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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舐犢

  黎家在京城的宅子只有三進院,留守著的只有三兩個傭人,黎承屏退了上前的丫鬟,拎著黎祈迅速的進入書房。

  果真,雍德帝似挺拔孤松的背影聳立在房內等著,一身尋常沉灰色山水墨直裰也顯得英氣勃勃,光是站定在房內就頗具威攝。

  「這是又上哪了?」雍德帝發現黎祈嘴邊還掛著一抹油漬,被發現的黎祈連忙以袖子抹去一嘴油。

  雍德帝:“......”

  這下想抱抱小兒子的心思都沒了。

  「路上又吃了海晏堂一只烤雞。」黎承莫可奈何的笑,為吃黎祈真的天都能上。

  “是了!只有餓著他才不搗亂。”雍德帝對黎祈是真沒轍,尤其這能吃又是胎里帶來的毛病。

  黎承看了父親眼里的愁緒安慰道:“父親放心,藥浴沒落下過。”

  黎祈自胎里就被下了藥,方士說過這藥結合了蠱毒與慢性毒名為“緣生”,美好的名寓意其悲慘結局。

  此毒無色無味,只須一瞬落入餐食中即可水解,銀針試食皆無法驗出,只待女子有孕蠱毒才開始發作。

  這說明從母親有孕開始就被人偷偷的下了手。

  蠱毒讓胎內的黎祈不斷的壯大蠶食母體生機,直至胎兒過大難以臨產之時,慢性毒才此時發作。

  讓母體虛弱無力無法順利產子,即便有幸產子母體也會因宮體無法復原,產后大失血而亡,其子若有幸降世也是一生孱弱無解。

  這極其惡毒之藥是南楚蠻疆禁術,雍德帝暗里訪查了十數年都未能得知究竟從何而來、如何能解。

  宮闈的惡斗卻也沒有因為失了皇后,敗了皇子而結束,終究兩兄弟讓出嫡子身份,也沒讓惡斗停止。

  而找不出這禁術的解決之道,雍德帝只能心痛的依了太祖遺訓,讓兩個孩子歸于黎家遠離宮禁。

  至此他的后宮也不再納新人、立繼后,也舍了兩個孩子的本名,改了祖訓字輩,在黎祈之后的孩子取名皆從黎字。

  這也讓倆孩子不管這名字有沒有在皇家玉牒上,都實實在在的是雍德帝的嫡子。

  “苦了你們倆了。”雍德帝伸手想摸摸黎承,見他拱手施禮準確躲過只得收手。

  年近四十讓他孺慕了?是了!這兩個聚少離多的孩子,黎后若有靈定也怪罪,他身為皇權最高者也無法妥善照顧孩子。

  “兒子不辛苦,在宮外自由多了。”黎承恭敬回復。

  “是呢!我也喜歡在宮外的爹。”黎祈窩到雍德帝身邊絲毫不客氣的抱上一把。

  這里是母親的故居,雍德帝說過在這里,他們無君臣,只有父子。

  先皇子嗣稀少,只有兩位皇子與三位公主,繼任前黎太后為淑妃,為保雍德帝平靜安穩成長,成年后不求分封只求建府別居當個閑散的皇子。

  雍德帝與黎后是少年夫妻,相濡以沫也相約死生契闊。未料太子于春狩落馬摔傷,不知砍了幾個太醫腦袋也沒能活下,這繼位人選才落到雍德帝頭上。

  年過半百的先皇與先皇后對于太子之死痛心哀傷,沒三個月居然前后因心疾離世,贏得了鶼鰈情深的美名。

  若非只有一位皇子,鐵定又是一場腥風血雨的皇位廝殺,這皇位來得太突然,雍德帝與淑妃也是措手不及,可以說是硬著頭皮上皇位的。

  而黎承絕大多數的孩提時光都在這個宅子里,看著父母恩愛琴瑟和鳴,怎奈入了宮,大臣們就開始以綿延皇嗣為由充盈后宮,雍德帝雖為母親守下皇后的位置,卻也成了眾矢之的。

  純臣之流出一個皇太后已是祖墳冒青煙的事,再一個純臣之后,這讓群臣如何咽下?不該是前朝制衡后宮制約?

  不把后宮充盈得佳麗三千也要有數十,何況新帝登基沒有任何妃嬪,只有一位皇后,怎能不叫一些有心人蠢蠢欲動?

  黎氏家訓純良,不喜朝堂翻涌與后宮爭斗,何況本就無心皇位,才又為雍德帝求娶了旁支黎氏女以表忠心,豈知人算不如天算,才有今日的結局。

  目睹母親慘狀的黎承深知想查清死因只有隱去鋒芒,如浪蕩子弟般茍活才能卸下那些人的心房。

  雍德帝從袖袋掏出了白瓷瓶,開封后竹香溢散在書房內,唇邊揚著不懷好意的淺笑,眼神詢問著想喝嗎?。

  黎承:“......”這是拿他給出去的東西再來誘惑他?

  于是,黎承打開了博古架上層雙開的柜門,兩旁八個白瓷瓶晃瞎了眼。

  雍德帝:“......”

  黎祈:“......”

  至于這樣傲嬌?

  好吧!酒是三哥跪來的。

  三哥與父親不對盤,他到七歲了才漸漸有眉目,三哥越大對父親越冷情,不光是為了保全性命,也是打從心里不想與父親太靠近。

  外祖父說,“三哥怨懟父親沒好好照顧母親。”

  聽了進宮前,三哥挨著窗子偷偷跟他講的話,黎祈也終于明白外祖父一家為他忙活了十幾年,都是為了要替他找到解藥。

  雖然還看不透三哥到底在籌劃什么,也只知道三哥與祖父都是盡力的在保全他的性命,就連兩位舅舅也是四處尋方查藥,希望他能早日擺脫緣生的遺毒。

  可這樣看來緣生也不錯啊!只稍又有人朝他吃食下毒,返家又吐又拉就能知道哪邊的吃食碰不得呢!

  新毒影響不了,而且還能明擺著拒絕席面,這樣多好!

  “三哥要與父親同飲?”黎祈佯裝不懂,趕忙擺上三把椅子與瓷杯,一家人能好好聚聚的時間不多,他可不想浪費在傲嬌上。

  雍德帝滿意黎祈的表示,順著坐上小杌子,向黎承揚揚眉宇示威。

  黎承內心掙扎許久才坐了下來,安慰自己這是拒絕不了黎祈。

  “父親說過這就是娘親的味道?”黎祈對母親只有那幅瀟湘竹林撫琴的畫作,其余多是轉述與憑空遙想。

  “是呢!”雍德帝淺酌著杯中物。“城西的瀟湘竹林是你母后陪嫁的莊子,她說竹筒酒最養人,總是耗費許多心血去竹林培酒,時不時就給你祖母與外祖父送上,我只能喝鍋邊酒。”

  只有在兩個孩子面前他才能自稱我,朕這個字是失去黎后的開始,他一點都不歡喜,有了天下失了最愛又有何用?

  “這酒比起母親的,滋味如何?”黎祈想著在酒里尋找母親的影子。

  雍德帝撫著趴在桌沿的黎祈。“傻孩子!你母親的酒喝著的是思念,這郁離醉喝著的是懷念,在你與哥哥身上喝著的是掛念。”

  不能看著兄弟成長,只盼著他們遞來的消息皆是平安。

  雍德帝一席話,黎承心里撼動著,嘴上還是刀刀見骨。“看樣子母親喝了不少迷湯。”

  雍德帝揚起嘴角。“都是你們母親喂我迷湯居多。”

  黎后的一顰一笑,至今仍記憶鮮明,更別說兩個孩子眉眼間的燦星都與黎后相似。

  黎承思及母親也掛上溫暖的淺笑。“是了!母親最常說孩子要在夸獎中成長,才能不畏懼逆境難行。”

  “那三哥還老是把我往死里罵!也不多夸夸我。”黎祈迅速的補話。

  “不要我罵?還是我讓朝臣來罵?要不說說上次我夸了之后發生什么事?”

  黎祈秒拉慫。“還是三哥罵就好!要再把我送一次廷尉,指不定就出不來了。”

  前一次進廷尉,全因黎承夸他一句“蹴鞠有進步!”,是以開心過了頭的黎祈,又踢了老遠的一腳,準準的砸進宗廟,毀了一百零八盞長生燈,差點火燒了宗廟與諸位先皇的寶相。

  黎承挑眉冷笑。“你倒有先見之明。”

  試問有幾個廷尉真敢鞭笞帝王嫡皇子?黎祈還真就被鞭了十數鞭,若非小公公消息遞得快,可能黎祈都沒了。

  父親的四妃各各都不是省油的燈,完全尋不到對母親下蠱的線索,這才是可怕的地方,現下父親除了他們兄弟,還有四位皇子,六位公主,恰好四妃一人一位皇子,四妃能不有點手段?他倒還不信了。

  “你三哥的話要上心,別老是搞事,你三哥都被你搞得像糟老頭了。”雍德帝對黎承的冷臉無奈又無能為力,他也想念那個眉眼里都是洋溢璨笑的孩子,歲月總是不經意就讓這一切改變了。

  他們三人在這小院子里嘻笑玩耍,吟風弄月,共品書畫的日子都回不去了。

  “父親!三哥糟老頭臉可是肖你!怪不得三哥。”黎祈從懷里掏出小銅鏡,鏡中映照著口字胡的雍德帝,剛毅星眸中似乎逐漸燃起火苗。

  “你還真是沒有一日不欠抽。”黎承的確承了父親八分相貌,卻不是他喜歡的相貌,他倒寧可像黎祈,有神似母親眉眼。

  “我說實話怎么著?”黎祈還拿著鏡子不明究理。

  “沒事!回協陽繼續埋著。”黎承沒客氣的宣布刑罰。

  擺明哪壺不開提哪壺,他還需要客氣?難道他會不知道黎祈就想著要撮合他與父親的矛盾?

  思及此,他與父親難掩默契的相視而笑。

  黎祈終究是大了!再不是隨便一個理由搪塞就可以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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