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賀黨駐扎的山勢是鈴木重秀勘察地形后,自己選擇的。
三面直崖,一面緩坡。緩坡上也是雜石凌亂,橫木節支,乃是一處無路可退的絕地。
唯有山腰一汪活泉在,勉強有些駐軍的道理。
如果是一般軍勢,選擇這里為駐地,必然是大將不懂軍陣之法。
雖然山上有水源,可是三面封閉無路可退,一旦被長期圍困,遲早士氣崩潰。
可十河大軍殺進大和,不論是幕府軍還是筒井家都沒有辦法對她產生威脅。
既然三好義興所部北上的作用是引蛇出洞,那么必然要據險待援。
而雜賀眾肆虐中北部大和國,搶奪了無數糧草堆積山上,食物與水源都不匱乏。
一面對敵又最能體現鐵炮彈幕的優勢,以防備郡山城突襲。
既然不用出去,也無需擔心被長期圍困。那自然是選個易守難攻的地方,等待十河大軍戰勝筒井家后北上。
雜賀黨在鈴木重秀的要求下,加固緩坡上的障礙,而山頂是三好義興的本陣幕府。
這次三好長慶不得已將嫡女派來與紀伊國人同行,卻不能不保證她的安全,遂給她配給了三十名精銳馬迴。
鈴木重秀收到消息,第一時間下達了讓散兵全部向這里靠攏的命令,然后轉身上山,求見三好義興。
三好義興聽聞伊賀大軍殺到,大驚失色。
“什么!伊賀眾為什么要為幕府作戰?消息確實嗎?”
鈴木重秀心情沉重地點點頭,說。
“可以確定。我已經和八個村落的國人眾失去了聯系。
近幾一戰,能參戰的都參戰了。現在還有余力對我雜賀眾下手的,唯有伊賀。
況且,能在無聲無息中殺掉我一百五十多名姬武士,必定是善于暗殺的忍者眾。”
三好義興聽著有理,看來十河一存還是算錯了一件事。伊賀眾出兵了,不是來幫三好家,而是站在了幕府一邊。
此時再追究這些已經沒有了意義,問題是接下來怎么辦。
十河一存的戰略是肆虐中北部大和,讓興福寺法主忍無可忍,下法旨強令筒井順慶出戰。
十河大軍多年征戰,一旦筒井順慶不再死守城寨防線,迅速潰敗是必然的。
如今伊賀大軍進了大和,十河一存的戰略是否還有效。三好義興畢竟年輕,一時拿不準主意。
鈴木重秀見她忐忑,面無表情說了一句。
“我已經命令在外的雜賀眾向我靠攏,收縮軍勢。”
“不行!”
三好義興條件反射地喝道。鈴木重秀的話,把她刺得一個激靈。
“伊賀眾是善于潛伏暗殺的忍者眾,散兵在外就是送命。集結軍勢有何不對,請大將斧正。”
三好義興一時語塞。
鈴木重秀說的沒錯,可是十河一存的戰略卻是肆虐大和到興福寺忍耐不住,這才是南方速戰的關鍵所在。
這戰略,鈴木重秀明白,三好義興也清楚,卻不能說出口。
武家社會雖然是以武力論英雌,但道義規矩依然存在。有些事可以做,不能說。
屠殺村落,襲擊廟宇。這事嚴重穿透了道德底線,是把傳統武家和宗教尼姑都給得罪到底的缺德事。
當初三好義興讓雜賀眾放羊,鈴木重秀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因為國人眾太窮了。
難得有賺一票的機會,黑鍋還是三好家背,自然是裝作無知。
可雜賀眾沒有襲擊興福寺,難道真是因為她們守節操?有底線?
那是鈴木重秀下了嚴令!
雖然雜賀眾信仰一向宗,與這些傳統教派格格不入。但是毀寺滅佛這種事,是可以做的嗎?
一旦事情失去控制,興福寺遭了兵災,那麻煩可就大了。
興福寺法主屬于佛教主流之一真言宗舊派,而根來眾的根來寺也是真言宗,雖然是被排斥出去的真言宗新派。
根來寺與雜賀鄉各自控制了半個紀伊國,以根來眾和雜賀眾為名。各村地侍國人如何選擇站隊?那是以宗教劃分。
一旦雜賀眾屠戮了興福寺,誰知道會不會引起真言宗新派的憤怒。
雖說兩派早已決裂,可畢竟兔死狐悲。
紀伊國中真言宗新派與一向宗再無回旋余地,必然內戰。
這些紀伊國內部的宗教矛盾,三好家并不清楚。
這才是雜賀眾肆虐多日,興福寺依然穩穩當當沒有受害的緣由,是三好義興與十河一存完全沒有想到的意外。
本來這事重要也不重要。即便興福寺無礙,但大和國繁華之地皆在中北部。
法主沒有遭襲受驚,也忍耐不了太久。尼姑也要吃飯,也需要土地供養,如何能忍受自家地盤被雜賀眾肆意撒野。
可問題是,伊賀大軍來得太快,法主還忍得住,她們已經殺過來了。
這下鈴木重秀也麻爪了,繼續待在北方成為孤軍,不符合她一向小心謹慎的性格。
但三好義興是雜賀眾軍勢名義上的大將。名為大將,實為監軍。三好家勢力尚在,如果真對雜賀眾翻臉。。
不說其他,只要指示堺港與雜賀眾斷了貿易往來,就能打斷鈴木重秀的脊梁,讓她嘗嘗伊賀眾多年苦逼窘迫的生活。
所以,鈴木重秀不想翻臉,只想讓三好義興自己明白,事不可為,知難而退吧。
三好義興當然明白她的意思。雜賀眾到底不是三好家勢力范圍內的國人。
真要翻臉,三好家也很難懲戒到她們,因此,懷柔才是上策。
既然散兵之事已經不可為,那么至少要保證鈴木重秀依舊孤軍在北,不要南撤。
只要雜賀眾還在北方,法主的頭頂就會吊著一支利劍。遲早,她還是會下法旨命令筒井順慶出戰的。
因為尼姑們不是武家,她們享受著宗教賦予的特權,卻缺乏對世俗回饋的義務。她們更自私,更惜命。
“是我沖動了,鈴木大人勿要見怪。”
三好義興先是鞠躬致歉,將姿態放低,然后說道。
“收攏軍勢,固守待援,鈴木大人以為如何?”
鈴木重秀搖搖頭,孤軍深入乃是兵家大忌。剛想說話,被三好義興伸手攔住。
“請鈴木大人聽我一言。我三好家已是武家之敵,我自知說什么你也難以接受。
當初我見你,亦是驚艷。沒想到粗魯的國人傭兵之中,也有如此貴若名門的人物。”
鈴木重秀瞇著眼,不知道三好義興打得什么主意。
“大將謬贊。”
三好義興搖搖頭說。
“我不是胡說。
貴族做派說穿了就是練習。高階武家自幼學習禮儀,借此與國人區別開,以為高人一等。
你模仿名門作勢惟妙惟肖,一定下了一番苦功,人后沒少練習受罪吧?
缺了名門教導,自己勤學苦練肯定走了很多彎路,被人嘲笑在所難免。”
鈴木重秀平靜的表情漸漸浮起一絲怒意。
“你是說我東施效顰,羞辱我嗎。”
三好義興誠懇地說。
“你誤會了。
誰不向往名門貴胄,我三好家又如何不是這般掙扎求進,有什么好笑話你的。
我只是想告訴你,學得再像也學不好的,這東西得自小練習才行。”
鈴木重秀心中暴躁。
“你到底想說什么!”
三好義興看著她的眼睛,說服道。
“留下來,將雜賀眾留在北方,釘在此地。
只要三好家此戰獲勝,我以三好家嫡女的身份向你保證。幕府將授你紀伊國守護之職。
你將成為一國之主,名門貴族。你的子孫后代可以自小學習貴族禮儀,不會再像你一般,自學成才。”
鈴木重秀雙目赤紅,神色不定,這位一向穩重的雜賀首領。。
心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