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遠山上,松林擺動著,讓無形的風發出低語般的聲音。
安易坐在木屋門廊的長椅上,夏夜的溫度讓人沉醉。
他隨手拿起小圓桌上覆蓋著水汽的冰啤酒,喝了一口。
在對山谷的經緯度做了些許調整后,一陣溫熱卻舒爽的暖風迎面而來。
啤酒中充足的氣泡,讓酒體中飽滿甘甜的味道,迎著晚風在他的口中爆炸般蔓延開來。
放下酒杯后,安易用手指抬起黑膠唱機的唱頭,將唱針精準地放在了正在旋轉的黑膠唱片邊緣。
伴隨著黑膠唱片特有的爆豆聲,一首輕柔的樂曲緩緩道來。
安易將身子放松地倚靠在長椅上,遠山突然傳出一聲鳥鳴,響徹在天幕中的銀河里。
木屋門廊的不遠處,有一小塊田地,里面種植的果蔬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著。
安易走到一株番茄樹前,看著一顆綠色的小番茄緩緩成長為一顆滴著露水、肥美的鮮紅色成熟番茄。
他將番茄摘下咬了一口,番茄的汁水如破裂的水氣球一般,在他的嘴邊噴涌而出。
面對著如此美好的一切,安易不禁感慨萬千。
誰又能想到,僅僅幾天前,他只是城市中一個失去了妻子、欠著巨款的單親爸爸。為了生計,過著螻蟻一般的生活。
一周前 “老爸,那個蛋糕好好吃啊!”梳著兩個小辮子的瑞秋在老爸安易面前蹦蹦跳跳地說道。
“可是我……”安易剛想說什么,女兒瑞秋打斷了他。
“老爸我明白,我不買。我看那個試吃的小姐姐很喜歡我,我能不能再過去拿一塊試吃?她一定是被我的可愛打動了!”瑞秋用兩只水靈的大眼睛盯著安易,兩只手擠著自己有些嬰兒肥的小臉,做出可愛的模樣。
瑞秋還不到七歲,這超出她年齡的懂事,卻讓安易心疼地想哭。他努力壓制住自己心中的情緒,蹲下身子看著女兒。
“啾啾(瑞秋的乳名)啊,老爸以后一定給你買一百個那樣的蛋糕。咱就不過去要試吃了好嗎?試吃多了又不買的話,人家會在心里瞧不起咱們。做人呢要記住,傲氣不可有,但傲骨不可無。”安易看著瑞秋說道。
瑞秋先是嘟了嘟嘴,卻很快又擺出一副笑臉。
“老爸,這可是你說的喲,我一定要見到那一百個蛋糕!”瑞秋說道。
“嗯!”安易用力點了點頭,笑著回答。
安易起身后拉著瑞秋的手,向商場外走去。他一路上都在控制自己的眼淚不要流下來,一想到要讓自己的女兒跟著自己過這種日子,安易打心底里就恨起自己的無能!
這時,安易過世不久的妻子再次出現在他腦海中,他的內心防線再也繃不住了,一滴淚從眼眶中涌出,只是眼淚還沒能滑落到臉頰,便被安易一把抹去。
一年前,安易還過著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日子。但妻子突然查出患了重病,給了這個家庭當頭一棒。
為了給妻子治病,安易本打算賣掉房子。
只是妻子再三叮囑安易“不要賣房子,給女兒留下點東西,看病的錢等我好了咱倆一起還。”
一直到過世前,妻子都還在說著類似的話,這似乎也成了她的遺愿。
安易借遍了所有朋友、銀行還有信用卡,一共花去了一百多萬,只是最終也沒能留住妻子。
妻子過世的那天,安易蹲在醫院門口的臺階上低著頭哭泣。女兒搖晃著他的手臂哭喊著“我要媽媽!我要媽媽!”
安易和妻子,都在青年時就失去了父母。他們深知那種痛苦,卻未曾想到,這樣的命運卻也落到自己孩子身上。
安易沒有說話,緊緊抱住了瑞秋。瑞秋在他懷里掙扎了一會兒,安易只是埋頭哭泣著。
慢慢地,瑞秋不再掙扎,她的小臉倚靠在安易的肩膀上大聲地哭泣著。
“哭吧,把所有的情緒都發泄出來。哭完這一次,以后就要堅強地活下去了。”安易在心里默念著,不顧醫院階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與女兒一同放聲大哭。
從此以后,無論瑞秋是在任性耍脾氣,還是想起了母親感到悲傷,安易總是用微笑去化解一切。
也只有安易自己知道,有多少次他一個人從夢中哭著醒來,又有多少次他強忍著眼淚對別人微笑。
這天晚上,瑞秋熟睡了。安易像往常一樣,無法入眠。
他一遍遍地看著自己的銀行賬戶,核對著要還款的數目,計算著自己還剩下的余額。
妻子去世后,她的保險賠付了一部分錢,安易也得到了一筆補助。
但是這些錢,對于一百多萬的欠款來說,只是杯水車薪。
安易每月的工資有七八千,業績好的時候加上提成可以接近一萬元。
這些錢,本來可以讓他生活上相對寬裕,但如今甚至不夠每個月的還款。
妻子去世留下的錢,安易算來算去,也只夠再撐幾個月。
雖然安易的心態足夠樂觀,可面對蒼白的現實,他只能苦笑著搖頭。
安易看了看墻上的時鐘,已經11:59了,可此時的他依然沒有任何困意,更確切地說,是他根本沒有勇氣去面對新的一天。
電視中播放著無聊的節目,幾個主持人和嘉賓大笑著。
屋里的燈都已經關閉了,電視的光亮和笑聲,映在安易那張毫無表情的臉上。
自從妻子去世后,安易再也沒有從臥室中睡過,他每晚都躺在沙發上,看著電視。
就像他父親去世前,那無所事事的十多年里一樣。
有時他能睡著,有時就這樣睜著眼睛躺一夜。
時間來到12:15,天氣越來越冷了,安易還沒有交取暖費,他拉過自己的外套蓋在身上。
“咚咚咚。”一陣敲門聲響起。
安易心頭一緊,立刻起身準備去開門。
因為每次給妻子開門慢了,妻子都會數落他一通,久而久之安易一聽到敲門聲就緊張。
可是安易剛剛慌忙地站起身,卻想起妻子已經不在了。
人走得突然,還留在世上的人,總會忘記他們已經離開。
那些熟悉到已經成為習慣的動作,卻一遍遍刺痛著留下來人的心。
安易嘆了一口氣,慢慢地走到門前,打開了門上的小窗戶。
門外站著一個身著西裝的中年人,手里還拿著一個大信封。
“請問你找誰?”安易問道。
“非常抱歉這么晚打擾您,我是律師事務所的李律師,這里有一份關于您的委托。
上面明確表示在您年滿三十歲那一刻,交到您手上,所以我們不得不現在來找您。”李律師說道。
“是關于我的貸款嗎?”安易不安地問道。
“不,是一份遺產繼承的委托,來自您的爺爺。”李律師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