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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八十章成田家受辱

  鶴岡八幡宮門前的參道足足有三道鳥居,被稱為若宮大路。

  大路從由比濱海岸一路延伸至鶴崗八幡宮,全長兩公里,由上杉輝虎帶領全體關東武家從這里出發參見八幡神,之后完成繼位儀式。

  簗田晴助這位武家奏者,早已進入八幡宮溝通神官,準備儀式。

  足利義氏身為關東之主,斯波義銀作為足利將軍家的見證人,兩人也先行抵達上宮等候。

  其余參與此次覲見的關東名門超過二百家,連同各家麾下擁有參見家格的寄騎上千人。她們在上杉輝虎帶領下,走上參道入宮。

  斯波義銀在上宮殿前望著遠方的上杉輝虎威風凜凜,騎著一匹南部高頭大馬走在隊列在前。

  袖珍版的御姐雖然比其他人矮了半個頭,但所有人都深深低下頭顱,只有她高高仰起下巴。

  看見這個古怪的場面,義銀不覺莞爾,今天也許是上杉輝虎這一生最光榮的時刻吧,矮小又高大。

  身為幕府代表的義銀安靜站在一旁,觀看關東體系內最重要的政治活動,小心注意不摻合干擾。

  古人云,國之大事,唯殺與草。。說錯,是國之大事,在祀與戎。

  天朝文化中根深蒂固的祖先崇拜,是與其他大文明依靠宗教確立政權正當性的最大區別。

  在天朝文化輻射圈內的東亞各文明,也傾向于此。

  祭祀祖先是統治者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告訴統治階級她們從何而來,又為什么團結在一起。

  而日本神道教的成神文化,更是把這一特點推向極端。

  祭祀的目標既是先祖,也是神靈。又有祖先崇拜,又有宗教信仰,進一步強化了統治者的正義性與神性。

  日本多火山,島中央的山脈貫穿整個本州島,無數活火山,死火山把平原分隔的支離破碎。

  農耕民族,平原就是土地,就是人口,就是糧食,就是力量。沒有一個平原能寬廣到有足夠的力量鎮壓整個日本列島,成為核心。

  面對無數破碎的小平原,統治者無力維持集權的統治成本,不得不下放權力給地方,導致地方勢力坐大。

  不論是天皇朝廷,還是武家幕府,中樞從沒有足夠的力量限制地方,只能依靠祖先,宗教,血統,家格這些東西來維系上下秩序。

  武家天下,幕府將軍只是一個仲裁者,而不是獨裁者,拉一派打一派是必須掌握的技能。

  依靠一門眾,親族分支,家臣團,外樣藩,統治者小心呵護著自己本就不多的權力。

  鐮倉幕府崩潰,足利尊氏崛起于關東,在京都戰敗,跑去九州西國重整旗鼓,最后奪取天下。

  對于武家的龍興之地,關八州,足利幕府從沒有真正掌控住。

  鐮倉足利家源于初代足利將軍,足利尊氏之女,分封關東十國,統御關八州和伊豆甲斐兩國。

  為了提高關東武家對關東體系的認同,歷代關東將軍與關東管領,都會在鶴岡八幡宮這個武家圣地舉行繼承儀式。

  關八州武家是驕傲的,幾乎每一地的統治者,上溯數百年都是武家名門。想統治這群血統家格高貴的武家,必須比她們更高貴才行。

  所以,這一傳統貫徹了兩百年。

  無論關八州之地如何動蕩,戰亂不斷,歷代繼位儀式都沒有斷絕。跟著一起維系下來的,還有關東體系內的尊卑上下。

  義銀望了眼上宮內,一臉威嚴的關東將軍足利義氏。血緣政治就這點好,無論你是一個怎么樣的廢柴,出生就決定了你的下限。

  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女兒會打洞。

  義銀能走到今天,依靠的是系統外掛的夸張效果,也有自身血脈的功勞。

  一個人再強又能如何?能不吃飯?不上廁所?不睡覺嗎?

  人是脆弱的,總有疲憊懈怠的時候,這才有了相互之間的依靠,才有了人類社會誕生的理由。

  武家社會有自己運轉的規則,沒有本事推翻規則重建,那就好好利用規則生存。

  義銀能在四年間走到現在的位置,就是充分利用了武家社會的規則,為自己謀取利益。

  依靠系統外掛,性別優勢,血脈家格,他戰戰兢兢走到今天。如今回想起來,也是僥幸成功。

  正在他擴散性思維,胡思亂想的時候,儀式已經完成了大半。

  簗田晴助主持儀式,足利義氏首肯承認,上杉輝虎正式繼承關東管領之位。

  就在儀式即將完成,大家都松口氣的時候,突然發生一件意外。

  參拜八幡神,繼承關東管領之后的上杉輝虎走出上宮,所有殿外等候的武家一齊下馬,向他行禮。

  千人下馬致敬,唯有一人騎在馬上不動。上杉輝虎不滿望去,那人正是成田長泰,還敢與自己平視對望。

  上杉輝虎想起兩人在小田原城下的爭吵,一股心火沖上額頭。

  越后大軍南下,摧枯拉朽干趴了北條家,如今關東武家皆畏懼上杉輝虎,鶴岡八幡宮是她一生最耀眼的時刻。

  連北條幻庵這個北條家的使臣都跟著伏地見禮,成田長泰這個混賬東西竟敢不下馬。

  真是反了天了!

  上杉輝虎指著她,對身邊侍衛的長尾一門眾說道。

  “去,把她給我拉下來!”

  數名旗本嗨了一聲,沖下臺階奔到成田長泰面前,也不聽她解釋,連打帶扯,把她拉下馬來。

  看見成田長泰狼狽,上杉輝虎哈哈大笑,神情囂張跋扈。

  “給我爬過來!”

  成田長泰不肯爬行,長尾一門眾卻有辦法,用刀鞘捅著攆著她的p股,逼迫她來到上杉輝虎面前。

  上杉輝虎見她如此狼狽,還不解氣,一巴掌抽在她剛抬起要解釋的頭上,直接抽飛了她參見神社穿戴整套禮服的烏帽子。

  烏帽子落地,殿下眾武家為之一驚。這可是在參拜八幡神,打臉打到老祖宗面前,這份羞辱足夠成田長泰發瘋。

  義銀在旁看得目瞪口呆,上杉輝虎這富二代發什么人來瘋!事情都不問清,就把人折辱到這份上。

  這一切的發生不過在幾個呼吸間,所有人都愣在當場,消化這突如其來的意外。

  義銀還在發呆,簗田晴助快步走到他面前,臉色煞白,雙唇打顫,低聲急道。

  “御臺所,請快勸住上杉殿下,不能再打了。”

  義銀心頭一凜,沉聲道。

  “到底怎么回事?”

  事態緊迫,簗田晴助也不敢多啰嗦,直截了當說明。

  “忍城成田家是藤原師輔支流,其先祖與八幡太娘相遇也是騎馬互禮,后裔享有參見御免特權。”

  義銀瞳孔一縮,暗道不好。

  藤原師輔出身藤原北家,其三女是開創了攝關政治的藤原兼家,乃是公卿之首的五攝家先祖。

  雖然天皇公卿已被足利義滿屠滅,但藤原氏源遠流長,早有部分族人融入武家集團。各地領國中,藤原氏后裔名門不少。

  成田長泰的先祖應該是與河內源氏先祖,八幡太娘源義家地位相當,才被源氏授予御免特權。

  上杉輝虎不知道這件事,她那暴脾氣一上來,都不給成田長泰解釋的機會,這下可是惹出大禍了!

  上杉輝虎出身府中長尾家,是坂東八平氏之一,長尾家開拓越后國的分支,三條長尾家后裔。

  府中長尾家屬于遠支,家格地位低于,山內上杉家近臣的上野國總社白井兩家長尾,和下野國足利城長尾家。

  上杉輝虎能以大義統御大軍南下,得到關東武家擁護,她的名分來自于山內上杉家督,上杉憲政這位養母。

  好不容易快走完整套流程,成為關東武家公認的關東管領。誰知道這傻瓜,竟會在此時鬧出亂子。

  關東名門眾多,最重禮儀名分,這也是上杉輝虎必須在鶴岡八幡宮舉行儀式,才能得到她們擁戴的原因。

  可這家伙竟然不知道忍城成田家的御免特權,在儀式中當面折辱成田長泰。

  往小里說,這是遠支愚昧,府中長尾家不懂禮數。往大里說,她是在公然踐踏關東體系武家公儀。

  所有關東武家都用驚恐,不解,悲憤的眼神望著上杉輝虎,這個家伙還在洋洋得意,完全不知道這出意外的嚴重性。

  斯波義銀望了眼殿內的足利義氏,見她一臉平靜旁觀殿外的混亂,心底泛起一陣惡心。

  這位關東將軍自登位以來,先是被北條氏康握在手中,如今又淪為上杉輝虎的傀儡,實在是丟盡了鐮倉足利家的臉面。

  看到上杉輝虎出糗,不知道她心里會不會打起其他主意?

  義銀不敢再拖,他顧不上幕府代表攪進關東儀式的忌諱,幾步上前,拿起成田長泰被上杉輝虎一掌拍落的烏帽子。

  上杉輝虎望著他,有些愕然,不明白義銀為何要在此時介入。

  兩人早有默契,義銀不會摻合關東體系諸事,上杉輝虎自會調教這些關東武家。她不禁皺起眉頭,心中隱隱感覺到不對勁。

  義銀將烏帽子雙手奉給成田長泰,誠懇道。

  “難得有機會參拜八幡神,上杉殿下實在太高興,與你開個玩笑。

  還請成田大人不要放在心上,此事必將有所補償。”

  武家看重禮儀顏面,赤裸裸得給好處,也許會被理解為羞辱。但一時半會兒,義銀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只能直截了當的重利收買。

  上杉輝虎在參拜八幡宮的儀式中,讓下級旗本把成田長泰拉下馬,以卑賤下人對高門貴胄無禮。

  更別提,她讓成田長泰爬到面前,一巴掌打落烏帽子。這已經不止羞辱,這是逼著成田家造反啊!

  關東武家眾目睽睽之下,成田長泰要是沒臺階下,回去不造反都不行,要么選自殺。

  不然,她沒臉上告祖先,下對子孫。

  跟著成田家吃飯的家臣團,也會指著她的鼻子罵垃圾。忍城成田家的牌坊被人丟在茅廁里泡,家名之下的家臣們以后還有飯吃嗎?

  斯波義銀雙手奉還烏帽子,低聲下氣表示愿意補償成田家,已經是折節致歉,他總不能說上杉輝虎搞錯了吧?

  上杉輝虎乃是山內上杉家督,關東管領。她是關東武家永遠正確的偉大領袖,今日之前不會錯,從今往后更不會錯。

  成田長泰望著義銀真誠的雙眼,將目光緩緩轉到自己的烏帽子上,只覺得臉上是火辣辣的燙。

  她知道自己今天必須咽下這口氣,只要她現在敢說一個不字,眼前柔聲請求她諒解的御臺所,立刻就會翻臉。

  越后大軍兵鋒正盛,打北條家是打,打成田家也是打。反正誰不服上杉輝虎這個關東管領,就是一個字,打。

  這是必須貫徹到底的政治正確,成田長泰唯有屈服。

  成田家小胳膊小腿,有什么資格不服?斯波義銀已經給足了面子,她再不識好歹,成田家業立即有傾覆之危。

  成田長泰默默接過烏帽子,神情麻木走回隊列,學著其他人一樣行禮。

  雖然她什么都沒說,順從得跪拜,但舉止之間卻讓其他關東武家心底浮起兔死狐悲之哀。

  成田長泰面容僵硬,雙手死死捏緊,指甲刺破掌心,疼痛讓她牢牢記住今天。

  她心頭翻滾著怒火,前有羽生領,后有今日事,上杉輝虎根本沒把成田家放在眼里,肆意羞辱。

  在不遠處,一同參與儀式的北條幻庵深深埋下頭。她不敢抬頭,因為臉上控制不住的狂喜之色,不方便被別人看見。

  這些天她一直在暗中挑撥教唆,可關東武家雖然心中不滿上杉輝虎,卻不敢拿自家家業開玩笑。

  北條家是什么心思,大家豈能不明白?

  佐野領合戰不但擊垮了北條精銳,也嚇破了關東武家的膽子。懾于越后大軍雌威,即便對上杉輝虎有所不滿,但誰都不愿當出頭鳥。

  北條幻庵原本已經死心,誰知道峰回路轉,參拜儀式上竟然會出現意外,真是天助我也。

  上杉輝虎見斯波義銀這么禮遇成田長泰,已然明白自己肯定錯漏了什么。

  義銀背對眾人,狠狠給了她一個白眼。上杉輝虎死要面子,悶哼一聲,假裝沒看見。

  簗田晴助擦擦頭上冒出的汗,趕緊繼續下一步儀式。至于這個意外會導致什么后果,她暫時無暇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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