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的元服禮上,將重新為元服的姬武士取名,叫做元服名。
一般元服名有兩字,一般帶有家族的一個通字,如武田家的通字信,真田家的通字幸。
真田弁丸的元服名,應該是真田幸隆來取。但她明顯察覺到了什么,才會詢問自己的二孫女。
一旁真田昌幸聽到真田弁丸的回答,忍不住跳了起來,罵道。
“胡鬧!”
武家的名字不能亂取,除了通字還有拜領一說。例如斯波家的義字,就是拜領足利家的通字義。
拜領是一種上位者對下位者的恩賜,不能自己硬靠上去。
真田弁丸亂用信繁兩字,不但放棄了真田家的通字幸,也是冒犯了武田信繁。
武田信繁,真田信繁,這算什么意思?
真田弁丸看著暴跳如雷的母親,淡淡笑道。
“真田信繁,從此我就叫真田信繁,誰都別想阻攔。
我會用這個名字記住自己的過錯,永遠永遠都不要忘記。”
真田幸隆示意真田昌幸稍安勿躁,對二孫女問道。
“你這般亂來,可曾想過家中處境?
我們現在是武田家麾下,如此忌諱不避,殿下會發怒。”
武田晴信與信繁姐妹情深,如今妹妹剛死,真田家就跳出來濫用信繁的名字,不怒才有鬼。
真田弁丸淡然道。
“請祖母為我元服,之后我會出奔,絕不連累家族。”
真田幸隆提高聲音,反問。
“你說出奔,殿下便不會懲戒我家了嗎?”
真田弁丸抬頭堅毅道。
“不管您是不是恩準,我今天都會出奔。要么請您殺了我,要么我便是真田信繁!”
一旁的真田昌幸忍無可忍,拔刀指向二女。
“八格牙路!簡直胡鬧!
你若執迷不悟,連累家族,我現在就替家中清理門戶!”
真田弁丸不顧母親的打刀威脅,直直看向祖母。
真田幸隆緩緩說道。
“出奔離家,你要去往何方?”
“直奔天守閣下,出仕斯波家,為御臺所門下走狗。”
真田幸隆看著真田弁丸,越發確定,事情不簡單。
她不應該答應真田弁丸,只要真田信繁這名字出現,就會引來武田晴信的憤怒。
可如今的局面,真田幸隆還真受得起這份主君之怒,因為武田晴信的情況并不好。
雖然利用家中各方的矛盾,勉強奪回家督權力,但武田晴信的地位已經動搖。
她需要真田幸隆這位東信眾首領的支持,對真田家小小的冒犯就會容忍。
真田家完全可以借托仰慕武田信繁,這才為家中姬武士取了這個元服名,希望真田信繁會成為一個像武田信繁一樣優秀的姬武士。
問題在于,真田幸隆為什么要去得罪武田晴信,值得嗎?這個答案,需要真田弁丸來告訴她。
真田弁丸一夜之間的確是長大了,她冷靜說道。
“祖母,母親,姐姐皆是人杰,真田家有你們在,家中不會出事。
但天下大勢難測,如何能把所有一切都壓在武田一家身上?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我與御臺所有緣,他定會收留我為其作倀。
上杉斯波兩家有心攻略關東平原,西上野是其繞不開的要點。
我與海野家的姨母姐妹關系良好,能為御臺所出力。”
真田幸隆不言語。
真田弁丸看似說得散亂,其實暗藏的信息很多。
武田家這次元氣大傷,戰略必然轉向。如果武田晴信放棄北信,掉頭南下,那么真田家的價值就沒有之前那么大了。
而且,鋒芒受挫的武田家選擇不多。一旦真的轉向,武田,北條,今川三家聯盟必然破裂,未來難料。
真田家死吊在武田家這一棵樹上,是好事嗎?
真田弁丸給了真田幸隆另一個選擇,那就是分出家中一支,投向斯波義銀。
御臺所戰陣無雙,義理傍身,天下敬仰。
雖然這次在鹽田城受辱,但在武家眼中,其實算不得大事。
武家匯聚在一個家名之下,求得是利益,家督的名節好壞能當飯吃嗎?
斯波義銀在麾下姬武士眼中,是一個淡化性別特征的首領,是斯波武家集團利益的代言人。
他被人羞辱,斯波姬武士會感到羞恥。但只要斯波義銀能繼續為手下家臣團搞到好處,這些人依然會忠心跟隨。
誰還會嫌好處燙手?
這塊沃土是失節蕩夫給的,那塊山地是貞潔烈夫給的。
你告訴我,沃土下賤,要選貧瘠的山地?腦子壞了吧?
真田幸隆不知道真田弁丸如何與斯波義銀產生了聯系,但她的確動心了。
真田家失去過土地,顛沛流離。家中三代勵志復興家業,不再重回深淵。
如今,真田幸隆讓家族重新在東信站穩了腳跟,那么讓二孫女出去闖蕩一番,有利無弊。
無非就是一個忌諱的名字,既然是出奔的棄女自己擅自取用,關真田家什么事?
真田弁丸性子野,在西上野和海野家的孩子玩得的確不錯,各家親戚也算認她這號人物。
西上野是越后出入關東的要道,如果真田弁丸能為御臺所的關東攻略出力,也許可以另外造就一個真田家。
狡兔尚且三窟,真田家為何要單吊一枝?
真田幸隆思索清楚,抬頭看向真田弁丸。
“你今日一旦元服,便再難回頭,我最后問你一次。
你真的不后悔?”
真田弁丸伏地叩首。
這一刻,她想起了義銀對她的保護,想起了那內室的哭聲。
自己不要再作無能的孩子,而是成為英勇的姬武士。用一生一世去償還那份罪孽,守護那份圣潔。
她抬頭笑了起來,毅然道。
“我不后悔,我永遠都不會后悔!”
真田幸隆點點頭,對一臉不忍的真田昌幸說道。
“你不要難過,應該開心。
真田家又多了一個有擔當的姬武士,這是武家幸事。準備準備,現在就為她元服。
然后,把這個真田信繁,趕出真田家門!”
真田弁丸深深鞠躬。
“謝過祖母,謝過母親。”
鹽田城,天守閣。
正在埋頭案牘的武田晴信,抬頭問道。
“竟有此事?”
高坂昌信苦笑點頭。
“確實。
那個真田弁丸回來了天守閣下,自稱真田信繁。要求入內守護自家主君,斯波謙信公。
守衛拿捏不定,這才報到我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