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波義銀如果留下經營關東平原,帶著關東姬武士上洛,他將代表關東還是關西的利益?是中央還是地方的利益?他誰都代表不了。
參與政治最怕立場不穩,哪邊都沾,等于哪邊都不是自己人。各方武家集團都有自己的訴求,站在中間的斯波義銀會先被撕個粉碎。
光是上杉家臣團就會給他下無數的絆子。上杉輝虎只是一個人一個承諾,但她身后卻是一個武家集團的反對意志。
況且,義銀也不敢把未來托付給越后這些朝秦暮楚的王八蛋呢?他這兩年被坑得還少嗎?
其二,上杉輝虎走的是純情路線。
義銀給了她幾次機會,她都忍著沒爬上義銀的床,她有感情上的強烈潔癖!
這么個驕傲到極點的富二代,用未來向義銀求婚,義銀敢答應嗎?他睡了那么多姬武士,但凡漏出一個來,上杉輝虎都要發狂。
忠誠不絕對,等于絕對不忠誠,愛情也是同理。
上杉輝虎付出一切的純粹情感背后,是對義銀貞潔的嚴苛要求,權力這根貞操帶會死死綁住義銀的小兄弟。
可問題是,義銀能忍著不出軌,他麾下那些愛慕他的姬武士能忍嗎?被上杉輝虎發現的那一天,就是血流成河的那一日。
其三,義銀自己不想嫁人。
不說前世與女尊世界的三觀不同,這些虛頭巴腦的道理。只談利益相關,系統給予的生涯不犯特效實在太好用了。
草人等于被人草,上床之后只要抹抹眼淚,對方直接就跪下任打任罰,隨義銀處置。
這種近乎超能力的外掛效果,幾次幫助義銀度過難關,又能穩固家臣的忠誠,他怎么舍得放棄呢?
但生涯不犯有一個限制,那就是不能和原配以外的女人啪啪啪。換而言之,他不能出軌。
現在這條限制因為義銀還沒結婚,暫時被系統封印。可他一旦與人結緣,緊箍咒立馬上頭,從此真就變成忠貞不二的貞潔丈夫。
他可能不出軌嗎?他肯,別人也不肯,臣妾做不到啊!思來想去,應對的最優解就是不結婚。
綜上所述,不論上杉輝虎的態度多么誠懇,義銀都只能嘆息一聲,這就是命運的選擇。
他黯然再次重復。
“對不起。”
在說出對不起的那一瞬間,義銀的心緒也跟著平靜下來,如釋重負。
所有的考慮都是功利主義的權衡,但選擇之后,他心底浮現的卻是那一張張俏臉,高田陽乃,高田雪乃,明智光秀,前田利益等等。
那些誓死追隨他的姬武士們,她們還在近幾苦苦堅持,她們還在等自己回去,怎能讓她們失望呢?
義銀的目光轉而清澈,面容堅毅起來。他要回去,回去與自己的姬武士們在一起,共度時艱。
隨著義銀的又一聲對不起,一股苦楚涌上心頭,上杉輝虎雙眼發酸,舌尖抵著上顎不讓眼淚掉下。
她對義銀投出憤慨的眼神,這是兩人自相遇以來的第一次。為什么?我都為你妥協到這份上,你為什么要這么對我?
上杉輝虎一生戎馬,鎮壓四方威風凜凜。完美戰績使得她為人跋扈,向來是剛愎自用,囂張至極。
她這輩子從未向誰低過頭,對誰放過軟話。即便在足利義輝這位將軍面前懇求關東管領役職,也是不卑不亢,有理有節的政治交易。
上杉輝虎一生只對一人遷就,但她一腔熱情卻被冷水潑得心里拔涼。深深吸了一口氣,雙目中晶瑩反射,絕望欲滴落,她說道。
“謙信公,這兩年我對您言聽計從,您應該明白我的心意。”
義銀嘆息鞠躬,致歉道。
“非常對不起,上杉殿下,請你冷靜一點。
我必須回去,請你理解我的難處。對于我回返近幾給關東攻略造成的損失,我會盡力彌補。”
上杉輝虎哈哈大笑,右手捏著自己的左胸,兩行淚痕終于滑落。
“彌補我的損失?
斯波義銀!你這里欠我的用什么還!你知不知道我最恨你像個石頭一樣!
兩年!整整兩年!就算是塊石頭也該被我捂熱了吧!你為什么要回去!為什么!
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夠好?你說!你說啊!”
上杉輝虎上前,兩手按住義銀的肩膀,雙目直視他的眼睛,懇求道。
“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好嗎?我什么都可以給你。
我們一起打下關八州,給我十年時間。。不,五年,三年,不會讓你等太久的。
我會和你一起上洛,我們會拿下幕府,我們的后裔將成為天下最尊貴的人!
求求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好不好?不要走,好不好?”
義銀咬牙搖頭,上杉輝虎激動得太用力,他的肩膀被捏得好疼呀。他倒吸一口氣,說道。
“放手,好痛。”
上杉輝虎雙手一拉,把他扯到自己跟前,與他身體貼著身體,面對著面。
“我不放手!你是我的!”
她的目光侵略似火,燃燒般掃過義銀的面容,讓義銀起了一絲被灼傷的錯覺,嘆道。
“上杉殿下,我在近幾還有部眾,她們正在為我而戰,我不能拋棄她們,我必須回去。”
上杉輝虎咬牙道。
“你總是這么丈夫之仁。
領地丟了可以再奪,部眾死了可以再召。只要我們得到天下,何處不是我們的領地,何人不是我們的部眾。”
義銀一直在安撫上杉輝虎的情緒,但聽到這句話,他終于忍不住用力掙脫開上杉輝虎的雙手禁錮,瞪眼道。
“丈夫之仁?呵,對啊,我就是這樣。她們是我的部眾,她們為我而戰,我就有義務保護她們!
我永遠做不到像你這樣功利,可以為了利益不擇手段。我是人,我不是畜牲!”
上杉輝虎被他的嘲諷激怒了,冷笑道。
“為了勝利,就應該無所顧忌。這是在打仗,不是小孩子過家家。
失敗者會失去一切,淪為魚肉。我們要成為勝利者,永遠勝利下去,那就要不惜一切代價!”
義銀冷笑嘲道。
“是啊,所以你能看著那些關東的禽獸燒殺搶掠,心安理得的毫無波瀾。
但你有沒有想過,那些村落里生活的是人,她們也是人!她們有什么罪?憑什么要為武家的爭權奪利買單?
你該去看一看,睜開你的眼睛看一眼!
懵懂的孩童眼睜睜看著自己的母親被畜牲們刺死在田地里,就為了保護一家人過冬的口糧!
孩子的父親被一群畜牲拖進房間,不敢反抗,就害怕她們傷害自己的孩子!
結果呢?男人被輪致死,孩子被畜牲們嘻嘻哈哈砍下首級,頭顱當球踢在村頭的樹干上取樂。
她還是一個孩子!她才剛剛來到這個世界,甚至不明白眼前的一切意味著什么!
你告訴我,她有什么罪!有什么罪!憑什么要為你的天下大業去死!
我求你退兵,我們明年再來。我愿意與北條家開戰,打敗她們,用榮耀的軍功來獲取這片土地。
可是你不肯,你姑息這些畜牲,讓這片土地淪為地獄。
現在你告訴我,這就是現實,打仗就應該是這樣的,這個世界本就該是這樣的!
如果這就是世界的真實,就讓這樣的世界毀滅吧!豺狼當道,鬼魅橫行,去奪取這個與禽獸為伍的天下讓我感到惡心!
我要回到我的姬武士身邊,我絕不會拋棄她們,絕不!我不是你,上杉輝虎,我有很多很多在意的人,我不會看著她們死去。
我們不是一類人,你永遠不會懂我!我們不一樣!”
義銀越說越響亮,這些年他出生入死,忍辱負重,多少慘事在眼前發生,他都只能忍耐,去努力適應這個世界的運轉規則。
武家天下,不與武家同行,他又能怎么辦?去當挨刀的平民嗎?與禽獸為伍,對生靈涂炭視而不見這種事,他早已麻木。
但今天,上杉輝虎對近幾斯波領眾姬的輕蔑態度,終于還是激怒了斯波義銀。
他可以為了活下去與武家們同流合污,但他無法忽視自己的身邊人。那些崇拜他,愛慕他,與他結為君臣,甚至肌膚相親的姬武士。
他有自己的底線,不容任何人挑釁的底線。他無法改變這個冷酷的世界,但他會努力要保護自己身邊的人,能護一個是一個。
這就是他作為一個現代人,無奈在這個女尊世界隨波逐流最后的堅持。他堅信自己的正確,自己沒有淪為禽獸,自己還有良知。
但他的三觀,上杉輝虎并不能理解,只能以自己的方式曲解。
上杉輝虎面色鐵青,冷聲道。
“說得好!你是仁義之主,我是無恥之徒。你這么清高,為何還要在這凡塵中打滾?佛寺的大門,就是為你這種出塵脫俗的人而開的!
讓我睜開眼看看?清醒一點!你自己才應該好好看一看吧!我愛你,我愿意遷就你,但別人會嗎?
武家是什么?是豺狼虎豹!
我們給她們好處,她們就是我們的狗。我們如果限制她們,拿走她們的好處,她們就會變身成狼,轉頭咬死我們!
不讓她們搶,她們吃什么?關東大旱,關八州大多地方的收成不到往年一半,有些地方只有三成,甚至顆粒無收!
你仁義,仁義能當飯吃嗎?你講理,架上鍋只能煮粥,不能煮道理!
越后拿不出那么多糧食!即便我包容你,壓著家中無數不滿,支持你花費大批錢財去買糧,也是杯水車薪!
這點糧食維持越后大軍自己的口糧已經很不容易,我拿什么去限制關東武家?我們才不到一萬人,她們有八九萬人!
不讓她們搶,不給她們吃,我們怎么辦?和她們在小田原城下火并嗎?北條氏康做夢都能笑醒!
你總是這樣,一次又一次莫名其妙的大發慈悲。若不是我在背后支持你,你這些可笑的仁義政策在越后就實行不下去!
這兩年要不是我用武力鎮壓著越后,你能太太平平走到今天?越后那些人是被你的仁義感動的?她們是怕我!
她們害怕我的刀槍,她們是因為恐懼才選擇投靠你!不是因為你所謂的仁義!
如果有一天,我的刀槍不再銳利讓她們畏懼,不能再給好處收買她們,她們會毫不猶豫得把我撕成碎片!
你我名為主君,其實就是騎在虎背上的可憐蟲。那些人今天可以對我們信誓旦旦的效忠,明天也可以毫不猶豫下刀宰了我們!
武家能有多忠誠?你言辭懇切要回去近幾,庇護的那些姬武士又有多忠誠?
她們是狼不是狗!你這么天真得相信她們,是否想過有一天,她們會把你連皮帶骨給生吞活剝!”
義銀搖搖頭。
上杉輝虎根本不理解他在傷心什么,現代人的三觀在這個女尊世界被撕得粉碎,九年制義務教育給予他作為人的常識道德全部失效。
義銀的痛苦不在于做事方式的對與錯,而是和平年代普通人面對人命如草芥的殘酷古代,心理防線被沖擊到幾近崩潰。
他無法解釋,即便解釋,上杉輝虎也無法理解。俗話說,每一輩人的思想觀念是五年一代溝。而他們兩人之間是五百年的天塹鴻溝。
宣泄一番,義銀漸漸冷靜下來,發泄情緒解決不了問題,還得耐心溝通。他眼眶紅紅看向上杉輝虎,柔聲道。
“我知道你不容易,你對我的好,我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上杉姐姐,我們退兵吧,算我求求你,我們退兵吧。我想回近幾,我想家了。”
聽到上杉姐姐四個字,上杉輝虎身體一震,閉上眼嘆了一聲。
“謙信公,您也累了,早些休息吧。”
說完,她轉身睜開眼,決然離開了議事的本陣幕府,義銀望著她的背影愣愣出神。
上杉輝虎這次是軟硬不吃,鐵了心不再妥協,斯波義銀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舔狗不舔了,這事麻煩了。
義銀臉色陰沉想著心事,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百地三太夫輕手輕腳從外間進來,卻不敢打攪他的思緒,行禮后恭謹等候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