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勝猛緩緩說道。
“三百五十年前,坂東八平氏為首的關東御家人追隨初代幕府將軍源賴朝。
她們歷盡萬難打贏了源平合戰,擁立公方大人,成就鐮倉幕府。
自此,御家人得河內源氏恩賞,共享天下,福澤后裔。”
一眾姬武士面面相覷,這和她們想的不一樣啊。
這時候不是該給足了好處,換取她們的效忠才對嗎?怎么說上歷史了?
源平合戰都是說爛的老段子,哪家姬武士不是聽著長大,耳朵里早起了老繭。
島勝猛不理她們竊竊私語,只是放開嗓子,壓過她們嗡嗡低聲。
“當年,初代足利將軍尊氏被朝廷逼迫,一人一騎逃亡九州先。
以河內源氏嫡流身份,號召當初鐮倉幕府安堵在九州四國的姬武士后裔。
御家人們集結在她的御白旗下,呼喊著忠于武家棟梁的口號,八萬武家上洛,再得天下。
之后室町幕府建立,足利將軍恩賞,又得百余年尊榮富貴!”
她自顧自說著,終于有姬武士忍不住開口質問。
“這和我們有什么關系!”
島勝猛瞪了她一眼,姿態如噬人一般,嚇得她一哆嗦。
“當然有關系!看!這是什么!”
她解下身上的物件,退開綢緞,露出一柄劍來。
此劍式樣古樸,類似唐刀平長,較打刀短上少許,又比肋差長上一些。
姬武士自小舞槍弄棒,對兵器皆有見解,交頭接耳道。
“貌似一把唐刀。”
“比唐刀短許多,式樣卻是唐制。”
“這是什么?”
“我好像聽說過這個樣子的刀劍,貌似是。。不會是。。”
“是御劍!御劍就是這式樣!”
“真的是御劍啊,劍柄花紋是朝廷御制不可僭越,自天皇覆滅后再無此紋的工藝。”
“御劍不是在公方大人手中嗎?”
島勝猛很滿意她們識得此物。
當初明智光秀與她交接,只有寥寥幾人知道她帶著御劍上路,這次算是曝光在大庭廣眾之下。
北大和眾與伊賀眾的日子不好過嗎?比以前好過太多了。
北大和眾之前被大和的尼姑武家欺負,伊賀眾更是封國煎熬,雙方都是被守護體系踢出去的苦b國人眾。
如今雖然被拆得七零八碎,但只談生活與地位,肯定好過當初。
可人的眼睛都是向上看的,好了就要更好,更好了還要更更好。
感恩不易,怨恨常有。所謂斗米恩,升米仇,就是人的本性。
能克制本性,堅持道德的都是圣人,大多數人只想越過越好。
北大和眾與伊賀眾恐懼于未來,卻已經忘記了當初一無所有的自己是個什么慘狀。
如果島勝猛和她們談感恩,談過去,這些人會有所觸動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
島勝猛沒資本賭,她必須帶著這些姬武士殺去越中。
那么,就用大義來說服她們吧!正如朝倉宗滴所言,大義就是大利!
看姬武士們相互詢問都清楚了這是御劍,面上皆帶敬畏,島勝猛知道火候到了。
她大喊道。
“御劍乃是公方大人之物,代下敕令,如同親臨。
足利將軍命我帶御劍入關東,隨謙信公征討不臣,你們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嗎!”
姬武士們左右觀望,皆看出彼此之間的疑惑。
島勝猛大喝一聲。
“跪下!”
一眾人猶豫。
蒲生氏鄉此時已經想明白島勝猛要做什么,當機立斷跪了下來。
有人起頭,其他姬武士便跟著跪下,兜胴在身,皆是單膝跪地。
島勝猛雙目大睜,右手拔出劍來,左手在劍刃上一握,頓時鮮血從指縫中滲出。
姬武士們看著她,只見她以左手覆蓋額頭,任由猩紅的液體沿著眼眶,鼻梁,雙頰向下流淌。
“去年,我島勝猛一無所有。
出仕為主君忌憚,家業遇兵亂糟蹋,死生之間得主君相救,感激涕零。”
她目光深邃,仿佛看見那一刻的自己,絕望阻擋在家人身前。
身后馬隊奔馳,是他,她深深愛慕的少年帶來了希望,也給了她新生的尊嚴。
雙瞳在陽光下閃爍,淚水再也克制不住,滿溢而出。
“主君曾說,姬不負我,我不負姬!
君以國士待我,我當粉身碎骨報之!島勝猛以血盟誓!甘為主君鷹犬,以死相報!
三百五十年前,關東武家隨源賴朝出關!
二百年前,西國武家隨足利尊氏上洛!
今天,我與你等!持御劍重回關東,隨河內源氏嫡流再換日月!
御家人追隨河內源氏得數百年富貴!我也愿意為武家棟梁流盡最后一滴鮮血!
先祖庇佑!愿我戰死關東得萬世之名,以我性命換后裔福澤恩賞不盡!
那么。。你們呢!你們愿意隨我去接殿下嗎!”
“我等愿意!”
“你們愿意遠走關東,建立不世功業嗎!”
“我等愿意!”
“你們愿意追隨河內源氏嫡流,源氏長者,武家棟梁,開萬世之基業嗎!”
“愿意!愿意!愿意!”
同心眾聲嘶力竭,有人以頭搶地,有人流淚滿面,群情激憤。
島勝猛冷冷收拾手掌傷勢,止血包扎。仔細擦干御劍上的血漬,以免血污腐朽御物。
待包好絲綢,系好御劍,當場的氣氛也已抵達頂點。
她翻身上馬,下令道。
“同心眾,出發!去追隨我們的殿下吧!”
“天命在斯波!天命在斯波!”
“前方加賀,目標越中,膽敢阻擋我軍者?”
“殺!殺!殺!”
一眾姬武士拔地而起,上馬列隊,士氣如虹沖出朝倉駐地。
朝倉景紀在旁看得發愣,只見島勝猛向她微微鞠躬,打馬向前再無回頭之意。
半晌,朝倉景紀回過神來,倒吸一口涼氣。
回到中軍幕府說與朝倉宗滴知曉,她亦是沉默,良久后說道。
“謙信公不凡,麾下也皆是英雌豪杰。
此女恐怖如斯,日后必成大器。若有機會再見,你當用心結交。”
朝倉景紀嗨了一聲,又問。
“那您覺得,她的話能煽動這些姬武士多久?”
朝倉宗滴哈哈一笑。
“煽動?煽動才不可怕,最可怕的是真話,是說到做到。
如若真讓謙信公領著這群如狼似虎的姬武士,開拓關東新領有成,只怕這天下。。”
朝倉宗滴閉目不語,朝倉景紀心中震撼,卻礙于忌諱,不敢再問再提。
越中,松倉城。
此城是椎名家根基,依山傍水,多年積累修繕,越發龐大。
義銀一行人走過山底城下町,沿坡道向上,進入被攔馬圍繞的木門。
前方被土壘與塀壁包圍的便是主城,靠水矮一側二之丸,靠山高一側本丸,本丸內有天守閣兩座。
兩丸之間是數條彎曲的桶狹路,兩側壁壘上皆有射擊孔。
義銀一眼掃過,便知道此城難攻。
光是坡道仰攻就足以消耗沖殺的體力,更不提壁壘桶狹的曲折,不死上幾支備隊根本別想登城近戰。
難怪椎名家能屹立不倒數十年,以武家單薄的后勤難以忍受攻打此城的傷亡,除非內部出了問題,否則只能選擇圍困。
可外有魚津三城在背后虎視眈眈,要想圍困這里又得攻陷那三座互為犄角的城池,更加麻煩。
三城皆在片貝川與角川之間,侵入者即便拿下一兩座城池,也將受制于后勤不便。
一旦撤走大軍,只留少許守衛,馬上就會被椎名家大軍攻打收復。
唯有一鼓作氣打下三城,然后圍攻松倉城才行,這對后勤的要求太高了。
難怪神保長職這位復興家業的中興之主,用盡了吃奶的力氣都沒法一口氣滅了椎名家。
被拖得疲憊不堪,讓上杉輝虎摘了桃子,一路驅趕回了白巖川西岸,非戰之罪。
義銀一邊跟隨前行,一邊聽上杉輝虎解說去年的戰事,時不時點頭思考。
這時,上泉信綱忽然抬頭看向周圍,神色肅然,打馬上前與兩位家督并肩。
“上泉劍圣,何事?”
兩人皆是客氣看她,上泉信綱并肩作戰的情義得到了兩位家督的尊重,少許僭越可以容忍。
上泉信綱低聲說道。
“有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