人,就是那個在王夫人身后側站著的,也是不簡單。
剛才只覺得李三娘糾纏不清的女子只是英氣勃發,現在發現她時刻戒備、全神貫注,便是曉得,這女子定然是在江湖上闖蕩過的,而且不是一般的闖蕩,是帶著人見過風浪的。
好家伙,世人都道英雄好漢,這小小的會議廳中,居然就有兩個英雌好女!
彭彥苒半句話都沒有,李盛唐跟個鵪鶉似的,就這么想要靠近又不敢靠近,宛若一條狗……
這一幕看得韓熙載很是氣惱,堂堂李公館的千金,怎么這副鬼樣子,真是一別數日,天翻地覆!
“小婦人剛才說了,外邊兒的事情,我不懂。”
說著,蕭溫依然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只問我想知道,且我懂的。”
“呃……好,王夫人……只管問。”
馮令頵心中暗道厲害,這小姑娘明明二十歲都沒有,怎么跟她打交道,有一種面見徐太爺的感覺?
難不成,都是一個名的緣故?
徐太爺叫徐溫,王夫人叫蕭溫,怕不是冥冥之中的定數?
思緒有點兒亂的馮令頵,眼下是真的心情復雜,到了他這個歲數,除非是地位特別懸殊,否則,十來歲二十歲的后生,豈能壓得住他?
可是眼下的感覺……馮令頵就是有一種被鎮住了的不適感。
當初在李公館初見面的時候,可是完全沒有這種感覺,奇了個怪。
“小婦人閑來無事,跟金家姐姐也曾聊過金礦上的事情,聽說這信度河兩岸的金礦,一年產量,也就是一千斤出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呃……倒也確實如此。”
馮令頵點了點頭,也沒有藏著掖著,“冠南省和冠北省,只有一些大礦,才能年產萬斤以上。”
“那豈不是說,唐州長家中的金礦,其實一年產量,也不能太夸張?”
“確、確實如此。”
“小婦人的姑父,當年也曾在遼東行走過一段江湖,逢年過節,倒也說起一些趣事,這黑水兩岸,也是有金礦的,只是管得嚴,要是出了差池,封礦事小,那些開采出來售賣出去的,也要一并沒收……”
馮氏父子和韓熙載都是暗暗心驚,這小女子說是說不懂,可提到的地方,都是關鍵。
黃金想要變現,尤其是合法地變現。
在這貞觀三百零一年,無非就是生產、配額、安全。
搶一塊荒郊野嶺,不算什么本事;占地開工,私自盜挖盜采,也不算什么本事。
做到這兩樣,人多、銃多、炸藥多,也就行了。
但是,想要變現,卻是很難,除非不想在皇唐天朝的富饒繁華之地生活,否則,黃金最終的去處,只能是中央最發達最富裕的地區。
唯有那些徹底洗不干凈上不了岸的亡命之徒,才會揣著黃金去法外之地,或者就是魚龍混雜之所,殺龍港的興旺,便是如此,殺龍港的貨幣混亂,也是因為如此。
客觀上,有這個市場,有這個需求,至于高層的博弈,那就是另外一回事。
此刻,馮延巳收拾了之前的大大咧咧,心頭已經信了之前老爸“胡吹”的話,這蕭家的小姑娘,如此的不簡單,能娶她為妻的,自然也不是弱雞。
“王夫人放心!”
馮令頵趕緊作勢保證,“這黃金只要能出來,就能光明正大的行銷。來得時候,李總也專門囑咐過,為了表示誠意,感謝王相公對好友之女的搭救之恩,‘五姓湯鍋’在嶺南省的金器行,每年都會承銷五百斤!”
伸出一只巴掌,五根手指晃了晃,馮令頵的聲音都拔高了不少。
唐烎手中的金礦,如果給出來的配額,還不能滿足王角蕭溫夫婦,那就李公館牽頭再托底。
一年五百斤,分攤到五家身上,其實每家也就一百斤。
對“五姓湯鍋”這樣的勢力來說,難度有,但不大。
好在“五姓湯鍋”的前身比較好,屬于義從,根腳還要算在“武陵蠻”上,那就天然的親近,屬于自古以來的樣板工程。
當然這時候,是決計不會去扯什么“武陵蠻”也挨過打這種屁話。
“馮經理跟我說這些斤兩,我也是懵懵懂懂的。以前在娘家,柴米油鹽倒是料理得多一些,這些金啊銀的,只是見過聽過,哪里伸手摸過。”
一副回憶起往昔的模樣,蕭溫仿佛不禁莞爾,倒是讓馮氏父子的緊張感消除了不少。
不曾開口多嘴的韓熙載,將馮氏父子的表情收入眼中,心中暗忖:好厲害的女人,言談張弛有度,拿捏到了節奏,馮叔叔被帶著走了。
他本想開口打斷,想了想,還是算了,免得被注意到之后,被這女人的老公偷偷敲悶棍。
來得時候,他在廣州就聽說了一些事情,蕭溫的老公王角,這個“獅駝嶺錢三郎”的學生,一到廣州就奔“東區”去了。
在“威尼斯人”玩得飛起,更是打聽到了最容易也最有機會得手的極品美女,直接做了一個“天仙局”,用出神入化的老千手法,把謝家的“天仙”,都贏了過去。
現在謝家的接班人謝宜生,已經成了廣州小圈子中的笑柄。
丟人不說,連自己的妹妹都輸了。
旁人只看到了謝宜生失了面子,謝宜清失了身,他韓熙載看到的,便是王角心狠手辣,宛若一頭山中猛虎,明明是百獸之王,偏偏要暗中偷襲。
不出手則以,一出手,必中。
被盯上的獵物,逃是逃不掉的。
他跟馮延巳一樣,也不信馮令頵說的。
馮令頵說王角是“天降猛男”,于烽火硝煙之間英雄救美。
但韓熙載此刻卻是認為,這恐怕又是一場局,這位“獅駝嶺錢三郎”的學生,盯上了李公館,盯上了“五姓湯鍋”,也盯上了韶州州長唐烎。
然后,趁此機會,一舉將巴蜀金氏在蘭滄水的非法金礦,直接洗白……
如此深謀,必是狠辣狡詐之徒,再加上他能夠成為北蒼省有史以來第一個狀頭,可見智力也是超群。
想著想著,韓熙載竟然覺得王角是如此的恐怖,也難怪娶的妻子,會是這副模樣。
越想越覺得害怕,竟是讓韓熙載這朵“梨花”緊張起來,額頭上,逐漸滲出了汗珠子。
“叔言哥哥,你這是怎么了?”
韓熙載嚇了一跳,膝蓋直接頂到了會議桌的桌角,桌上茶杯茶碗嘁哩喀喳摔了一片,更是讓他哆嗦了一下。
聽到了聲音,會議室的房門,直接被人一腳踹開。
就見郭威雙手持銃,一臉兇悍地吼道:“開……嗯?開、開會吶?”
一看什么事兒都沒有,郭威悻悻然地將手銃插好,然后沖蕭溫點頭致歉:“對不住夫人,聽岔了,我還以為是那啥呢,我這就出去,這就出去!”
說著,郭威將房門輕輕地關上,最后關上的一剎那,這貨還探著個腦袋,輕聲道:“有啥事兒,喊一聲,我帶著人就在外面。”
蕭溫其實也嚇了一跳,但這光景,韓熙載是徹底嚇得臉色慘白,他成天譜曲填詞,時不時就寫個“摔杯為號”啥的,現在總算是中了招,只當蕭溫早有準備,一不滿意就做了他們幾個。
也難怪他腦補過分,實在是王角在廣州留下的名聲,但凡跟好人沾邊的,那是一點兒都沒有。
在廣州,王角攏共才待了幾天?
一上岸就奔著特別不正經的地方去溜達,然后就打聽絕色美女在哪兒,打聽到之后,立刻就開始做局……
真是頭頂生瘡、腳底流膿,那就一個壞透了!
這樣的人渣,干出什么事情來都不稀奇。
“叔言哥哥!”
李盛唐見韓熙載臉色越來越難看,連忙叫道,“你沒事吧!”
“沒、沒……”
韓熙載話都沒有說完,眼前一黑,腦袋直接磕在了會議桌上,聲音很響,腦袋……很硬。
“叔言哥哥!”
“老韓!”
“小韓!”
一通忙亂,桌椅板凳咔咔作響,不多時就喊來了護士和醫生,萬幸,這里是韶州州立醫院,治病救人也算是就近了。
忙了許久,醫生說是貧血,稍微補補就好了。
眾人這才松了口氣。
如此一打岔,很多細節上的事情,蕭溫也沒有打聽清楚,她原本的計劃,是想要拉幾個娘家的兄弟過來,看看能不能混個更好一點的差事。
年紀小的,就留在殺龍港,繼續做紙媒;年紀大了的,何必留在那里廝混,操持金礦業務,這才能掙大錢,而且還是能做長久的。
因為韓熙載這么一暈,什么都沒說成。
這讓蕭溫很是不爽。
她雖然不爽,但她老公現在很爽,得意洋洋地摟著小妾,一臉的囂張:“臭婆娘,怕了沒?大爺我天天深蹲是白做的?生命在于運動,曉得伐?”
“老子再睡一哈哈……”
瘋了一陣的金飛山,完全不想說話,只想睡一會兒。
王角非常得意,手掌輕輕地很有節奏地拍著金飛山:“睡吧睡吧,注意休息。”
只是他哪里曉得,縮在被窩中的金飛山,不過是在假寐,一臉的竊笑,還撇了一下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