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胡領?”
兩姬目光炯炯,一齊看向島勝猛,小野木重次搶先問道。
“大人,這事您可有把握?”
島勝猛緩緩點頭。
“這次越后大軍南下,上杉殿下將下野國佐野城給了色部勝長,讓長尾當長拿下館林城。兩地皆是要點,必交給上杉家臣與長尾族親。
沼田城是越后國進入關東平原的橋頭堡,廄橋城是越后大軍南下的前沿基地,上杉殿下也不可能放手。
吾妻郡已經被御臺所承諾給予真田信繁,那么剩下最大的兩塊富庶領地,就只有大胡領與那波領。”
望著期盼的兩姬,島勝猛說道。
“利根川在那波領一帶由北南轉向東南,上野國與武藏國南北分界,這一帶的上野武藏兩國武家關系太過復雜。
上杉殿下一定會派自己人看住那波領的兩國前沿,監督當地武家。那么我們可以選的,就只剩下大胡領。”
伊賀崎道順皺眉道。
“上杉家也太貪了,好地盤都被她們拿光,只給我們留下一些殘羹剩飯。”
島勝猛瞅了眼她,說道。
“關東侍所在關八州之地,只有真田信繁站住吾妻郡一角,算是在上野國內有點聲望,剩下的其他武家對關東平原還有一點影響力嗎?
上杉殿下貴為關東管領,關東十國體系第二號人物,上杉家實力雄厚要多分一點,你又能怎么樣?”
伊賀崎道順一時語塞,低下了頭。
島勝猛說道。
“有空抱怨上杉家多吃多拿,不如握緊我們可能到手的那份,別讓人再搶走了。
大胡領隸屬上野國東南平原地帶的一部分,土地肥沃,我可以憑借軍功去爭一爭。
但如果明年開春,我們的精銳大批抽往近幾,又怎么守得住這塊富庶之地?
上杉家臣團會和我們講道理嗎?關東武家會不覬覦我們的土地嗎?在消化掉我們的恩賞之前,好好待在關東,才是正理。”
兩姬一起點頭,她們已經被島勝猛勾畫的大餅說服。
如果島勝猛能拿下大胡領,她們當然愿意留下好好經營領地,回近幾踩老仇家固然痛快,但哪有自家吃飯要緊。
見她們聽話,島勝猛松了口氣,她以利誘人,其實心里的想法并不像說得那么簡單。
關東斯波領嚴格來說,只有上杉輝虎送給斯波義銀的櫪尾城一地,領地不大。
島勝猛看似貴為御統戰眾,是關東侍所的統戰眾之首,但關鍵時刻,她指揮不動任何人。
關東侍所內部,正如大藏長安向斯波義銀指出的問題,缺乏法度,缺乏約束。
雖然大藏長安已經受斯波義銀指派,開始改革法度收攏權限,但展開的時間太短,尚無成效。
斯波義銀急著趕回近幾救火,關東武家油滑,關東局勢多變,關東侍所這個半成品能不能撐到他回來,都很難說。
島勝猛不能眼睜睜看著主君辛苦兩年打下的基業崩壞,她要為主君撐住斯波家的關東大局。
關東侍所未必可靠,上杉輝虎未必可靠,關東人未必可靠,但關東斯波領的武家必然可靠。
自古關東關西就相互看不上,島勝猛麾下這些跟隨斯波義銀來到關東的近幾武家,她們和關東武家關系疏離。
要想在異國他鄉站穩腳跟,關東斯波領的武家必須死死抱團,緊跟斯波義銀,這才是斯波家在關東最可靠的基本盤。
島勝猛用重利引誘她們南下大胡領,進入關東平原,就是為斯波家抓緊關八州之內的切入點。
關東侍所對關東平原的影響力太單薄,真田信繁占據吾妻郡一角,不過是靠近甲信山地的邊陲地區,離開上野國就沒什么影響力。
但大胡領不一樣,大胡城向西是廄橋城這個上野國中心重鎮。
向東是足利城這個下野國足尾山地邊鎮。順著足尾山地南下,可以直插佐野領這個下野門戶。
向南,從西往東分別是那波領,金山領,館林領,這三領是上野國與武藏國的邊界。
那波領,上杉輝虎必然派親信前往坐鎮。金山領是上野最大國眾由良成繁的地盤,館林領在長尾當長手中,是通往關東核心區重鎮。
關東攻略的成敗,就看上野國是否被牢牢控制在越后一方手中,這里是越后大軍出入關東平原的后勤基地。
大胡領在三領以北,一旦上杉輝虎壓不住場子,大胡城就是阻擋關東武家反撲上野國的關鍵所在。
島勝猛選了大胡城這個看似不起眼,其實和各方面都能靠上一點的二線緩沖區,是存了一份野望。
有她釘在這里,關東侍所便是進可攻,退可守,擁有自己的影響力。不會導致上杉輝虎一家獨大,而斯波義銀對關東武家毫無威懾。
島勝猛目光流轉,閃過一絲激動,她還有一點點小小的私心。
足利義輝戰死二條城,主君已是恢復單身,斯波家入贅之爭再次浮上水面。
島勝猛跟斯波義銀回去近幾,對入贅之爭有什么好處?近水樓臺先得月?這是何等愚蠢的想法。
武家聯姻,憑借的是實力。沒有利用價值,就沒有被拉攏的可能,入贅也是一個道理。
回歸近幾多陪陪主君,就算陪到床上又能如何?最后決定入贅的關鍵,還是看自己能帶給斯波家什么好處。
近幾內耗嚴重,各方勢力相互制約,難以開拓家業。當初,主君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選擇遠走關東開拓新領的吧?
這次,主君無奈回返近幾,關東侍所失去了主心骨,看似危機重重,其實也留出巨大的權力真空。
危機危機,危中有機。關八州之地不可能太平,關東武家心思太雜,絕非善輩,不出事才是怪事。
主君不在關東,誰能成為關東侍所不可或缺的中流砥柱,為斯波家保住關東領地不失,誰就能填補斯波義銀離開的權力真空。
誰能填補這個權力真空,誰就是斯波家關東第一重臣,誰就是日后斯波義銀必須重用的左膀右臂。
關東施展的空間遠遠大于近幾,主君不想放棄關東基業,就必須籠絡住關東最重要的重臣。
那么這個重臣,在主君心中的價值,在斯波家的地位,就會舉足輕重,甚至值得用聯姻來拉攏。
島勝猛的臉上忍不住露出竊喜之色,舌尖輕輕舔舐嘴角。但她馬上就警覺收斂,保持面容的肅然。
足利將軍慘死,武家天下有傾覆之禍,這時候她怎么能笑呢?怎么能高興呢?她是義理姬武士,一腔熱血只是為了替主君守住關東。
對,就是這樣。
她默默告訴自己,島勝猛,要在關東干出一番事業啊。只有這樣,才有可能得償所愿啊。
真田眾營地,真田信繁大大咧咧坐上主位,嚷嚷道。
“佐助,我渴,給我倒茶去。”
猿飛佐助也是剛才參與致哀儀式,嚎得口干舌燥。人都還沒坐穩,就被真田信繁當雜役使喚,不爽道。
“為什么是我去倒茶?”
“膽肥了啊,有你這么和主上說話的嗎?”
“我是御臺所派遣給你的與力,又不是仆役!”
真田信繁摸摸腦袋。
“好像有點道理,那就請與力大人幫我倒杯茶吧。”
猿飛佐助氣得手指發顫,指著嬉皮笑臉的真田信繁說不出話來,最后還是哼了一聲,出去倒茶。
此時,幕府內只留下真田信繁與海野利一兩人。
海野利一搖搖頭,說道。
“您馬上就要是吾妻郡萬石大名,一方之主,不能總是這么放浪形骸,有礙您的威望。”
真田信繁擺擺手,說道。
“沒事,佐助又不是外人。
我心里煩躁,不拿她逗趣,還能戲弄誰?自從御臺所承諾我吾妻郡之地,望月,根津她們幾個看我的眼神都不對了。”
真田信繁嘆了口氣,對海野利一誠懇說道。
“我現在算是明白,什么叫做高處不勝寒,上位者無私情。特么的我才爬到萬石,就已經沒朋友了。
好在六娘你和佐助還是待我如初,讓我好歹有地方能喘口氣。”
聽到真田信繁爆粗口,海野利一微微皺眉,呵斥道。
“體面一點,您的身份不一樣了,大家能知道進退,這是好事。
至于我,忠言逆耳,說難聽的話是我的本分。而猿飛佐助,您和她都有些遲鈍,其實這樣并不好。”
真田信繁搖搖頭,說道。
“別,別把佐助也變得恭恭敬敬,唯唯諾諾,這日子過得能把我活活憋死,就現在這樣挺好。
不說這個,我心里煩,關東攻略剛才開始,我還想再接再厲繼續往上爬呢,一盆冷水倒下來。
這足利將軍,死得也太不是時候了吧?”
三無少女海野利一,從未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嚇得六神無主。她沖上去一把捂住真田信繁的口鼻,恨不得撕了這張口無遮攔的嘴。
她雙目冰冷瞪著對方,一字一頓從牙縫里擠出來。
“真,田,信,繁,說話之前過過腦子。”
真田信繁顫抖如鵪鶉,小心點點頭。海野利一瞪了她一眼,這才放開她,嫌棄得用衣袖擦了擦手。
真田信繁干笑一聲。
“六娘,我不是那個意思。”
海野利一面無表情看著她,說道。
“不,你就是。”
“那個。我真不是。。”
“不,你真是。你就是開心,你就是覺得你有機會了。”
被海野利一無情揭穿,真田信繁干脆破罐子破摔。
“沒錯!你說對了!”
看著死不要臉,元氣滿滿的真田信繁,海野利一無奈嘆了口氣,不想再說什么。
嘆氣似乎會傳染,真田信繁跟著嘆了口氣,說道。
“御臺所要回近幾,關東侍所這邊形勢混沌,我都不知道接下來該怎么辦。”
海野利一淡淡說道。
“無非是山中幸盛與島勝猛這兩個情敵,不知道她們會怎么應對新局面。”
真田信繁摸著腦袋哈哈大笑。
“都被六娘看穿啦。”
海野利一對這個厚臉皮的主上,也是無可奈何。
罵她就笑,打她就受,有好處都給海野利一分一份,言聽計從,讓人又感動又無奈。
海野利一正色道。
“她們的心思并不難猜,山中幸盛會要求回近幾,而島勝猛會選擇留下來。”
真田信繁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問道。
“何以見得?”
海野利一說道。
“山中幸盛名為關東侍所執事,其實就是御臺人下越眾首領。
關東侍所駐地在越后國下越的新發田城,下越眾的領地也在下越,她們這次軍功不顯,得不到太多恩賞。
若是按部就班,不出奇招。山中幸盛會被丟在下越一角,等候御臺所回來,再度展開關東攻略。
虛度光陰,蹉跎年華,她想必不會愿意。”
真田信繁點點頭。
“是啊,下越那個邊邊角角,什么事都碰不上。
關東侍所那些人也不愛搭理她,覺得她就是個幸進之臣,平庸無用,遇到事也不可能想到她。”
海野利一點點頭,說道。
“山中幸盛崛起于御臺所的寵信,寵臣不能遠離主君,不然就會被邊緣化,踢出權力中心。
如果她不傻,一定會死死抱住御臺所的大腿不放,帶著下越眾跟回近幾,還能借機多賺些恩賞。”
真田信繁想了想,說道。
“有道理,她如果沒蠢到家,一定會緊跟在御臺所身邊。啊啊啊!我好嫉妒!”
海野利一額角爆起一根青筋,吼道。
“閉嘴!”
真田信繁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做手勢請海野利一繼續,讓她一時無語。
海野利一嘆了口氣,繼續說道。
“島勝猛卻不一樣,她麾下的核心武家,都是從近幾而來。她們貌似是近幾斯波領的斗爭失敗者,來到關東并不是出于自愿。”
真田信繁不解道。
“既然不是自愿,那不正好可以回去嗎?”
海野利一冷笑道。
“被驅逐出來的敗犬,哪有這么容易回去?
她們離開近幾已有兩年,家中親眷也大多移民來了關東斯波領。近幾舊鄉土,已經沒有了她們的痕跡,想回去談何容易?
況且,島勝猛應該也有自己的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