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銀不知道藤堂虎高的小心思,即便知道了也不會在意。
天下紛紛攘攘,不就是為了利益嗎?不念著好處,難道是貪圖仁義道德不成?
武家重利輕義,御下之道在于賞罰。
賞誰,賞多少,罰誰,罰多少。把握其中尺度輕重,才是最要緊的。
不能指望舔狗太多,有幾條忠心耿耿的已是大幸,還得防著忠犬反噬的可能。
絕大多數姬武士愿意無視性別之分,當他這男大名的門下走狗,求得就是名利。
武家奉公恩賞,天經地義,雙方不過是各取所需。
義銀看了眼低眉順目,時不時偷偷觀察他,滿懷著期待的石田三成。
笑了笑,說道。
“既然藤堂姬舉薦,那就收下吧。
石田三成,以奉公人出仕,年祿三十石,隨我出使越后,你可愿意?”
石田三成大喜,伏地叩首道。
“愿意,石田三成拜謝殿下。”
她自知進不了精銳姬武士團,斯波同心眾。以義銀現在的身份,側近旗本也不是隨便許人的位置。
能得到奉公人的身份,跟隨義銀左右,石田三成已是欣喜不已。
義銀點點頭,說道。
“有馬嗎?”
石田三成回話道。
“稟主君,有戰馬一匹。行李也準備好了,就在廟后的馬上綁著。”
義銀不禁失笑。
“你倒是自信,以為我必然準你出仕嗎?
算了,好好奉茶吧,喝完還要趕路。”
石田三成繼續手上的動作,這次變得小心翼翼,不敢再有差錯,將茶水一一獻與三位大人。
義銀與兩人說話,一旁的上杉輝虎與上泉信綱始終沒有插嘴。
以她們的地位,根本不理會這種小事。
對石田三成來說改變命運的一刻,在這些大人物眼中,旁觀的興趣都缺缺。
稍息片刻,義銀又勉勵藤堂虎高幾句,一行人騎馬出發。之后再無波折,一路奔向越前國。
天皇朝廷仿唐朝劃分行政區域,設置五畿七道,劃分六十六國。
日本多山,國土被山脈丘陵劃分成一個個小平原盆地,除近幾五國外,主要以山脈走向劃分出七道。
之后幕府得勢再次分國,亦有重新規劃行政轄區,例如關東將軍十分國等等。
但六十六國未變,七道的地理劃分依然被武家廣泛使用。
北陸道西端起于近江國以北海灣,西為若狹國,東為越前國,視為北陸道的起點。
北陸道中,端頭的八萬石領國若狹為武田分家守護。
武田家與足利家舊怨深遠,向來為將軍不喜。幕府強盛時,常派遣家中嫡女入京奉公,以示恭順。
六代將軍時候,武田女受命奉公征伐若狹國,恩賞守護此國。
從此分出甲斐武田宗家,成就若狹武田分家。
若狹國小力弱,北陸道的主體,是日本古代的越國。
古越國綿長八百里,沿海岸拓展至北方出羽國,到朝日山地為止。
飛驒山脈,越后山脈阻隔了內陸,形成長條形的國土版圖。
其中分布著林林總總,大大小小的平原,海灣。
天皇朝廷將古越國分為越前,越中,越后三國。
后又從越前分出加賀,能登兩國,從越后分出佐渡島為佐渡國。
連同若狹國,合稱北陸道七國。
七國之中,以越前國最為富庶,連接近幾,商業繁榮。
領國石高五十萬,緊貼近江國,窺視中樞,乃是近幾外北方重地。
所以,在斯波高經征伐占領后,這里被封給斯波宗家看守。
可在八代將軍之亂的同時,斯波家被朝倉家下克上,丟失了此國。
面對驍勇善戰的初代朝倉家督,幕府東西兩軍交鋒之間,皆是選擇了收買。
從此朝倉家守護越前國,是最成功的下克上武家。
至今,朝倉家占據越前已經五代,樹大根深。
四代朝倉家督孝景英明神武,與初代家督小女兒朝倉教景聯手,鎮壓內亂,踏實家業。
又數次出兵援助幕府,穩固朝倉家在守護體系內的地位,洗清了朝倉家以下克上的惡名。
如今的朝倉家督,便是她的嫡女,五代家督朝倉義景。
而朝倉教景三代擔任家中軍奉行,威望極高。年老入道出家,法號宗滴。
她出陣作戰從無敗績,被稱為朝倉軍神,宗滴公,與義銀的足利軍神,謙信公有異曲同工之妙。
將目光從義銀一行北移,與近江國邊境接壤的是越前八郡之一,敦賀郡。
郡內敦賀灣是越前最重要的港口,自古與渤海國溝通海貿,貿易線路直達京都。
以海灣向南延伸的小平原上構建的敦賀城,乃是越前窺探近幾的重鎮。
敦賀向南方山道前行,是廣義上劃分關東關西的三關之一,愛發關,亦是近江與越前的邊境。
而敦賀郡向東北跨過兩白山地,就到了朝倉家的根基,福井平原,這里的一乘谷城是朝倉家督居城。
八代將軍之亂后,大批高門貴胄避難到此,繁榮了此地,有越前小京都之稱。
從地理上來看,敦賀郡是越前窺視近幾的前沿。遠離福井平原,獨成一體,與近江關系更為緊密。
從經濟上來看,敦賀郡又是越前與京都最重要的商貿地,越前商業利益的中心。
這里對朝倉家極其重要,如今的鎮守郡司是朝倉教景入道宗滴,朝倉家的軍神。
此時,敦賀城天守閣。
朝倉宗滴身著素色裹頭,不遮面,一身尼裝,盤腿坐在主位。
她五官端正,臉小脖長,年輕時候也是個美人。
如今年數已高,被歲月勾畫出的條條痕跡裝點,面上寫滿了故事,滿頭銀絲梳理得一絲不茍。
精力不足的她已然無法像前幾年那般時刻挺直著背脊,只有雙目中依舊蘊含著力量,閃爍著光華。
此刻手持文書,問道。
“淺井長政手書于我,斯波義銀要過境越前。
如今的幕府還有余力介入關東亂局?去的還是足利家軍神斯波義銀?”
她面上帶著回憶,仿佛想起自己的崢嶸歲月,對同被稱為軍神的斯波義銀小小調侃了一句。
下首坐的乃是養女朝倉景紀,因她無所出,就過繼了三代家督之女,當做繼承人養育。
朝倉景俏臉上滿是不屑,說道。
“黃口小兒而已,也敢稱呼軍神。
足利將軍家真是敗落了,竟淪落到任一男子出陣耀武。”
朝倉宗滴溺愛地看了眼養女,搖頭道。
“為將者當以平常心觀察諸事,不可狂妄,不可謙卑。
你也看過謙信公的軍報,此等英杰豈可用年紀,性別說事。
若哪天需要連橫合縱,你又如何保持冷靜,判斷他的強弱,衡量自己的得失,做出最合適的選擇?”
朝倉宗滴乃是初代家督嫡女,是二代子孫,侍奉過朝倉家五代的領袖人物。
朝倉景紀是三代家督之女,乃是第四代子孫,與她差了兩輩。說是母女,事實上卻是孫女。
常言有道,隔代親。
她對這孩子向來寵愛,此刻言語間循循善誘,教導她做事。
朝倉景紀臉上一紅,她也元服了數年,有些閱歷,這次說話亦是替養母打抱不平。
如今被養母當孩童寵溺教育,雙頰飛霞,感覺掛不住臉面。
朝倉宗滴拍拍手上的文書,說道。
“替我去迎一迎這位謙信公吧,請來敦賀城一敘。畢竟是幕府使臣過境,禮儀不可輕慢。
我亦好奇,這位號稱玉藻前轉世,到底是如何俊美的少年,竟能惹得京都偌大波瀾。”
朝倉景紀撇撇嘴,嫌棄道。
“無非是家格血統高人一等,還能是個魅惑人的妖精不成?京都人最善吹噓,言過其實的事還少嗎?”
朝倉宗滴無奈瞪了她一眼,她嘻嘻一笑,鞠躬告退,受命迎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