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間房的,都叫出來。”
說罷,黑胖子雙手插在兜里,腋下夾著警棍,大搖大擺地轉身,然后又隨口吩咐道,“去審訊室,少爺我帶你們發財啊。”
“啊?!”
歐陽基一愣,正要說話,忽地“力哥”跑上前小聲道,“基哥,發財啊!”
“癡線啊,這時候……”歐陽基本來非常的緊張,看到黑胖子長官的背影,頓時眼睛一亮,“還是上頭來的長官會玩啊,我在這里多少年了,都忘了還有油水可以挖。”
說著,歐陽基直接拿著手銃,然后沖號房中的人吼道,“單數先,雙數原地排隊!”
然后歐陽基小跑兩步,追上了黑胖子,“長官,這……要是上面……”
“喂,老伯,你不會活這么久,連這種事情,還要我教你吧?”
不屑地地瞥了一眼歐陽基,這黑胖子又道,“準備紙筆啊,在這里干什么?做事啊?!”
“是是是,長官說得是,長官說得對。”
這時候的歐陽基,顯然已經進入了一種狀態。
撈錢這種事情,一旦沒風險,或者說風險別人承擔,那還尋思啥?那還怕個屁?上就完事兒了。
審訊室中生了火,不過不是用來嚴刑拷打的,而是炭火。
正準備烤一些魚干,各種調味料都準備好了,瓶瓶罐罐的,滿滿當當。
有幾個看守所的少年雜工,正用竹簽串著各種蔬菜,看上去還水淋淋的,顯然是剛摘的。
將腋下的警棍往桌上一甩,黑胖子大喇喇地坐在了椅子中,然后兩條腿往桌面上一擱,然后摸出一支修甲銼刀,慢條斯理地修著手指甲。
“力哥”進來的時候,還換了一把手銃,看上去是老款的連發銃。
放在了桌上,“力哥”這才小聲地說道:“長官,單發的長官看不上,這連發的,雖然是舊式的,但很可靠啊。”
“六發子彈,可靠什么啊?”
一臉嫌棄的黑胖子探了一下身子,將桌上的連發銃拿在了手里,等到號房中的人都到了審訊室,卻見這個黑胖子抬手朝著天花板就是一槍。
“哇,煙氣這般大,真是蹩腳啊。”
說這句話的時候,黑胖子口音又是一變,歐陽基覺得有點兒太湖那邊的調調,然后心中暗忖:這么囂張,不會是錢家的少爺啊。
“呼!”
沖著槍管吹了一口氣,黑胖子頭也沒抬,繼續修著指甲,然后開口道,“想活命的呢,一口價,五千塊。愿意給的,名冊上劃掉,就算是擊斃。現在外面有一輛卡車,是過來拉尸體的。給錢的,可以上車。”
此言一出,整個審訊室瞬間變得微妙起來。
剛才的那一聲槍響,絕對是把人給嚇到了。
別說是這些被關押起來的虎家人,就是看守所的警衛們,都是臉色一變。
而隨之而來的,卻是歐陽基的狂喜,此時此刻,歐陽基心想自己一把年紀了,原本就是想弄點退休工資,現在……
要什么退休工資?!
他歐陽基愿意為帝國盡忠到生命的盡頭!
五千塊一個人!
這里有三十個人!
哇,發財了啊!
歐陽基心想自己也不貪,哪怕十分之一,也有一萬多啊!
一萬多,自己給小兒子在廣州買房的錢,湊一下也夠了。
廣州了房子,小兒子還怕找不到老婆?
南海這里隨便挑好嗎?!
雖說現在廣州比較亂,到處都戒嚴,但能戒嚴多久?
早晚還是要天下太平的。
“怎么?聽不懂?那就換一批聽得懂的。”
說著,黑胖子揮揮手,“把這些撲街帶走,換一批!”
“長官放心,一定滿意!”
心思也是活泛起來的“力哥”頓時開始賣力,扯開嗓子吼道,“還不出去!走啊!”
“等等!等等!五千塊,就能出去?”
“我們沒有現金啊。”
“現在老家已經被抄了,只有一些鄉下的房子。”
“牛羊作數嗎?”
“我還有四十萬斤飼料!飼料可以嗎?”
“銀冬瓜我藏了兩只,銀冬瓜可以嗎?”
不等“力哥”趕人,這些虎家人已經開始嚷嚷了起來,此時就像是在泥潭中,看到了一根岸邊的樹枝,哪里還顧得上那么多。
“清掉二十個,留十個。”
黑胖子面無表情地說道,“出來混,最重要的就是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我大佬講話只講一遍,我不一樣,我多講一遍,因為我不如我大佬。好了,你叫什么?留十個人下來,剩下的,送回去。”
“是!長官放心!還有,長官可以喊我阿力!”
“隨便啦,喊得這么賣力,有你一份油水啊。”
“多謝長官提拔!多謝長官!”
明明這個黑胖子十分嫌惡地在那里撇嘴,仿佛十分瞧不起他“力哥”,但是“力哥”感覺很爽。
這樣的嫌惡,請多來一點!只管多來!
“不!不要!不要啊!我不要回去!我不要回去!”
“走!走啊!”
“力哥”抄起警棍就開始砸,叫叫嚷嚷的一群人被打得害怕,最終還是分成了兩撥。
一撥一臉慶幸地留了一下,另外一撥,則是在哀嚎中返回了號房。
“長官,現在時局不穩,物業變現是不是……”
“別人命不好,拿了田地房產,也只能坐吃山空。我就不一樣了,京城多得是貴人想要南下度假。至于南蒼省呢,我有幾個阿叔,早就想上岸了啊。”
“哎呀……長官不愧是長官,門路廣,神通大,佩服、佩服……”
歐陽基笑得眼睛眉毛都要飛走的時候,卻見黑胖子抬了抬手腕,竟是一只金表。
這金表之前都沒看到,現在抖露出來,則是讓歐陽基整個人都精神了。
豪闊如此,恐怖如斯!
“我大佬做事呢,最講究‘有功必賞,有過必罰’,知不知道這叫什么嗎?”
“卑職愚鈍,還請長官指點……”
“公平。”
黑胖子豎起一根食指,點了點,“只要公平,還怕弟兄們不賣力?”
“高!實在是高……”
不等歐陽基說完,卻見黑胖子將手上的金表解開,隨手一扔,然后身子依然向后靠著,然后大喇喇地說道:“這只表我不喜歡,送你了。”
歐陽基一把年紀了,整個人大腦直接一片空白。
這可是金表!
他活了幾十歲了,快退休了,還沒有戴過金表!
他看過,也羨慕過,可他不可能戴過。
賣房子賣車才能買的東西,怎么可能是他消費得起的?
而現在……
“長長長長長長……”
“你發癲啊?”
“長官!太太太太太……”
“你發癲啊!好好說話!”
“太貴重了!太貴重了長官!”
“啐。沒出息的叼毛,難怪只配一年拿個幾百塊……”
“是是是,長官教訓的是,卑職……卑職無能,無能……”
“收好!”
“這……”
“要我再說一遍?”
“卑、卑職多謝長官賞賜!多謝長官”
歐陽基整個人都是恍惚的,退休?!什么退休?!
他現在感覺自己年輕了三十歲!
他還年輕!
他年輕有為!
他必將成為帝國的棟梁!
他還能為帝國的偉大事業發光發熱、添磚加瓦!
“名冊隨便勾一樣,怎么做,不用我教你了吧?”
“病故、暴斃隨便勾,長官放心,卑職不會讓長官失望的。”
“讓人去拿一點彈藥過來的,叼毛亂黨現在到處亂竄……”
“是,長官放心,卑職這就去辦!”
歐陽基說著就要轉身離開,忽地又停頓了一下,轉身看著黑胖子,讓黑胖子身軀一顫,卻聽歐陽基說道:“長官,這風雨太大,要不要多準備幾桿銃?所里還有五把大銃的,還有‘霹靂火’‘雷震子’。”
黑胖子輕咳一聲,顯得不耐煩地說道,“隨便啦,多拿一點就多拿一點,反正只要到了碼頭,少爺我就安全了。”
“長官放心!長官一定長命百歲、大富大貴啊!”
恭維的話說完,歐陽基整個人像是年輕了十幾歲,走路都是帶風的。
屋外傳來了動靜,熱熱鬧鬧的,顯然是“力哥”又帶了人過來,而此時,黑胖子已經轉過身去,背對著審訊室中的眾人。
“長官,我又帶了一批……”
“不要多講了啦,規矩跟他們講講。”
“啊?!好!”
“力哥”一聽大喜,立刻手持警棍,口水狂噴:“一個人五千塊,交錢就能跟著外面的運尸車走!花名冊上勾掉你們的姓名!愿意的留下,沒錢的滾!”
“五千塊?!”
“我出!我出啊!”
“我出一萬!”
“我出兩萬!”
“我出……”
這一批來得人,主要是龍家人,吼得比誰都激烈,聽到他們競價,“力哥”都驚呆了,原來還能這樣玩的嗎?
以前所長為什么不這么玩?
看上去好像的確沒什么風險啊。
不過很快“力哥”又反應過來,以前看守所里,哪有什么大魚,都是小貓兩三只,蚊子腿上剔油,也榨不出來多少錢。
這一次不一樣,整個廣州都是翻天了仿佛,進來的誰不是大魚?
只不過他們太過卑微,不敢下手,再加上也不知道這些原本的本地大戶,是不是關兩天又出去,自然是躁狂之余,又不敢得罪太狠。
現在不一樣了,一看就是稅警團的黑狗,說不定還是錢家的少爺,這么拽,本地大戶還不是個死?
“力哥”心中暗忖著,就算拿個百分之幾,也夠他討兩房小妾了,悄悄的,偷偷的,養在外面,簡直是爽啊。
“長官,長官您看這……”
湊到了黑胖子身旁,見黑胖子吹著指甲蓋的灰塵,全然沒有理會龍家人的競價。
“這種小事問我做什么?有錢的留下,沒錢的滾啊。你自己都知道,還來問我?”
“是!”
“力哥”頓時來了精神,抄起警棍對準了幾個人指著:“你你你!還有你!你!你……留下!剩下的,出去!”
“不!不要啊長官!我老豆龍南海,我老豆龍南海啊,錢不是問題,錢不是問題,錢不是……”
一聲槍響,黑胖子將手中的連發手銃晃了晃,然后又吹了吹槍管的煙氣,“聽話嘍,靚仔。”
整個審訊室再度安靜了下來,一群人,終于又分成了兩撥。
不多時,當歐陽基讓阿華將彈藥拿到一樓走廊下的時候,又一批人到了審訊室,這一次,黑胖子整個人仿佛都要埋在椅子中。
背對著那些家伙,他仿佛砸打盹,甚至還有輕微的鼾聲冒出來。
“力哥”見狀,頓時精神更加振奮,揮舞著警棍,大聲地咆哮道:“五千一個人!五千一個人!五千一個人!誰給錢,誰上運尸車!名單上勾掉!”
和之前一樣,再度陷入癲狂的賴家人,丑態比龍家人還要糟糕一些,黑胖子在椅子中眼睛微微睜開,然后拿起了大檐帽,往臉上一扣。
當賴家人再度分成兩撥的時候,“力哥”在幾個賴家人腦袋上,砸了幾棍子,慘叫聲、哭喊聲,也就是分分鐘的事情。
如是幾回,湊了五十個人,這才聽黑胖子說道:“送他們上車。”
“是!長官!”
“力哥”的嗓門簡直是要把審訊室都吼得垮掉,桌上,一疊的欠條,簽字畫押,一式雙份。
好些家伙都在街市門店中藏了錢,有的則是在銀行的戶頭上,可以憑手印簽字取款,還有的則是在鄉下的老宅中,藏了金銀。
各種別院,各種古井,各種老窖,五花八門的方式,雖然都沒有親眼所見,但是有稅警團來的長官背書,怕什么?
“力哥”心中暗忖著,自己要的也不多,有個幾千塊,就行了!
這次出勤的弟兄們,可真是沒有福氣,哪里像他這種,偷懶在家,從天而降如此大的餡兒餅!
而且副所長基哥還當他沒有看見,那可是一只金表!
真是……太厲害了。
“長官!已經全部上了車,這般撲街倒也聰明,知道用篷布蓋一下。”
此時,車斗中塞滿了人,一個個站著,然后將車斗中的篷布頂了起來,遠遠看去,仿佛是運了一車的煤渣。
“見了錢局長,我會給你們美言幾句的。”
“多謝長官!多謝長官!”
“還有,這些手印都要收好,一張都不能少,認票不認人!”
“是!是!長官放心,這些條子,我睡覺都帶著,一張都不會少,絕對不會少!”
副所長歐陽基感覺自己真是爽爆了,這一回,發了啊,真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