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賀眾得到的知行其實來自于她們獻出的領地,所以看似義銀轉手,無足輕重。
其實不然。
其中的區別,在于領國與野村的不同。
國人眾的土地是自己開拓的野村,不在守護體系之內。只有兵糧役的義務,卻少有體制內的權利。
而義銀給的是領國知行,有安堵狀,是幕府承認的正規武家。
不論身份地位,還是傳家留后,在武家社會中都是受到承認和保障的。
雖然其他武家可以武力搶奪土地,但是有了安堵狀,那她永遠都是非法占有。
哪天勢力此消彼長,說不準下場如何。
下克上不是不行,問題在于沒有安全感。
足利將軍的軍力都會衰敗,誰家敢保證自己永遠強大。
制度的好處在于安全感。
只要大家守著規矩做事,即便遭遇不公,至少有底線,總比叢林法則好些。
社會維系的根本,是穩定,是給予在其中生活的人安全感。
所以伊賀眾才會興奮,她們終于從野人變成了正規武家,從此可以堂堂正正做人做事。
這也是斯波義銀此生最大的財富,他的出身太好了。
斯波家雖然衰敗,但家格血統卻是守護體系中頂級的存在。如今又只剩下斯波義銀一人。
我即是斯波家。
有時候是壓力,有時候是優勢,且看如何操作罷了。
義銀舉手示意,全場姬武士禁聲。他對尼子勝久說道。
“列出你想好的,隨我們北上的尼姑武家名單,讓使番去傳令。
筒井順慶不用理會,就晾著她,看她敢怎么樣。”
回頭又對眾姬武士說話。
“打掃戰場,聚攏軍勢。如果遇到不識相的,讓這些尼姑武家嘗嘗我們的厲害。”
“嗨!”
尼子勝久補充道。
“御前,幕府軍形勢不利,我怕會軍心不穩。”
義銀想想也是,幕府軍組成比他的斯波聯軍還雜。
將軍的馬迴眾,山城的幕臣軍勢,六角家軍勢,淺井家軍勢,還有已經完蛋的河內畠山家軍勢。
如今戰況不利,軍中必然暗潮洶涌。會不會我還沒到,幕府軍勢就崩潰了?
義銀皺眉道。
“怎么辦?”
尼子勝久說。
“我想替御前寫一封軍情戰報送往幕府軍中。夸耀御前武勇,展現我軍強悍,鼓舞將軍與眾武家打下去。”
義銀點頭。
“可。”
河內與山城邊界。
足利義輝已經撤到此地幾日,依著淀川與生駒山脈之間的平原構筑防線,展開軍勢。
三好長慶也擔心守著生駒山脈要害,飯盛山城的安見直政不可靠。
放棄了南線走生駒山脈,選擇回攝津,沿著淀川北岸前行,與足利義輝隔岸對峙。
足利義輝還未喘上一口氣,又一個壞消息傳了過來。
“什么!波多野家降了?三好義賢平了丹波?”
足利義輝不敢相信。丹波多山,波多野家又有堅城八上城。
三好義賢手上的軍力不到三好家總軍勢的一成,波多野家什么都不做,死守都不會輸。
問題在于,波多野家督晴通做得太多了。
波多野植通是波多野家英主,修建了八上城,可她女兒波多野晴通卻是個平庸自大的家督。
八上城靠近丹波西部,三好義賢無視波多野家而東進,做出直接進入山城國的姿態。
波多野晴通多次在身后奪取三好義賢的后勤物資,收獲很大。
時間長了,貪心多了,終于掉入陷阱。
三好義賢當然不可能無視身后的威脅直接上京,每次軍需運輸,她都將農兵留下,換了軍中精銳回去,以麻痹波多野家眼線。
數次之后,終于在波多野晴通搶奪后勤物資之時,伏兵四起,活捉了她。
波多野家丟了家督,家中不穩,不得不妥協臣服。于是,丹波國竟然被三好家打下了???
足利義輝惱怒,更是恐懼。
一旦三好義賢協調好波多野家諸事,再次進軍。
幕府軍的身后,可是一片空白。自北方丹波南下的三好義賢不論是斷足利義輝的補給線,還是夾擊幕府軍。
這仗,都沒法打下去了。
甚至消息傳來的此時,就已經要分崩離析。
幕府軍中議事,足利義輝按頭不語,下面吵成一團。
在一次次壞消息的打擊下,幕臣中的伊勢貞教一派的妥協言論,再次占了上風。
除了少數將軍直臣,與足利義輝一損俱損,其他幕府武家都不愿意繼續打這場必輸的戰事。
和泉細川家被困死岸和田城,河內畠山家家臣造反,如今丹波國逆轉。
幕府軍的盟軍戰友崩了一半,這還怎么打?
三好長慶又不是要滅了足利幕府,所求只是管領代,幕府體系的實權而已。
既然打不過,不如暫時雌伏再尋機會,何必魚死網破。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幕府內部自己吵成一團,客軍的態度就更曖昧不明了。
淺井家與六角家剛經過一場惡斗,兩敗俱傷。
此次出兵也都不敢全力出兵,皆留了大半軍勢在國內防備對方。
幕府議事時。
坐在堂下的淺井長政留了赤尾清綱看守北近江,帶了磯野員昌前來參戰。
坐于另一邊的六角義治剛才繼位,母親六角義賢雖然被迫退位,但是隱于幕后依舊把握著六角家的實權。
母親坐鎮家中,警惕已經不安穩的后藤賢豐,由重臣蒲生賢秀陪著六角義治來了幕府軍中。
磯野員昌眼中帶著仇恨,看向蒲生賢秀。
她的好友百百內藏助就是在野良田合戰中,被蒲生賢秀指揮的鐵炮眾打死。
在場的淺井家臣與六角家臣大多有仇,近有野良田合戰,遠的更是數不勝數。
南北近江武家打了百年戰爭,其中恩怨哪里是幾句話說得清的。
能勉強坐在一起為將軍作戰,就已經是極限了。
如今幕府內部混亂,她們自是冷眼旁觀,隨時準備抽身而去。
三好長慶打完足利義輝,就已經花完了幾年積蓄的物資,無力再征討近江。
她們失去的,無非是戰敗衰弱的足利家的好感。比起自家實力受損,微不足道。
足利義輝冷眼旁觀各方,心中滿是凄涼,足利家在她手中竟然衰弱至此。
她兩次指為武家之敵的三好長慶,即將成為幕府的管領代,有實無名的將軍。
伊勢貞教已經在爭論中占了上風,淺井家與六角家也起了退意,幕府軍的崩潰就在眼前。
也許,下一個消息傳來,傳來三好義賢大軍南下的消息。
她,十三代足利將軍義輝,就會淪為傀儡。
正想得出神,幕府外快步走進一個使番,跪地叩首。
全場氣氛頓時繃到了極點,也許幕府軍的崩散就在此刻。
足利義輝故作鎮定,問道。
“又出了什么事。”
使番叩首回道。
“大和快馬傳訊,斯波宗家嫡子義銀兩戰兩捷,陣斬三好義興,十河一存。”
足利義輝猛地站起,頭暈目眩,宛如夢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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