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看見斯波義銀腳踏六角義賢馬印的那刻起,淺井長政知道,淺井家要揚眉吐氣了。
果不其然,六角軍勢還未逃過愛知川,肥田城主高野瀨秀隆就反叛了。
不,應該叫反正。
剛有潰兵抵達愛知川,高野瀨秀隆就燒掉了河上的浮橋,阻斷六角軍退路,在淺井與幕府討伐六角義賢的聯軍面前先立一功。
也不管這聯軍中的幕府軍到底是個什么玩意兒,反正說有就有吧。
被側近保護撤退的六角義賢羞怒難當,要反身與淺井長政拼命,被后來撤到的蒲生賢秀與近藤賢盛攔住。
之前兵多將猛都沒打出個好來。現在后路已斷,軍勢疲乏。真打起來不是給淺井家送戰功嗎?當務之急還是過河。
好在天命不絕六角家,之前被春潮淹沒的橋梁竟然在此時露了出來。
想想也是,天氣漸暖,春潮差不多是該退去了。
迅速組織軍勢過河,也不敢再想著攻擊肥田城,殺了高野瀨秀隆出氣。
全軍繞路南下。身后的淺井軍威脅還在,盡快返回居城才是最要緊的。
六角義賢這次帶來的大多是家中直臣與忠心家臣,如果一戰沒于北近江,南近江說不準也要上演尾張國織田代斯波的事件。
所以她不敢停留,夾著尾巴向南,向南。
好在她沒昏了頭,隨后幾天,野良田合戰的戰績便傳了出去,六角家下屬北近江三郡,皆反。
可笑的是,這些武家才剛臣服了六角家幾年功夫,說叛就叛,也是要給自己加點顏面。
都學著高野瀨秀隆的說法,是喜迎幕府大軍,討伐武家之敵六角義賢。皆是忠義良善之士,行正本清源之事。
于是,六角定賴辛苦了多年才拿下的北近江三郡,被不孝女一戰全丟了個干凈。
淺井長政其實此戰也損失慘重,原本無力南侵,可沒想到六角家在被征服的北近江三郡那么招恨。
更沒想到這些武家借著御旗的號召力,叛得如此理直氣壯。省了她多少招安的說辭手段,心中對斯波義銀又看重幾分。
有相貌,有武勇,還有身份與御旗。這等男子要是還沒好感,莫非只喜好同性眾道之愛?
義銀這會兒在養傷,哪知道自己又被人當槍使了。
這次合戰再加上十幾處傷口,算上尾張的,看起來身體猙獰沒有幾塊好肉了。
可讓醫生嘖嘖稱奇得是,看起來觸目驚心,竟然連個重傷都算不上。
不說缺胳膊少腿,五臟六腑也沒擦著碰著。第一次遇見打仗到這份上,刀槍箭炮還都繞著走的主,可不是萬中無一的幸運兒嘛。
這事傳出去,武家們也是感嘆。這就叫祖先庇佑,氣運加身。
不這么想怎么想?這里可是封建社會,不講封建迷信難道說科學道理不成。
既然三郡回歸北近江,齊心討伐武家之敵六角義賢。淺井長政自然不能寒了忠臣良將的心意,欣然南下與眾武家會盟。
至少表面上,淺井家又成了北近江共主,與南近江六角家各占半壁江山。
犬上,愛知,高島三郡武家在六角家統治下飽受盤剝。
六角家臣團只顧著自家的好處,將這三郡當成戰利品肆意壓榨。
奪人錢財猶如殺人父母,一有機會,三郡武家自然群起反叛,再次回到淺井家麾下。
說來說去,還是一個利字。武家社會資源貧乏,對于新征服之地從來都是橫征暴斂維持威勢統治。
一旦事有不逮,便是叛亂迭起,無力維持。往往家中出了雌主,就能征服好大一片領地,后代卻守不住幾個。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人窮志短只配管好自己的一畝三分地。
這要想大展宏圖,席卷天下。非得出一戰國風云兒,將一切秩序打得稀爛,才好從白紙上重新作畫。
南下的淺井長政意氣風發,武家們齊心協力拍著馬屁,反正又不要錢。
六角家主家被重創,根據武家的習慣,家里肯定要出現新一輪的傾軋,一時半會兒顧不上北近江。
淺井家肉眼可見要坐上許久的北近江老大位子,那自然要把老大哄開心,伺候舒服了。
淺井長政心里也有數,這三郡的稅金與兵糧役是不要想了。自家這次合戰也是傷筋動骨,暫時沒了討要的本錢。
不過來日方長,先把這主臣的名分拿到手,以后再徐徐圖之。
這時候最重要的,就是死命得吹斯波義銀。
淺井長政剛十五的歲數,正是情竇初開的年華,這次又經歷了生死存亡之戰。
斯波義銀無雙救場的英姿深深印在了她的腦海里,這輩子是忘不了了。
可作為家督,個人的好感卻不是她鼓吹斯波義銀的原因。
政治玩得好,腦子里感情與利益就要分得清清楚楚。掰開來說,淺井長政要站穩了此戰淺井家正義的立場。
淺井家之前是六角家附屬,再之前又有反叛京極家取而代之黑歷史。所以,為將軍作倀,為幕府征討不臣這面大旗必須撐住。
這樣才能得到統治北近江的名分,也是可以慢慢玩手段,收拾剛剛依附的三郡武家的政治前提。
有沒有名分,做事的手法完全不一樣。受夠了無名無份的麻煩,淺井長政這次鐵了心要做幕府忠臣。
所以,要吹斯波義銀,吹他持御旗征討六角義賢是如何忠義理信智。反正,斯波御前我吹爆。
淺井家迷途知返,跟在御前身后做了一些微不足道的小小工作,打敗了大魔王六角義賢,打下了北近江六郡領地。
我,淺井長政。忠臣!好人!幕府那邊至少得給個北近江守護代吧?將軍一向英明,不會虧待了臣下。
當淺井長政開始吹斯波義銀,那些個見風使舵的三郡武家馬上也反應了過來。
這年頭,誰還能比誰傻不是,真傻的早被殺滅了全族。剩下的插上毛就是猴,插上尾巴就是狗。別的不說,肯定機靈。
于是,跟著吹斯波義銀。
不吹還不行。吹,就是撥亂反正的義士。不吹,就是趁亂反叛的逆臣。
吹!必須吹!不吹不是北近江人!
于是一股子妖風卷起,消息很快到了南近江。
什么斯波御前五十九騎馬踏聯營,什么斯波御前單槍匹馬將六角義賢打得屎尿橫流,狼狽逃竄。
六角義賢聽了什么反應?
那當然是幫著加把勁吹!往狠里吹!
你說你六角義賢帶著兩倍多的軍勢,被淺井家打得潰敗,家里怎么交代?
冷眼旁觀實力未損的后藤賢豐一系家臣怎么打發?
損兵折將的進藤賢盛一系家臣怎么安撫?
家中已經亂成了一團。
如果這時候六角義賢大吼一聲,放屁,那斯波義銀哪有這么厲害!
好。那你怎么輸得這么慘?請解釋一下。
被人打得頭破血流,還叫人家孫子。那你算什么,龜孫子?
得了,吹吧!不是我軍不給力,無奈敵方有高達。
義銀還在佐和山城養傷,南北近江卻爭先恐后為他作勢。一時間鬼斯波,斯波御前的稱號傳遍了近幾大地。
一些好事者還去打聽他在尾張的事跡,真是一幕光怪陸離的人間奇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