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下的京城風光格外恬靜幽美,高低錯落的層疊屋頂仿佛披上了一層夢幻般的色彩。
云芷月倚在欄桿前,一雙清艷的眸子悠悠地看著面前風景。
“喝酒就不能在家里喝?偏要來酒樓。”
陳牧將酒碗遞過去,嘟囔道。
他發現這女人酒癮挺大,隔三差五就要喝上一頓。
“我可不像你臉皮厚,跑到你家娘子面前喝酒,沒那么惡趣味。”
女人依舊是那身勁裝,發簪衣飾都頗為揀輕俐落,雪白的綢袖窄而貼身,雙手束有護腕。
明艷里帶著三分英氣。
襯托出黃金比例般的身材,纖腰緊致,分外撩人。
她接過酒碗,仰頭一口悶盡丟在桌子上,望著遠處夢幻迷離的暮色晚霞:“來京城習慣嗎?”
“還行。”
陳牧雙手撐在欄桿上。
從三樓望去,大片屋舍區域映入眼底,頗有一種凌空俯視的爽快感。
可惜外城沒有更高的樓層。
若是能將整個京城收入眼底,想必頗為震撼。
云芷月眉帶譏誚:“腳踏兩條船,你還真把皇帝和太后當傻子啊,不過倒也符合你的性格。”
“至少我現在還好好的。”
陳牧聳肩。
云芷月小巧的下頷高高抬起:“你別得意的太早,這兩天朝堂里發生很多事,人家只是無暇顧及你罷了,你總得有個選擇。想抱兩個人的大腿,哼哼,純粹是找死。”
陳牧輕輕點頭:“這我心里有數。”
“有數就好。”
云芷月知道這家伙聰明,也不多說什么,從桌上拿起酒壇輕輕一躍,坐在了欄桿上。
倒是將陳牧嚇了一跳:“喂,你小心別掉下去。”
云芷月鄙視的看了他一眼,抬起酒壇喝了幾口,用袖子擦掉嘴角酒漬:“就算掉下去我也摔不死。”
呃……
陳牧無言以對。
陳牧也學著她坐在欄桿上,感受著絲絲冷風拂面,說道:“感覺有點冷,要不咱們到被窩里去聊?至少暖和一些。”
“你去找剛才那位漂亮女人去聊吧,她很適合。”
“怎么感覺有點酸,酒壇里是不是裝的醋啊,要不我來嘗嘗。”
“信不信我把你踹下去。”
陳牧不說話了,雖然他死不了,但也不想重新從三樓爬上來。
兩人陷入了沉默。
女人輕輕晃動著雙腿,套著玉足的朱紅蠻靴在欄桿上敲打出噠噠聲,富有節奏。
剛開始陳牧并未在意,但慢慢的,他發現噠噠聲與他的心跳次數竟一致。
“你是不是有心事?”陳牧問道。
云芷月抬起酒壇喝了一口,轉移了話題:“最近京城倒是真不太平,大前天晚上天有異象出現,把太后和皇帝都嚇著了。”
“異象?我怎么沒看到?”
陳牧皺眉。
云芷月俏目橫了一眼:“你一個凡夫俗子能看到什么,那可是帝皇星啊,嘖嘖嘖,八百年前才出現過一次。”
“帝皇星是什么?”
“簡單來說,就是代表新帝王出世的一顆星,比如八百年前帝皇星出現后,出世了一位絕世天才,后來成為了大炎王朝的開國皇帝。”
“這么牛逼嗎?”
陳牧聽得一愣一愣的。
如果換成是前世古代,他必然是嗤之以鼻,但這個妖物橫行的世界,多少還是相信玄學的。
“照這么說來,大炎王朝要完了?”
“別亂說話!”
女人連忙捂住陳牧的嘴唇,左右看了看,低聲道,“你找死啊,在京城都敢怎么亂說!”
陳牧沖著女人掌心哈了一口熱氣。
云芷月如觸電似的收回玉手,嗔惱道:“我沒跟你開玩笑,你能不能正經點。”
“我道歉,你繼續說。”
陳牧訕然一笑。
云芷月對這家伙也是無奈,緩緩說道:“帝皇星出現也并不代表真的有新皇現世,或許是幼帝執政在即,出現了異象。亦或者太后……”
女人抿了抿粉唇,轉而說道,“還有另外兩種可能,一是當年那位太子覺醒了。二是,有絕世天才出生,才產生了異象。”
絕世天才出生?
陳牧恍然明白過來:“怪不得最近冥衛在調查京城嬰兒出生的戶口,原來是這個原因。”
帝皇星出現,對當權者來說終歸是一個不好的現象。
若被有心人利用,恐怕真的會天下大亂。
所以必須從根源上杜絕。
但陳牧卻起了其他心思:“如果玄學是真的,有新的帝位出世,那就是未來真正大佬啊。要不我嘗試著找一下,若是能找到,抱他的大腿也不錯啊。”
云芷月翻著白眼:“你這剛來京城沒幾天就打算當亂臣賊子啊。”
“胡說什么,我是光明使者。”
陳牧大言不慚。
云芷月搖了搖頭,也懶得說教什么了,纖細的玉指掰住酒壇邊沿,準備喝酒。
然而酒壇剛舉起來,忽然劇烈咳嗽起來,白皙的臉上涌起一陣不正常的血色,眉宇間凝出些許痛苦之態。
陳牧嚇了一跳,關切道:“你沒事吧。”
云芷月擺了擺手,努力壓住眩暈感,苦笑道:“我現在真的是一個廢物啊,總以為自己跟以前一樣厲害,早知道就……”
女人想了想,終究還是將那句話咽了回去。
若當初不廢功力,自己現在恐怕都開始跟那個密宗圣子同修了,更別說遇到陳牧這混蛋了。
這世上哪有魚和熊掌兼得的,有得必有失。
“你真沒事?”
陳牧緊張的看著女人。
感受到男人發自內心的關切,云芷月柔柔一笑,眸子里似是搗碎了星光映照的河水。
她將酒壇抱在懷里,螓首有些疲憊靠在陳牧肩膀上。
風吹動她裙裳的下擺,仿佛是拂動的草絮。
陳牧一愣,下意識要伸手摟住女人的香肩,卻聽女人說道:“別,你要是摟著我,性質就變了。”
性質……
陳牧不明所以。
猶豫了數秒,終究還是將手臂收了回來。
云芷月望著天邊隱約浮現的幾顆星光,沉默良久后,回憶起了一件往事:
“記得我進入陰陽宗兩年,那時候我還只是一個外門弟子,有次我下山去采購物品,在街上遇到了一個算命的先生,于是我便算了一卦。”
陳牧笑道:“你一個陰陽宗的也信算命的啊。”
云芷月也笑了:“我也不知道當時在想什么,便算了一下我未來的命運,結果你猜怎么著?”
“肯定是富貴美滿什么的。”陳牧說道。
“差不多……”
女人的聲音很清很淺,像是林外小溪里澹澹而過的水聲,帶著幾分幽然,“他說,我未來會做王妃。”
“哧——”
陳牧意識到自己犯了極大的錯誤,連忙說道,“我打了個噴嚏。”
云芷月有些不愉的皺了皺瓊鼻,自嘲道:“你也覺得可笑是吧,有哪個皇帝會瞎了眼,看上我這么普通、長得一點都不漂亮的丫頭。”
“呃,那接下來呢。”陳牧趕緊轉移話題。
“我打斷了那算命道人的腿。”女人輕描淡寫道。
“干得漂亮!”
陳牧伸出大拇指,“這種江湖騙子就應該往死里揍。”
云芷月嘆了口氣:“不過后來我就后悔了,人家也是混碗飯吃,沒必要如此。便去找他道歉,可算命攤子上沒人了……”
“芷月就是這么心底善良。”陳牧贊嘆。
“等了一整天他都沒出現,我一氣之下把算命攤子給燒了。”
陳牧輕咳了一聲,夸贊道,“可見芷月乃是性情中人。”
女人幽幽道:“后來我又等了幾天,那算命先生一直沒出現過。然后……我莫名其妙的被選進了內門,便很少有機會再下山了。”
“要不我給你算算,我會看手相。”
陳牧自告奮勇。
云芷月閉上眼睛,似乎疲憊有些加重,喃喃道:“你該不會又騙我,說我會成為王妃吧。”
“呸!”
這話陳牧不愛聽了,“我把話撩在這里,你絕不可能成為王妃的,要是哪天你成為了王妃,我當場直播剁吊。”
女人微微一笑,聲音飄忽如蚊鳴:“好大的酸味啊,酒里是不是真的有醋。”
陳牧聞了聞。
只有酒香和女人的體香。
“哪有什么酸味。”陳牧正色道。“不開玩笑,我真的會看手相,讓我看看。”
過了好一會兒,云芷月才嗯的一聲。
她仿佛睡著了似的,閉著眼眸,慢慢抬起手臂……
陳牧抓住女人的小手,只覺一陣冰涼玉滑,如上好的羊脂玉。剛準備好好摸一下,女人身子忽然朝前倒去……
像是被風兒吹倒的稻草人。
陳牧懵住了。
感受著女人冰涼的手一點一點的抽離。
直到對方的指尖緩緩離開了他的手,他才反應過來,連忙一把抓去,卻抓了個空。
褪殘的紫霞沐浴在女人身上,構成了一副美麗的畫卷。
恍惚間,兩人被分離到了兩個世界。
陳牧雙腿一蹬,沖著云芷月撲了過去,將女人抱住……
鳳鳶宮內。
防風的琉璃燈,映射出淡淡暈黃。
只披著一件薄衫的太后蹙眉細看著手中的名單,妍麗不掩其清冷的面容有了幾分青色。
她重重的將名單拍在桌上,側頭看向旁邊候著的朱雀使白纖羽,淡淡道:“就這些?”
“目前來看,并未有符合帝皇星征兆的嬰兒。”
白纖羽微微垂首,一邊長發無意間垂覆,自然而然的遮住了右眼,看不清情緒。
太后站起身來。
繡鞋中并未穿襪,雪瀅的足背酥膩瑩潤。
“如果是這樣,那就麻煩了。”
望著窗外暗色天空,太后柳眉緊鎖,“你覺得,帝皇星出現的征兆,究竟是為誰?”
“或許……是為太后。”
白纖羽知道對方現在心情很差,索性順著對方的意愿去說。
太后聞言笑了笑,露出一雙皓腕如霜的纖美玉手,想要去觸碰藏在蒼穹星空內的那一刻星辰。
可無論她如何渴望,卻觸及不到半分。
許久,她輕聲一嘆:“但愿不是那孩子。”
白纖羽離開鳳鳶宮時,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無數黑暗的夜帷,像正從沒有窮盡的卷軸上解放開來一樣,掛起無數的星點。
“大人。”
在外等候多時的黑菱看到白纖羽出來后,上前送上一沓京城周邊縣城村莊登記的名單。
白纖羽隨手翻看了幾頁,揉了揉疲憊的眉心,扔了回去:“不需要了,讓其他人撤回來吧。”
“是。”
黑菱點了點頭,又拿出一封情報,“這是帝皇星出現后,其他門派的動向。”
白纖羽接過情報,低頭細看。
“觀山夢又有妖跑出來了?”
看到情報里的信息,女人面若冰霜,冷冷道,“這幫觀山院的老東西干什么吃的!”
黑菱猶豫了一下,輕聲說道:“是因為帝皇星突然出現,導致四方大陣出現了問題,才使得妖物逃脫,觀山院已經派出人去追捕了,鎮魔司那邊也得到了消息,正在積極做準備。”
“鎮魔司也是一幫廢——”
正要開口罵的白纖羽,忽然意識到自己的丈夫現在就在鎮魔司內,又生生咽了回去。
黑菱咬住嘴唇,低頭輕咳了一聲,道:“還有一個情報,是關于陰陽宗大司命的。”
“哦,什么情報?”白纖羽挑起秀眉。
黑菱說道:“前些天大司命為了奪取一件辟邪法寶,私自獨闖黑暗深淵,差點喪命,被天君救了回來。”
“辟邪法寶……”
白纖羽面色古怪,抬頭望著天空夜色,輕吐了口氣。
她明白了什么,心里卻有些澀然。
更有些郁悶。
“二姐!”
正在這時,玄武走了過來,朗聲說道,“紅塵和尚不知從哪兒帶來了一些禮物,送到你府上去了……哦,是皇城內的朱雀府,不是你新買的那個宅子。”
“誰讓他送到我府上的。”白纖羽目光陡然一寒。
“是三哥。”
“啪!”
一記耳光扇了過去。
玄武捂著臉,懵了:“不是我啊,是三哥。”
“那你就替你三哥先收著。”
白纖羽轉身離去。
玄武:“……”
整潔干凈的房間內。
端莊嬌媚的銀蓮端著一碗藥,遞到了丈夫洪大郎的面前:“大郎喝藥。”
憨厚傻笑的洪大郎點了點頭,捧起藥碗咕咕飲盡。
銀蓮用手帕輕拭去洪大郎唇角的藥汁,柔聲說道:“早點休息吧。”
“不行,餡兒還沒剁完呢。”
洪大郎搖了搖頭,便要起身。
但剛站起來,身子搖搖晃晃的,銀蓮連忙扶住他,柔聲道:“你都這么累了,還是早點休息吧,餡兒我來剁。”
“嗯……好……”
洪大郎迷迷糊糊的點了點頭,任由妻子扶著他來到床榻上睡下。
不過一會兒,打鼾聲響起。
看到丈夫已經熟睡,銀蓮慢慢的抽出那把森寒的刀,放在了丈夫的脖頸上。
熟睡的洪大郎渾然不知危險降臨。
但好在銀蓮并沒有做出兇殺舉動,而是提著刀走出了臥室,關上門,然后從地窖里拉出一具尸體,拖到廚房……
不一會兒,剁餡兒聲響起。
這時,一只狐貍悄無聲息的出現在她的身后,幽幽的目光盯著她。
銀蓮似乎感應到了,猛地回頭。
看到狐貍后,才松了口氣,回頭繼續剁餡兒。
“你為什么殺他!?”
狐貍的聲音很是憤怒。
更讓它驚奇的是,這是女人第一次殺人,心理素質卻如此之高。
“我失控了,抱歉。”
銀蓮聲音冷漠,用力剁著肉餡兒,聲音邦邦的響,仿佛在發泄極大的怨氣。
狐貍冷聲道:“可惜了,他的精氣很足的。”
銀蓮嬌媚一笑,指著臥室里的男人:“你可以試試他。”
“哼,就那種垃圾貨色。”
狐貍表示不屑。
看著女人費力的剁著,它淡淡道:“毀尸滅跡不是這樣的,一定會被查出來。”
“你有好的法子嗎?”
“交給我吧。”
“好。”
女人擦了擦額頭的細汗,退到一邊。
不過一會兒,便響起了啃食的聲音,女人默默看著尸體一點一點減少,手指用力扣著門框。
狐貍帶著骨頭離開后,她才虛弱似的癱坐在地上。
汗珠兒如雨水般滾落。
緩了好久,她認真清理掉地上的血跡,回到臥室里,沉沉睡去。
黑暗中,一雙眼睛驀然睜開,死死盯著她。
嘴角露出森寒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