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銅香爐里升著裊裊青煙,放有古箏的烏木矮桌上,擺著一只花瓷瓶。
瓷瓶顏色清淺,瓶身細長,瓶口如一朵喇叭花,就像是一位婀娜多姿的少女,正在展示自己素雅誘人的身段。
此刻令狐君用那雙清洗干凈的手,將鮮艷的花枝一點一點放進去。
他是一個精致的人。
早上醒來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插花。
他喜歡這門藝術,但不會過多了解它,只是憑著自己的感覺和愛好來釋放舒逸的心情。
就像他喜歡一個女人,也不會刻意去了解對方的過去。
感覺自己喜歡了,便去愛了。
這種人活的很愜意很瀟灑,但也活得很累,因為他始終活在自己制定規則的世界里。
雪怡姑娘正坐在檐廳下彈琴。
她只披了一件輕紗,朦朧之下的肌膚帶著一抹蒼白,就像是一朵早起被風吹打過的嬌柔海棠花。
琴聲婉轉動聽,如涓涓清泉,可令狐先生卻聽著微微皺眉。
“不好聽嗎?”
雪怡姑娘白皙的素手輕輕壓在琴弦上,輕聲問道。
令狐先生道:“好聽。”
“可你不喜歡。”
“對。”
“為什么?”雪怡有些不解,明明她的琴藝已經是繼承了這具身體的本能,為什么會不喜歡聽呢。
令狐先生將一枝花放入瓶口,淡淡道:“因為你不喜歡彈琴。”
女人沉默。
是的,她的確不喜歡彈琴。
如果不是為了這個身份,她寧愿把家里所有的琴全部扔進火里燒掉,或者扔給那些教坊司的妓女。
令狐先生說完,便繼續插花,神情比剛才認真了許多。
而雪怡不再彈了。
她走進廚房,準備今日的早膳。
足足半柱香后,插花終于結束了,一共六朵花,配合著花瓶上的圖案及形狀,格外的和諧美觀。
令狐先生小心翼翼的將花瓶放在臥室里屋門旁邊的柜子上。
如果沒有周圍那些繁亂的花盆,他這個位置是極好的,可惜現在只是增添了一些臃腫而已。
令狐先生厭惡的看著那些花盆,袖子里的拳頭微微攥緊。
“來吃早膳。”
恰巧雪怡端著熬好的雞湯出來。
“不吃了。”
令狐先生拿起古箏走出門口,“尤先生今天請假,我替他去上一堂課,你自己吃吧。”
望著丈夫身影遠去,雪怡端著雞湯久久站立,神色漠然。
過了良久,她才返回廚房。
灶臺上的鐵鍋還在煮著沸騰的肉湯,雪怡將自己纖細皙白的手放入滾燙的肉湯內,就這么看著。
疼痛是真實的,但她能忍得住。
漸漸的,肉湯不再沸騰,浮上了一層如粗鹽似的冰霜,雪怡這才端起肉湯喝了起來。
湯很美味,美味的就像是她的身體。
用完早膳,雪怡將鍋碗洗漱干凈,繼續撫琴,她努力嘗試著去喜歡彈琴,只要能打動夫君。
可撫琴到一半,一位鄰居匆匆跑了過來:
“不好了,令狐先生掉湖里了!”
琴弦斷了。
雪怡起身跑出了院子。
小院安靜了下來,直到一個身影翻墻而入。
陳牧看了眼斷弦的古琴,邁步進入屋內。
屋子里還殘留著淡淡的肉湯香味,走近些便又被花香掩蓋,桌椅角落打掃的很干凈,纖塵不染。
陳牧目光如檢測儀,仔細觀察著房間每一處角落。
他來到門口旁的墻壁。
上面的四道淺印子依舊還在,陳牧用指肚細細的感觸,腦海中幻想著當時的情形。
他趴在地上,如蛤蟆一般仔細搜尋著什么。
終于,他有了發現。
在木椅腿上的縫隙處,有半片被折斷的指甲,指甲上還留有胭脂涂抹過的痕跡。
陳牧小心翼翼的將指甲抱起來,放入儲物空間。
感覺客廳內沒有可搜尋的線索后,陳牧來到了臥室,推門瞬間依舊是濃郁的花香充斥在鼻息內。
陳牧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他先趴在床榻上,用鼻子仔細聞著。
幾乎床榻上的每一寸他都仔細嗅查過去,最終得出了一個結論——近期內兩人沒有行房過。
陳牧打開衣柜,拿出女人的衣衫開始聞。
衣裙、褻衣、抹胸、肚兜……
此刻如果有人看到這一幕,定會以為一位猥瑣男子正在做著很猥瑣的事情。
當然,陳牧確實也是一個猥瑣的男人。
尤其他喜歡在女人的裙子下面,享受著‘面朝大海’的意境。
“狐臭……”
陳牧拿起竹籃里早上女人換下的肚兜,聞過之后,眼眸里鋒銳般的光微微閃動。
他將衣服放回遠處,繼續搜尋。
可惜一無所獲。
陳牧走出臥室,又開始在客廳內搜尋。
最終,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只花瓶上,上面插有六朵花——是令狐先生在離開前留下的杰作。
陳牧將花瓶拿下來,取出花枝。
瓶口輕輕在桌上磕了幾下后,一片葉子出現在陳牧的視野中。
葉子呈深紅色,上面布著奇怪的紋路,一圈一圈,這與其他的葉子不一樣,聞起來有一種皂香味。
陳牧觀賞了一會兒,將葉子收起來。
離開令狐家的小院,陳牧來到了一座酒館。
酒館內人并不多。
他徑直走入最里間的一座包廂。
里面坐著一個女人。
毫無形象的將自己的一雙修長大腿擱在桌子上。
混血面容的女人頭上頂著一個酒壇,一條帶有凹槽的柔軟竹簽從壇口延伸下來,被女人咬在口中。
在靈力的催動下,香醇的酒液順流而下。
“好活兒,當賞!”
陳牧點了個贊,順手拿出一張銀票扔了過去。
價值百兩的銀票被陰冥王纖纖玉指捏住,然后輕輕一搓,化為粉末:“答應我的條件,讓我摟你娘子睡一晚。”
“可以,你去摟,只要她肯。”
陳牧笑著坐在她面前,問道。“你沒把令狐先生怎么樣吧。”
“沒,就一腳踹進湖里,那個旱鴨子不會游泳,差點淹死在里面。”陰冥王一邊喝著酒水,一邊說道。“被路人給救了。”
陳牧皺眉:“是真不會游泳還是假裝的?”
“應該是真不會。”
“后來趕去的那個雪怡姑娘呢?你覺得如何?”陳牧問道。
陰冥王美眸一亮,吐出嘴里的竹簽,笑瞇瞇道:“有點意思,清純和嫵媚的結合體,我想睡她。”
“那你能睡嗎?”
“不能。”
“為什么?”
“實力還是挺強的,不好睡。”陰冥王有些惋惜的嘆了口氣。“除非我拼出七成功力才能拿下。”
陳牧好奇道:“也就是說,你現在能抓了她?”
陰冥王輕搖螓首:“難啊,太狡猾了,一旦打起來,這周邊的百姓全得遭殃,而且還不一定能抓住。”
陳牧明白了,喃喃道:“看來這令狐先生也是身不由已。”
他從懷里取出一個肚兜,扔給對方:“那女人的。”
陰冥王一怔,連忙一把抓過肚兜放在臉上深深吸了一口氣,櫻唇發出了柔膩的聲音:“啊我死了……”
“香不香?”
“香,但也臭啊。”陰冥王將肚兜扔還回去,“說實話,這不太應該啊,以她的修為不可能連臭味都遮不住。”
“遮不住,說明她可能在做某件事情。”
陳牧目光灼灼的盯著陰冥王美艷的面孔,輕聲說道。“這件事情,導致她的修為受到了影響。”
陳牧拿出了那片葉子:“知道這是什么葉子嗎?”
“還請陳兄賜教。”
陰冥王頭上依舊頂著酒壇,一臉認真的拱手問道。“恕在下愚笨,腦子里除了睡女人之外,其他一律不知。”
戲真多啊。
陳牧面皮抽動了兩下,說道:“這是蘢珍樹上的葉子,全京城只有三處地方有,外城北郊的浮華園、皇城的御苑、以及……我們先前拯救蘇巧兒的那片區域。”
“哦,哦。”
女人連連點頭。
奇怪的是頭頂上的酒壇卻紋絲不動,仿佛黏在了上面似的。
她像個好奇寶寶似的眨著美眸問道:“然后涅。”
陳牧道:“我們再去一趟救了蘇巧兒的那片區域看看,或許會有什么收獲也不一定。”
“好呀,好呀。”
陰冥王拍著嫩白手掌,又擺出一副很天真的模樣看著他。“然后涅。”
陳牧滿臉正色:“我知道不能白使喚你,不過身為殺手總該有個價錢對吧,隨便開個價,我用你幾天。”
陳牧一副豪氣闊綽的樣子。
“一百萬兩。”女人紅唇中吐出五個字。“……黃金。”
“……能不能交個朋友。”陳牧訕笑道。
陰冥王如撥浪鼓似的搖頭:“不能,只要錢到位,我隨便讓你使喚,甚至你可以對我做任何事,什么姿勢都沒問題。”
說著,她還拋了個媚眼:“人家每天還可以扮演不同的角色喲。”
陳牧干咳了兩聲:“換個條件。”
“抱你娘子一晚。”
“你去啊,我又沒攔著你。”
“人家不敢嘛,你家娘子好兇的,兇起來太嚇人了。”
陰冥王一副很幽怨難過的表情,嘟起紅潤潤的小嘴說道。“她最聽你的話了,你做做思想工作,讓我抱抱嘛。”
陳牧沒轍了,目光隨意瞥向窗外,剛要說什么,嘴角忽然勾起一道笑容:“要不帶你去見薛姑娘?”
陰冥王表情僵住。
她深吸了一口氣,將頭上的酒壇拿下來。
女人那雙柔媚泛著瑩藍的眸子里迸出寒芒,盯著陳牧認真說道:“別在老娘面前提那女人的名字!”
然而陳牧將頭伸出窗戶,沖著剛從一輛馬車上下來的蒙面女子喊道:“薛姑娘。”
正準備上樓的薛采青一怔,對同伴說了聲,蓮步輕移走了過來。
陰冥王無力垂下腦袋,額頭重重砸在桌上。
“好巧啊。”
薛采青聲音依舊那般清脆動聽。
陳牧笑道:“難得出門,今天又是跟那位公子赴約。”
“陳大人為什么偏偏會認為……妾身跟某位公子赴約,而不是某位大小姐或者大儒老先生呢?”
薛采青柔聲問道。
女人的聲線讓人聽起來很舒服,但言語依舊帶著些許犀利。
典型的薛采青式對話。
陳牧聳肩:“我就是隨意開個玩笑。”
薛采青輕輕搖頭:“很多內心的情緒都是以玩笑的口吻說出的,陳大人喜歡美人,所以在女人面前,總是難掩一些情緒。倘若妾身真的是與某位公子赴約,陳大人并不會在意,但……心里總會有一絲好奇與不舒服。”
陳牧苦笑著喝了口茶,點頭承認:“沒錯,確實有一點點好奇。”
薛采青眨了眨美眸,忽然笑道:“其實我也在開玩笑。”
陳牧愕然,失笑不語。
女人那雙平淡如水的眸子落在陰冥王身上,浮起些許笑意:“怎么,這位姑娘都不敢看妾身了嗎?”
“笑話,你又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陰冥王樂了。
她從懷里取出一疊銀票扔了過去,朝著薛采青勾了勾手指:“今晚老娘把你包了,跟老娘睡覺如何?”
“你戴耳環了。”
薛采青卻說了一句莫名其名的話。
陰冥王一怔,冷笑:“老娘是女人,戴耳環豈不是很正常嗎?”
薛采青玉一般的纖纖素手拾起地上的銀票,溫柔動聽的語聲里透出一絲同情:“所以你有時很喜歡自己是女人,有時卻又討厭自己是女兒身。”
陰冥王扯著笑容,手指卻搭在柳葉劍上。
薛采青將銀票整齊的放在桌子上,繼續說道:“至于為什么討厭,是因為你在意的某個人不喜歡你是女孩子?比如你娘親或者你父親?”
“冷靜!”
陳牧意識到不妙,撲過去抱住陰冥王細軟的腰肢。
后者拿起柳葉劍,想要沖上去,卻被陳牧抱得死死的,美艷的面孔一片冰冷陰沉,指著薛采青:
“你真以為老娘不敢殺你?信不信老娘現在就扒光了你的衣服!讓你在大街上被所有人看!臭女人!”
“真可愛。”
薛采青微微一笑,轉身離開了酒館。
在快要離開視線區域時,她回頭沖著陳牧眨了一下眼睛,以喃喃自語的口吻道:
“陳大人,我又給你創造機會了。”
陳牧苦笑,但一雙手卻抱著陰冥王纖腰不松開。
這女人真是太能挑事了。
待對方情緒平穩后,他皺眉道:“你好歹也是殺手,情緒也太容易受影響了吧。”
陰冥王冷著臉沒說話。
半響后,她忽然笑道:“你覺得她實力如何?”
陳牧搖頭:“沒實力。”
陰冥王點了點螓首:“沒錯,她修煉是禪道,說白了也沒什么修為,可為什么我不想殺她?”
“長得漂亮。”
“我殺過的美女多了去。”陰冥王冷笑。“況且她長得究竟如何,你我都不知道。”
“那為什么?”
“鏡子!”
陳牧皺眉:“什么鏡子?”
陰冥王淡淡道:“站在她面前,就像是把自己的隱藏一面暴露出來,就像是在看另一個自己。”
陳牧沉默良久,表示同意。
“以你的本事,要拿下這個女人,需要多久?”陰冥王問道。
“沒可能。”
陳牧很誠實的回答。
陰冥王臉上多了一抹妖艷動人的笑容:“那我呢,你能多久拿下。”
陳牧搖頭:“沒興趣。”
“嘭!”
桌子四分五裂。
陰冥王怒道:“沒興趣你還抱我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