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覺一下子從蒲團上站了起來,驚愕地看著義銀。
義銀也不理她,自顧自說道。
“唉,興福寺的大師們雖然被雜賀眾屠戮一空,好在我趕到及時,保住了寺廟完璧。
不如由我派使番去河內請將軍旨意,讓延歷寺的天臺宗派遣座主前來,莫要斷了我佛傳承。”
說完,笑容越發惡劣。
長覺法師指著他,渾身發抖。
這斯波義銀太過惡毒了!還不如殺人毀寺,燒成白地。
真言宗本山位于高野山,天臺宗本山位于比叡山,是佛教在近幾的兩大主流,而延歷寺就在比叡山上。
同行是冤家,何況是旗鼓相當的同行。
義銀此舉,就是把真言宗辛苦拿下的大和興福寺送與天臺宗,其心可誅!
宗教從來都是你死我活。異教還有感化的說法,同教異端最是可恨。
都是佛教徒,信你還是信我,看的不只是教義,還有手段,其中骯臟陰險不比政治差上少許。
義銀這一手插入宗教糾紛的話,的確激怒了長覺法師。
“斯波御前真是好威風!不如就請現在動手吧!”
遇到宗教上的事,那就是殉道守節,沒了回旋的余地。
義銀激怒長覺只是開始,尼子勝久還準備有后手。
“此次紀伊國人大舉參與近幾戰事武家紛爭,近幾西南再無平靜。
高野山在和泉,紀伊,河內,大和四國相交附近,也算一方凈土,讓人羨慕。”
長覺不語,她已經不想和斯波義銀再說什么。要殺要剮,請便。
義銀自己說著。
“根來眾是和歌山根來寺的真言宗新派尼姑武家,雜賀眾是一向宗的狂熱信徒。
兩家據說都在為三好家作戰,不知道許了她們什么好處,竟然如此賣力。”
紀伊國人做雇傭兵是常事,只是宗教之事一向敏感,高野山又臨近這兩家。
如今兩個與高野山真言宗不和的教派正努力增強實力,讓長覺的確是心里嘀咕。
義銀這話,說到了她的心坎里,她忍不住開口。
“斯波御前,你到底想說什么?”
義銀心里一笑,有戲。將最后一推,使了出來。
“我只是替真言宗擔心呀。武家佛教歷來兩不相干,大和更是獨立在外的地上佛國。
可如今三好家打破了這個默契,一向宗與真言宗新派又出兵來分這杯羹。
我真是擔心,想請將軍說服天臺宗尼姑武家南下,以看護動蕩不安的近幾西南。
畢竟,比叡山延歷寺與幕府關系深厚。”
說道最后一句,義銀抬眼看了一下長覺,見她面上嚴峻,目光深邃,已在沉思之中。
半晌,長覺嘆了口氣,說道。
“御前不必再繞圈子了,需要我真言宗做些什么,請盡管吩咐。
長覺一定全力支持御前撥亂反正,還大和國一個朗朗乾坤。”
長覺不再提興福寺,而是以真言宗作為說話的抬頭。義銀與座下的尼子勝久相視一笑,知道事情成了。
尼子勝久不愧是陽謀高手,三段伏筆將長覺打得心慌意亂,終于下定決心站在幕府一邊。
先用天臺宗替代真言宗坐鎮興福寺,激怒長覺。
再說高野山真言宗本山附近兩家異端實力大增,引起她的警覺。
最后提到三好家打破武家佛教的默契之后,宗教再難保持超然域外的地位。
幕府不會讓三好家這類借道宗教領地,側擊京都的事再次發生。
要么真言宗幫忙,要么讓和幕府更親近的天臺宗來坐鎮大和國。
如此,長覺徹底沒了選擇。宗教之爭,爭得是信徒,是信仰。
可物質基礎決定上層建筑。沒有土地沒有人口,如何養活尼姑,如何養活信眾,又如何將宗派發揚光大。
天臺宗進大和如果只是斯波義銀個人倒行逆施,她倒是可以強項一番,搏一個殉教的美名。
可如果是大勢所趨,宗教已經無法獨立在武家征戰之外,她死了也是白死。
這時候,就需要她活著為教派占好興福寺,警惕同行介入。
所以她不但不敢死,還需要協助斯波義銀,保住真言宗在大和的宗教地位,不讓天臺宗有借口插手進來。
長覺認慫,義銀也不繼續咄咄逼人,笑著說。
“法主英明,義銀確有不情之請。大軍在外,物資匱乏,還請法主支援一些。”
這要求不過分,錢能解決的事對于尼姑來說都不是事兒。
寺院什么都少就是錢多,信徒募捐,放高利貸,又不用繳稅給武家,養幾個尼姑能花多少錢。
這長年累月下來,把尼姑們養得油光滿面,膘肥體胖。這時候拿出點錢糧,長覺自然大方。
“此事是我等份內之事。御前大軍撥亂反正,為大和國出頭驅逐惡黨,錢糧自該我們出。”
義銀搖搖頭,說。
“我要錢糧,兜胴,長槍,打刀,弓矢,鐵炮,戰馬,還有尼兵。”
長覺一滯,真特么貪啊。
“御前,其他還好說,寺內尼兵已經沒有幾人,全被筒井順慶招去筒井城防御三好大軍了。”
義銀早知道如此結果,只是為了方便提下一個要求。
“如此,我要郡山城。”
長覺法師凝神看他,覺得與這男人打交道太難了。各種手段層次不窮,讓人心累。
“郡山城嘛。。這。。”
郡山城是大和北部堅城。明里說是提防山城國幕府入侵,暗里卻是防備北方傳統武家造反。
其城池居山險峻,地理位置適中,得郡山城可掌控北方傳統武家之地。
這大概是斯波義銀在討要,為大和驅逐三好家的報酬吧。
長覺法師心想。
義銀沒想太多,這建議是尼子勝久提出的。
武家出兵沒有空手而歸的道理,出兵要耗損物資,死傷姬武士。如果戰后恩賞不夠分潤,必然造成武家不滿,引起動蕩。
所以,義銀可以為幕府出兵作戰,但也要為自己的下屬作打算。向大和國收取出兵的好處是理直氣壯,誰也說不出一個錯來。
長覺法師其實不太在乎這個。
筒井家掌控大和國后,興福寺的權利已經收窄。此時聽聞義銀的要求,心中卻是一動。
此次三好軍勢分兵北上,筒井順慶死守筒井城,其中處處透著詭異,讓長覺法師起了警惕之心。
如果筒井順慶真要借刀殺人,那么引入斯波家的勢力制衡,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好,我寫法旨讓出郡山城送與斯波家,城內軍勢此戰也歸御前指揮。”
長覺的爽快回答,卻是讓義銀起了一絲顧慮。是不是自己錯漏了什么?
不過此時已經容不得猶豫,義銀點頭道。
“那就謝過法主慷慨了。
我還有一請,希望法主不要下法旨催促筒井順慶出戰十河一存大軍,以免被一擊而潰。”
這是義銀最后的要求,他與尼子勝久都擔心法主畏死,逼迫筒井順慶出戰。
筒井城附近已經集中了大和國幾乎所有的尼姑武家軍勢,一旦被三好大軍打垮,義銀就只好孤軍奮戰了。
長覺法師苦笑道。
“您說晚了。自三好家北上之后,我前后下了七道法旨讓筒井順慶出戰,她都沒有反應。我都懷疑使番是被三好家劫殺了。”
長覺臉上的苦澀自嘲,讓義銀倒吸了一口冷氣。
難道筒井順慶趁著三好入侵的機會起了歪心?大和國這鍋雜燴粥,熬的可真夠厚實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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