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長看完,略帶失望得搖搖頭,說道。
“給足輕發祿,還要管她們的家事,太繁瑣了。
戰死的足輕還有什么用,何必管她們家人死活。
要我說來,一概不理。
另外設置新的軍職,名為足輕頭。
下放姬武士為足輕頭,十人一頭,并允許足輕以軍功升任足輕頭,才是正理。”
織田信長的話,讓前田利家為之側目。
斯波義銀給足輕發祿就足夠震動武家集團了,沒想到信長更狠,干脆撕開軍升通道。
足輕十人一小隊,本就配備姬武士一兩人指揮。
固定這個職位讓姬武士與足輕都可以擔任,將模糊足輕與基層姬武士的界限,混淆兩個階級的區別。
織田信長膽大妄為,這想法太過激進。
足輕武士化的結果,就是底層姬武士的利益被嚴重侵犯,但主君的軍力將更加強大。
姬武士武藝嫻熟,可有組織的足輕三五人亦是不弱,只因沒有希望混沌度日,無心也無路上進。
只要足輕有了職祿,有了上進的職位,就會爆發巨大的力量。
日本六十六國,二千萬石,一千萬人口。武家不過數十萬,數量遠遠不如平民。
如果織田信長真的在脫產的常備軍勢中,搞成了足輕武士化,那么織田家的軍力會迅速強大。
尾張富庶,過得舒服的姬武士團戰力在六十六國中不算出名。
但尾張是產糧大國,有足夠的糧食讓織田信長折騰,如果拿下整個濃尾平原,更具優勢。
信長心中計算斯波足輕法度的利弊,興奮異常,她仿佛看見了一條強軍之路。
而前田利家冷眼旁觀,卻是不看好。
信長的做法會得罪整個武家階級,特別是維護守護體系的幕府及守護大名。
就算她能用擴張所得的大量利益收買麾下武家,可擴張有盡頭,貪婪卻沒有止盡。
到達擴張的極限后,利益如何分配?
被嚴重腐蝕了特權,忍耐到極限的武家集團必然爆發,內部矛盾會把她炸得粉碎,葬送織田家的大業。
她搖搖頭,干她什么事。
前田利家從未想過背叛義銀君,織田信長看到的投誠,只是她的瞞天過海之計。
隨著斯波家在近幾風生水起,維護尾張斯波領的存在成了織田信長的一個政治投資。
當初前田利家不接受織田信長的拉攏,是因為尾張斯波領根基不足,她需要坐鎮其中。
如今領地穩固,想要發展,又必須得到織田信長的支持。
前田利久離開后,前田利家在尾張斯波領一手遮天,得到她的效忠,織田信長將擁有一枚打入斯波家內部的棋子。
又可以用尾張斯波領的勢力,制衡織田家日益龐大的家臣團。
這對織田信長有利可圖,她絕對會欣然接受,但問題在于,如何取信于她。
為了重新被織田信長啟用,前田利家必須找到一樣東西,取得她的信任。
又不會真正侵犯斯波義銀的利益,以為背叛而憎惡。
斯波足輕法度,便是她所想到的合適之物。
織田信長并不知道,斯波足輕法度其實只是義銀的一個善念,憐憫足輕的一時慈悲。
當初義銀想給足輕發祿,可是一年整整五石!
如今只剩下區區二石,是因為他根本沒參與制定法度的事務。
具體的法度是由前田利益建立,前田利久與前田利家兩姐妹完善,才有了現在的細則。
將這法度泄露給織田信長,斯波義銀并不會感到憤怒,那只是他當時的一念之仁而已。
從近幾斯波領的領國化來看,斯波義銀還是在走傳統的守護大名之路,并沒有啟用足輕武士化。
前田利家確信,她的義銀君并不在乎這部足輕法度。
而這法度離經叛道,卻能引起織田信長的極大興趣。
斯波足輕法度重家屬,重撫恤,與織田信長重激勵,重戰力的想法完全是南轅北轍。
前田利家有信心,即便此事泄露,斯波家臣團可能對她的做法會有所不滿。
那也是因為這法度嚴重侵犯了傳統武家的利益,守護大名麾下諸姬天然會反感。
而斯波義銀本身,這點小小的冒犯在擴大尾張斯波領的巨大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他自己看都沒看過的法度,有什么好特別生氣的。
一切的關鍵就在于,出賣這份斯波足輕法度,能否做大尾張斯波領,提高她前田利家在斯波家中的地位。
一切權利來源于實力,有了實力才能說服麾下武家們支持她的冒險,角逐斯波家入贅之事,獲取更大的利益。
如今看來,她已經取信織田信長,成功邁出了第一步。
這位剛愎自用的殿下會給她一點點機會,作為出賣主君的犒賞,這也是她一向的惡趣味。
給斯波家內部打入一根釘子,又能培養一支獨立于家臣團的力量。
對于織田信長來說,值得給予一些機會讓前田利家去奉公恩賞。
說到底,就是讓她當狗,還得自帶干糧,用斯波家的力量為織田家服務。
如果前田利家戰功卓著,得到了大量的領地,那也只是掛名在斯波家而已。
一旦揭露她背叛之事,面對斯波義銀的憤怒,前田利家只能呆在織田家接受庇護。
難道她會交出自己一造的尾張斯波領,乖乖聽候斯波義銀的發落,失去自己辛苦奉公得到的一切?
她肯,跟著她打下偌大領地的家臣們肯嗎?
武家重利輕義,沒有足夠的理由,前田利家就算自己犯傻,麾下的武家也會逼著她冷靜。
當然,前提是前田利家的確有才能。
如果她運氣不好,或者軍略不足,戰敗戰死了,那一切都無從談起。
織田信長看著前田利家,越看越順眼。
前田利家低頭恭謹,越發卑微順從。
兩人心思各異,場面卻是和諧得很。
良久,織田信長說道。
“犬千代,你很好,不要讓我失望,我會給你機會。
我說過,替我做事,百萬石大名未來可期,如今這個承諾依然有效。”
前田利家伏地叩首,沉默不語。
織田信長以為她愧疚于自己對斯波義銀的背叛,無顏開口,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喜歡強迫別人服從自己,這種征服的快感,爽到窒息,爽過啪啪啪。
前田利家垂頭低目,在她看不見的隱秘角落,雙眼中蘊含著一股力量。
做下此事,便只能堅持走到底,以入贅為目標前進。
要么成為斯波家不可忽視的重要力量,要么就戰死沙場吧,她決不允許自己平庸的活下去。
義銀君,請賜予我力量,愿我武運昌隆。
“犬千代,領地的兵糧役向犬山城輸送,你去找柴田勝家,商量組建織田斯波聯軍之事。”
“嗨!”
尾張斯波領作為外樣藩的存在非常奇特,經濟上隸屬織田家領地要繳納兵糧役,政治上卻從屬斯波家,獨立于織田家外。
織田信長這是將她劃到柴田勝家麾下,列入東美濃攻略軍勢。
前田利家心里明白,不論她如何表現投效的誠意,織田信長都不會讓她參與西美濃攻略。
那里距離近幾斯波領太近了,前田利家可以在織田家征伐中獲取軍功,恩賞領地,但只限于東美濃。
織田信長是個狂人,卻是個冷靜理智的狂妄之徒,她看似瘋狂,其實非常理智,唯利是圖。
她從沒真正相信過別人,信任的唯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