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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人心

  下車的時候,陸妍發現這里不是七弦區公安局,面前的房子比區公安局的更加高大宏偉。

  她并不知道,這里是市局。

  武強和另一名警察,一前一后地夾著陸妍,帶她坐電梯,上了六樓。

  陸妍這一路上,腦子一直有點短路,平時思維極其敏捷的她,此刻卻陷入了茫然和恐懼。

  我做的那些事,被發現了?

  不可能吧,那么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如此精心策劃的局,也會被抓到漏洞?

  是哪里出錯了嗎?她百思不得其解,整個人的思維就僵在了這一刻,直到在市局下了車,也沒有恢復過來。

  出了電梯,是一條狹長的走道,走道上空無一人,安靜地可怕,只有前后兩個警察的皮鞋敲地的聲音,提醒著她這里還有些許生命的氣息。

  走道兩邊的一扇扇門,全都緊閉著,門上沒有窗,頭頂上一盞盞昏暗又無力的燈,引著她走向未知的終點。

  這是去刑訊室的嗎?

  想到了刑訊室,陸妍反而輕松了起來。

  如果真的是去那里,那么說明我做的這些事,他們都還不是很清楚。至于要讓我屈打成招,呵呵,我會怕挨打?

  有種就打死我好了!

  在走廊倒數第二間房門口,武強停下了腳步,敲了敲門:“人帶到了。”

  門被打開了,開門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身上穿著警服。陸妍跟著武強走進去。

  空蕩蕩的屋子中央,放著一張椅子,周圍拖著很多條電線,其中最粗的一條,連到了一個放在地上的綠色小盒子里,接著,這個小盒子的另一頭,又拖出一根電線,連接到了一臺電腦上,電腦屏幕背對著那張椅子。

  測謊儀!陸妍瞬間就明白了。

  原來如此,你們果然還沒有抓到我的犯罪證據,就想直接用這個,來讓我認罪?

  她想起來了以前楊東對自己說過:“對于心理素質極好的人來說,測謊儀就是小兒科。”

  陸妍對自己的心理素質一直是很有信心的,但真當她面對這臺高精儀器時,還是禁不住有些忐忑。

  她咬了咬牙,把心一橫,死就死吧,反正我已經一換三了,不但不虧,還賺了不少,想到這里,她的心情竟然輕松了起來。

  “脫下外套,坐那里吧,”穿警服的男人指了指那張椅子,“這是測謊儀,具體就不給你介紹了,你應該聽說過一些的。”

  陸妍老老實實地坐在椅子上,手臂放在扶手上。

  那個警察在陸妍雙手的食指和中指,分別夾上了一根金屬夾,又在她胳膊上套了塑料環,然后收緊,最后又把兩根掛著金屬薄片的帶子,綁在了她的腹部。

  “坐著別動,很快的,幾分鐘就結束了,”他轉身走回電腦桌前坐下。

  “心里想一個數字,十以內的,隨便什么數字,五秒鐘后測試開始。”

  此時的陸妍,心如止水,她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我一條命已經換了三條,我早就大賺了,就算真的被槍斃了,我也值了。

  五秒鐘,眨眼就過去了,警察開始提問。

  “你剛才想的那個數字,是一?”

  陸妍搖頭。

  “二?”

  搖頭。

  “三?”

  繼續搖頭。

  當說到七的時候,陸妍的上眼皮,微不可見地抽動了一下。

  “你剛才,想的這個數字是七,對吧?”

  “你怎么知道?”女孩兒一臉的驚訝。

  “呵呵,高科技儀器嘛,”警察有點得意地笑了,而武強站在幾米遠的地方,眼睛死死地盯著陸妍。

  屋里的兩個男人并不知道,陸妍腦子里想的那個數字,是四。

  “剛才只是測試,現在進入主題,”警察坐直了身體。

  測謊儀,不過如此,陸妍暗想。

  開始提問了:“你的奶奶吞下的白磷,是你放的吧?”

  陸妍搖頭。

  “撒謊!”警察哼了一聲,“明明就是你干的,機器都測出來了。”

  測出來了?哦,那就測出來好了。

  陸妍木然地看著那個警察,竟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她對著那個警察笑了,露出一口潔白齊整的牙齒。

  “你......”那警察一時愣住了,生死關頭還笑得出來?

  陸妍繼續笑。

  警察眨著眼睛,他面前的電腦屏幕中央有一個小窗格,此時是綠色的,這說明陸妍沒有撒謊,他剛才只是故意這么說,來給嫌疑人施壓。

  陸妍的心跳,還是在每分鐘七十以下,各種血壓指標和脈搏呼吸速率,都平穩照舊。

  他沒有理睬陸妍這近乎于挑釁的笑容,繼續提問:“現在第二個問題,陸家的白磷,也是你放的?”

  我在陸家放下的白磷,也被你們查到了?哦,應該是通過白磷燃燒后的產物,五氧化二磷查到的吧。既然被發現了,那就發現好了,我本來就是該死的人,能活到現在,已經該偷笑了。

  她繼續搖頭。

  警察低頭一看,電腦顯示依舊是綠色的,他對靠在門邊的武強點點頭:“結果出來了,可以出逮捕令了。”

  陸妍面無表情地看著兩個男人,看著他們演戲。

  抱著必死信念的她,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此時整個人是空靈通透的,就猶如一個入定老僧一般,心情沒有絲毫波瀾。

  是人都會想要活下去,沒有人會抱著必死的心態,去進行測謊儀檢查,這導致其他嫌疑人在進行這個測試的時候,都會心存緊張,但陸妍卻是個例外。

  警察見陸妍毫無反應,只能干咳一聲,皺著眉頭說道:“第三個問題,那些白磷,全部都是你想辦法搞來的,是不是?”

  陸妍還是搖頭。

  幾秒鐘后,警察身邊的打印機吐出了一張紙,接著他按掉電腦顯示屏開關,走過來給陸妍取下了身上的檢測設備,對她招招手:“過來簽個字,你可以走了。”

  陸妍掃了一眼,這張紙是測謊儀檢驗報告,她在紙上簽了字,然后把它對折后揣進了口袋,就準備離開。

  對方朝她一瞪眼:“拿出來,這個你不能帶走!”

  陸妍反問:“你再打印一張不就行了?只許你們逼著我做測試,就不許我帶走測試結果?”

  看到對方還是伸著手,一副你必須交出來的樣子,她又冷冷一笑:“三個選擇,一是這個我帶走,我會當做什么都沒發生過。二是我把它交給你,然后我會去電視媒體和網絡上曝光,警方在沒有證據的前提下,逼著我做測謊儀。三就是你們把我拘留起來,別讓我活著出去!”

  對方大怒,用力一拍桌子:“你以為我們不敢是嗎?”

  武強趕緊跑過來,對著那個警察耳語幾句,他才一臉不甘心地對陸妍揮了揮手,意思是你走吧。

  看到陸妍走了,那個警察又忍不住嘀咕了一聲:“真是奇葩!”

  武強嘿地一笑,對他敬了個禮,也走了。

  到了市局樓下的停車場,刺眼的陽光瞬間讓陸妍睜不開眼,她很快就覺得雙眼一片模糊,一陣恍如隔世的感覺,撲面襲來。

  武強把陸妍的手機還給她:“給你高叔叔打個電話吧。”

  陸妍揉了揉眼睛,接過手機后,輕聲說道:“武警官,你來告訴高叔叔就行了,現在,請送我回學校吧,下午還有考試。”

  她坐上了武強的警車,之前和他們同來的另一個警察,已經不見了。

  回學校的路上,武強對副駕駛位置上的陸妍說:“你不要去責怪你的高叔叔,因為陸家的案子性質太過惡劣,你又和家里鬧翻,離家出走了,我們警察早晚會查到你的頭上,現在早點給你洗脫嫌疑,對你來說,并不是壞事。”

  “無所謂了,反正我被冤枉,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陸妍淡淡地回答。

  “如果有需要,我們還會來找你,希望你理解和配合。”

  “嗯,會的。”

  剛進校門,下午第一節課的上課鈴聲剛剛響起,陸妍看著熟悉的校園,愣怔了幾秒鐘,快步走進了教學樓。

  剛才在市局,她憑著超人般的鎮定,以及對于生死的看淡,讓她有驚無險地度過了這一劫,但她知道,警察肯定還會再來找她。

  武強等陸妍進了學校后,他給校門口的門衛出示了警官證,也進去了,他直接去找化學實驗課的任教老師。

  他自己的孩子也在讀高中,因此知道高中化學有一門實驗課,就是紅磷白磷的轉換。

  當他向化學老師詢問,最近學校里有沒有缺少或遺失過紅磷白磷的時候,化學老師連連搖頭:“從來沒有過。”

  武強繼續問:“學生們在實驗室做的白磷,會不會被他們偷偷帶走?”

  “不可能,這些實驗材料在每節課下課后,都要當堂上交的。”

  武強問不出什么線索,只能離開了學校,回七弦區分局去了。

  回去之后,他找到了高濤:“高隊,審查結束了,我們使用了測謊儀,這女孩子沒什么問題,你可以歸隊了。”

  一時之間,高濤也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

  陸妍暫時沒事了,但是這案子,接下來該再去查誰?

  過去這兩天里,青石鎮陸家的底兒,早就被翻了個底朝天,這一家子并沒有什么不共戴天的仇家,和幾家親戚的關系,也是有好有壞,但即使是關系不太好的親戚,也遠沒有到殺人放火的地步。在浦天英頭七的當晚,這些親戚出于禮節,都去過陸家,但是他們都沒有作案動機和嫌疑,這是經過了仔細審問后得出的結果。

  另外警方還想到了另一種可能,就是謀財害命。

  陸家賣了那個肉聯廠后,當時買家把該付的款項也都及時付清了,昨天專案組聯合了經偵科,對那個買家進行了審問,同時查了當時的買賣合同與銀行往來賬戶明細,結果一切正常,原來想象中的由于經濟糾紛導致殺人滅口的猜測,并不存在。

  而專案組里的兩個技術人員,這幾天一直堅持不懈地在案發現場繼續找尋著線索,但是陸家的房子早已經化為一片焦炭,在經過一場大火之后,能作為證物的東西幾乎沒有,那幾個被燒爛的打火機殘骸上面,也沒法再采集到指紋了,至于從打火機的源頭尋找,那無疑是大海撈針,馬路上任意一家小店里,就能買到打火機,甚至偶爾在路邊都能撿到一兩個。

  這案子完了,再這樣下去,又要和區人民醫院的毒殺案一樣,變成一樁死案了,高濤扭頭看向案件分析室,幾個市局刑警還在里面繼續著偵破和分析工作,他禁不住搖了搖頭。

  這幾乎可以說是滅門案啊,陸家四個大人,死了三個,只剩陸妍他爸還在醫院的重癥監護室里躺著,只有等他醒來,再問問他了。

  不對,這案子明顯針對的是陸家每一個人,但是陸國華現在還沒有死,嫌疑人很有可能再找機會去對陸國華下手。

  誰會對陸國華下手?只有恨他的仇人。誰最恨陸國華?陸妍!

  高濤的眼睛瞬間瞇成了一條縫,這小丫頭雖然通過了測謊儀,但是還不能對她掉以輕心,她的行兇動機,明顯就是最大的那個,但是現在偏偏沒有她作案的證據。市局的幾個專家也說了,那么高明的作案手法,他們以前都是聞所未聞,甚至還說,即使那晚陸家沒有燒錫箔紙,只要再過幾個月,等到夏天,陸家依然會遭受同樣的一場大火,這匪夷所思的手法,難道都是陸妍干的?

  這小丫頭應該想不出如此詭異又殘忍的法子來吧......

  不過不管怎么樣,現在首先要做的第一點,就是必須保護好陸國華,等他再恢復一些后,再詳細審問他。

  他把自己的想法對市局的人一說,大家都覺得有理,當場決定馬上派出人手,對還在醫院里的陸國華加強安保措施。

  同時又有人提出了一個想法,干脆將計就計,讓陸妍去見見陸國華,看看她會對她爸說些什么,或許從中可以有新的線索和發現。

  高濤想了想,也覺得這法子可行,陸妍去醫院的話,肯定會有警察全程陪同,而且重癥監護室里有攝像頭,就算陸妍膽子再大,也不可能在醫院里動手害人。

  “要我去醫院看我爸?我不去!”當陸妍接到高濤的電話,她馬上就拒絕了。

  她和家里的關系早就決裂了,而且她也從不在乎別人對她的看法,任何針對她的“無情,不孝,冷血”的標簽,她都隨便別人去貼。但最后她還是在嬸嬸的勸說之下,答應去一次醫院。

  這周末上午,高濤開車送陸妍去醫院,看望她的父親。

  一路上,彼此關系很微妙的這兩人在車上很隨意地聊著,但是聊的都是陸妍在學校的事情,關于陸家的事情,陸妍自始至終閉口不提。

  高濤原本還以為,陸妍被強迫做了測謊儀檢查之后,肯定會把這事兒告訴高俊陽和金小敏,然后老婆侄子會因此對自己發一通火,但是直到現在,他們依舊一無所知,這說明陸妍把一切都自己扛了下來,這讓高濤對她不由地刮目相看。

  到了醫院,陸妍在另外兩個市局派來的警察的陪同下,進了大樓。

  在重癥病房外,隔著玻璃窗,陸妍再一次見到了父親。

  陸國華只有眼睛和嘴巴鼻子露在外面,全身其他部位都裹著白色紗布,猶如一尊木乃伊。但即使是露在外面的嘴巴和鼻子,也能看到一塊塊的黑斑,可以想象他身上的燒傷程度是有多么的嚴重。

  “全身重度燒傷,面積達到了身體的百分之六十,病人被送到醫院后,搶救了整整一夜,才脫離生命危險,現在情況稍微穩定了一些,但還是要二十四小時觀察。”

  醫生給陸妍和兩個警察介紹著病情,接著又一臉的苦相:“這幾天下來,我們醫院給病人又是搶救又是做檢查,花了那么多人力物力,但這醫藥費,直到現在也沒人來付,聽說他們家早就被燒光了,人也死的差不多了......”

  陸妍一如既往的冷漠。

  警察等醫生嘮叨完后,說道:“這是病人的女兒,來看看爸爸。”

  醫生瞬間瞪大了眼睛,他只想著醫藥費似乎有著落了,但又很快暗暗搖了搖頭,這女孩兒年紀太小了,不可能有錢的,看來這個無底洞,一時半會兒是填不平了。

  換上無菌服,帶著口罩,陸妍獨自一人進了病房,兩個警察中的一個站在玻璃窗外,對她虎視眈眈,另一個站在樓梯口守著。

  而陸妍并不知道,她穿的這件無菌服的后領處,有一粒紐扣大小的竊聽器。

  在醫院樓下的一輛車子里,高濤和另一個警察正帶著耳機,等著陸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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