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里賴周見主位上的下間賴純扶著額頭不語,心中難免浮起快意。
這加賀第一人的位子難做吧?
本愿寺顯如以為派個人來就能統領一國,攻伐周邊,開疆拓土。
談何容易!
她七里賴周在那個滾燙的位子坐了這么久,最明白加賀一向宗內部的糾葛。
朝倉宗滴兵鋒所指的大圣寺川,是以附近的大圣寺城得名。
大圣寺城是八代法主蓮如在加賀傳教的大圣寺擴充而成,為加賀一向宗圣地。
蓮如上人革新教義,乃一向宗中興法主,威望極高。
又在加賀留下三支血脈子嗣,支配加賀的本泉寺,松岡寺,光教寺,并稱三大寺。
一向一揆成功拿下加賀國后,三大寺便統治了這個地上佛國。
到十代法主證如上人時期,三大寺與本山血脈疏遠,早已不樂意俯首做小。
又因為包攬一國佛土,實力冠絕一向宗,已有分裂的先兆。
由石山本愿寺指派的尼官組成大一揆,三大寺一派組成小一揆,形成對峙局面。
七里賴周受十代法主證如上人之命,前來加賀金澤平原,修筑尾山御坊。
名為筑城,卻是授予加賀國內全權,借機收攏三大寺權利。
到了現在,尾山御坊建成,三大寺也已衰敗。
而她,忠于本山的七里賴周,竟然被新上位的顯如上人殺驢卸磨,簡直豈有此理!
七里賴周如今已不是加賀的負責人,給了個加賀總大將的位子,權利卻是大大縮水。
她也樂得看笑話,讓朝倉宗滴與南加賀的余孽們打去。
反正煩惱的是想擴張的下間賴純,挨打的是三大寺余孽鎬木賴信。
鎬木賴信憤怒看著胡攪蠻纏的七里賴周,說道。
“總大將,越前的敵意已經暴露,明擺著春耕后出兵加賀,我等應該早些準備才對。
大圣寺城乃是八代法主傳教圣地,不容有失!”
她不得不怒。
尾山御坊建在金澤平原,位于加賀北部,靠近能登國。
而大圣寺所在南方,是八代法主蓮如傳教之地,三大寺在此有巨大的影響力。
雖然這些年三大寺被本山連番削弱,但鎬木賴信等一揆眾還是能借著招牌在底下作威作福,對來自尾山御坊的命令愛理不理。
說她們擁護三大寺,不如說是借勢謀取自己的利益,不愿聽從本山的號令。
讓她們出糧死人幫本山一向一揆,誰愿意誰去,土皇帝的日子過得好好的,憑什么啊!
可這次朝倉宗滴入侵,卻是一把火點著了這些南加賀一揆眾的屁股,讓她們不能不急。
大日山以北皆是平原,特別是大圣寺川兩岸的肥沃土地,更是這些一揆眾的禁臠,無論如何都要保住。
土地人口,就是糧草兵員,就是一揆眾對尾山御坊強硬的底氣,她們豈能不急。
七里賴周能看笑話,是因為她這些年整合的基本盤都在北方,朝倉宗滴也不會深入打到北加賀去。
可對于鎬木賴信,一旦丟了大圣川,即便只是南岸,也足以讓南加賀一揆眾損失慘重,傷筋動骨。
她必須據理力爭,讓新上任的坊主下間賴純出面說服七里賴周,出兵相助。
七里賴周無賴一笑,說道。
“大圣寺城城池堅固,周邊輔助防御的支城無數,哪是隨便能打下來的?鎬木大人多慮了。
朝倉家內部矛盾不小,朝倉宗滴也年老體衰。此次攻伐必然短暫,只要你們守住一波,自然就能熬過去。”
她這話讓下間賴純在上面聽得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我們這邊有什么資格說朝倉家矛盾重重。
她瞧明白了兩人的想法。
照著道理,應該支持七里賴周,繼續削弱三大寺的力量,讓加賀一向宗更服從本山指示做事。
可顯如上人對七里賴周的態度,她是清清楚楚。
一旦有人密報本山,她與七里賴周沆瀣一氣,對南加賀見死不救,只怕下間賴純這還沒坐暖的位子就要讓人了。
顯如上人的要求很明確,北陸道要以一向一揆進行擴張。
如果加賀一向宗被朝倉家搞得灰頭土臉,讓顯如上人對外擴張的第一槍打啞,會動搖本山主戰的意志。
對于發動激烈的一向一揆,本山不乏質疑的聲音,加賀退縮造成的政治后果,是顯如上人不能容忍的背叛行為。
所以,下間賴純必須有所作為,明知道七里賴周的做法是正確的,但是她只能硬著頭皮忽略。
下間賴純說道。
“朝倉家倒行逆施,毀我寺院,逐我信徒。
七里賴周,整頓北方軍勢,春耕后發兵向南,隨我支援南加賀戰事。
鎬木賴信,死守大圣寺城一線,決不允許朝倉宗滴在我佛國為所欲為!”
鎬木賴信大喜,伏地叩首,嗨了一聲。回頭看向七里賴周,嘴角帶出一絲嘲諷。
七里賴周無奈笑了笑,對本山越發失望。下間賴純不是純臣,顯如上人用錯了人。
此人為了尾山御坊的坊主之位,能昧著良心做事,加賀一向宗必會付出慘重的代價。
七里賴周已經盡了力,再攔著怕要危及自身的安全,于是選擇了默認。
下間賴純繼續說道。
“我剛收到上人法旨,幕府有一隊人馬過境北陸道,讓我等放其過境,不予阻攔。
你們兩人都吩咐下去,不要起了糾紛,我會另外知會越后一向宗。”
兩人皆是嗨了一聲。
朝倉大軍在前,區區一支幕府的過境人馬,只要別惹是生非,她們已經沒有心情去關注了。
越中,松倉城。
剛才入住二之丸的宅院,上杉輝虎便呼喝椎名家侍奉的家臣為騎軍準備軍需糧草。
她的性子一貫高傲,做事過分不是一次兩次,而此時卻恰好能迷惑接待的椎名家臣。
見對方還在猶豫,上杉輝虎橫眉冷對,罵道。
“我一路辛苦趕來松倉城,難道椎名家連一些軍備都舍不得拿來?
我又不是不給金銀!”
那位家臣想著小間常光之前的吩咐,不能讓上杉輝虎起疑,咬牙點頭答應。
上杉輝虎得寸進尺,懶洋洋對身邊直江兼續擺擺手,說道。
“這家伙不老實,你給我跟著她去,定要她辦好此事。”
直江兼續低頭鞠躬,嗨了一聲,上杉輝虎繼續說道。
“我休息片刻去見椎名康大人,你們在這里好好待著。”
她這句話讓在場的椎名家臣心頭一松,帶著直江兼續去辦事了。
待她一走,上杉輝虎面上的懈怠之色一掃而空,站起來與斯波義銀說道。
“直江兼續必會盡可能爭取物資,姬武士們抓緊時間整備軍需。我們前去本丸天守閣爭取時間。
你我身上帶好火石,以本丸起火為號,這邊發動突襲向本丸靠攏,接應我們一齊殺出城去。”
義銀點點頭,補充道。
“如果椎名康真有敵意,多半不會露面。
我們在天守閣走道中發難,對方必無提防,取周遭木布,多點幾個火頭,借著起火的混亂,偷偷溜出來。
你我兩人勢單力薄,切勿沖動,一切以脫身為先。
二之丸比本丸稍遠,山中姬,你們殺到本丸靠近下墻處接應,我們不走正門。
我仔細看了,本丸最低那段墻壁只有兩人半高,下方有數人緩沖保護,可以跳墻而出。”
上杉輝虎點點頭,說道。
“你我此去不帶長槍,只能以打刀肋差作戰,小心一些。”
義銀瞪了她一眼,說。
“只要你別起性子,除了一開始的偷襲,應該用不著對上大隊槍陣。
椎名康要引我們入甕,定然將軍勢放在暗處,我們需要對付的只是引路的姬武士與沿途警衛。”
上杉輝虎想想也是,承諾道。
“這次行動我聽您的,是我失策讓您陷入險地,自當聽從安排,助您脫險。”
上杉輝虎性子高傲,雖然總想著哄美人高興,說些體己話,可在軍事上服軟聽令還是第一次。
義銀煩惱眼前的處境,可她這一表態還算讓他滿意。
不枉這些天賣萌耍媚,總算是有些能左右她想法的苗頭了,是個好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