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足利義昭的越前國之路順暢,朝倉家出兵協助上洛,那么細川藤孝也不用去和斯波家糾纏。
從越前國走北近江,沿著琵琶湖北岸比良山地直插京都,與南部的斯波家領地挨不著邊。
但織田家一心要走南近江,借上洛奪取六角家的地盤,這就繞不開近幾斯波領的影響力。
近幾斯波領的軍事大權在前田利益手里,但細川藤孝沒法找她。
因為當初斯波義銀離開近幾,是將近幾斯波領的外交權限交給明智光秀。
雖然近幾斯波領內外不少人,已經察覺到明智光秀在京都事變中,擔當了不光彩的角色。
但一方面沒有證據,另一方面斯波義銀不在近幾,誰都沒有權力剝奪明智光秀的外交權限。
細川藤孝看她再不爽,也只能捏著鼻子和她交涉,繞不開她。
足利義昭狐疑道。
“細川姬,你可有把握?近幾斯波領會眼睜睜看著我們上洛?”
近幾斯波領可是存放著足利將軍的金印,已經明示天下,得到有名望的武家前往確認。
足利義昭一伙人不等斯波義銀歸來,搶先上洛。這是想要把生米煮成熟飯,強摘重整幕府這桃子。
細川藤孝去勸幾句,近幾斯波領那些重臣就能放棄?不現實吧?
細川藤孝無法和足利義昭解釋清楚,明智光秀這家伙不是東西。足利義輝之死,這人就不干凈。
因為如果要解釋清楚,細川藤孝自己也不干凈。
當初她察覺到明智光秀要掀翻足利義輝的陰謀,卻說服細川三淵兩家家督按兵不動,坐看京都大亂,將軍戰死。
許多人都察覺了明智光秀的陰謀,但沒幾個人看出她竟敢弄死足利義輝的狠毒。如今將軍已死,這個黑鍋太大,誰敢沾染一點?
要是把明智光秀與三好,六角,伊勢這些逆黨合謀的事說出來,可是捅破天的丑聞。
足利義輝之死,竟然牽扯到斯波家。斯波義銀這朵白蓮花,竟然是弒殺將軍的幕后黑手!
外人可不管明智光秀是不是聽命行事,這盆污水一定會給斯波義銀潑上去。開口點破此事的細川藤孝,也將和斯波家徹底決裂。
她如果不能拿出確鑿的證據,斯波義銀一定會想辦法弄死她。紅口白牙,豈可肆意污人清白。
她如果能拿出確鑿的證據,斯波義銀更要弄死她。因為這會害得斯波家名譽盡毀,在足利幕府之中,守護體系之內再無立錐之地。
反正不管結果如何,足利幕府都要經歷一場大動亂,可能會因此徹底崩塌倒臺。
這么做,不符合細川三淵兩家的利益,更不符合細川藤孝本人的利益。她要的是和斯波義銀政治聯姻,不是與他反目成仇。
于公于私,明智光秀涉嫌殺害將軍這件事,都不能挑明。別說沒有證據,就算有證據,也只能銷毀掩埋。
足利幕府承受不起斯波家反噬的風暴,所有在這張桌上吃飯的武家,都不會質疑斯波義銀的義理,反而要維護他的忠貞形象。
足利義昭正在等待細川藤孝的解釋,細川藤孝卻是很為難,最后勉強說道。
“近幾斯波領并不是一體同心,斯波謙信公離開近幾之時,是將家中權利分散制衡。
明智光秀獲取了對外交涉的權力,包括宣戰權在內。我不需要說服近幾斯波領,只需要說服明智光秀保持沉默。
即便前田利益擁有近幾斯波領的軍事指揮權,也不能擅自對外開戰。
她必須得到明智光秀的外交確認,尼子勝久的領內物資輸送,才能動員軍勢,出陣作戰。”
細川藤孝簡單介紹了一下,近幾斯波領內部的權利架構。足利義昭聽得若有所思,緩緩點頭。
“所以,我們只需要說服明智光秀,偏向我們這邊。”
足利義昭因為明智光秀的那封誠懇的勸告信,才下決心出寺還俗,有了繼位足利將軍的野望。
她對明智光秀的印象相當不錯,認為這是一個對先代將軍有忠心,對足利幕府有感情的好陪臣。
她想了想,說道。
“細川姬,那就請你為我跑一趟伊賀國吧。
替我告訴明智光秀,若是她能攔著近幾斯波領阻撓我的上洛繼位,這個恩情我會記在心上。
她對先代的忠誠,我是很清楚的。希望她能念及對先代的感情,選擇支持我。
繼位之后,我定有厚報予她。”
細川藤孝聽得目瞪口呆。
明智光秀忠于先代?這個結論,足利義昭是怎么得出來的?
足利義輝明明就是被明智光秀這個口蜜腹劍的陰人,給害死的!
足利義昭見細川藤孝一臉古怪,詫異道。
“細川姬,我說錯了什么嗎?”
細川藤孝一口氣堵著胸口,不上不下憋得慌。
“不,您說得不錯,我會試著盡力說服明智光秀。”
雖然不知道足利義昭為什么對明智光秀感官這么好,但細川藤孝卻無力反駁她的說法。
難道告訴她,足利義輝就是死在明智光秀的陰謀之下?
從三好上洛開始,明智光秀始終是演好了一個忠心耿耿的陪臣角色,沒有暴露什么馬腳。
細川藤孝要推翻她的人設,就需要透露更多細節,一不小心就可能把自己給坑進去。
雖然足利義昭有所誤解,但這時候越解釋越麻煩,不如就讓她誤會明智光秀忠心幕府,會幫她們攔住近幾斯波領的軍勢吧。
至于細川藤孝這次去,到底怎么說服明智光秀的真相,不重要。
室內,具體行動的細節一點點被完善,足利義昭心情大好。有了織田家的主動投效,她的上洛大計,終于迎來黎明的曙光。
足利義昭在越前國一乘谷城敲定了新的謀劃,便迅速行動起來。
和田惟政與丹羽長秀同行,走北近江去往美濃國岐阜城,代表足利義昭,正式邀請織田信長上洛。
舉義兵,驅三好,為慘死的先代將軍復仇,扶持足利義昭成為新一代足利將軍。
另一邊,細川藤孝前往伊賀國,去找明智光秀。
自打從京都撤出,明智光秀就在山城國與伊賀國邊界的新居村暫住,方便獲取京都的第一手消息。
藤林杏被她刻意放走,但有藤林椋接手后續,中同組在近幾的網絡依然流暢運轉,情報源源不斷向新居村涌來。
細川藤孝的到來,并不讓明智光秀感到意外。她為細川藤孝滿上一杯茶,笑著說道。
“村落居館簡陋,招呼不周,還請細川姬見諒。”
每次見到明智光秀這副好友重聚的假惺惺做派,細川藤孝都覺得惡心反胃,實在是虛偽至極。
她冷聲道。
“明智大人不必客氣,我此來不是為了享受,而是受人之托。”
明智光秀為自己也滿上一杯茶,用手指蹭著茶杯側,笑道。
“讓我猜猜,是足利義昭殿下的托付嗎?”
細川藤孝嘴角勉強扯開一絲禮儀性的笑容,說道。
“不錯。”
明智光秀笑呵呵說道。
“細川姬真是好本事。
前不久,我們才在多聞山城聊過。你代表細川三淵兩家來訪,近幾斯波領諸姬可是以禮相待,對盟友肝膽相照。
沒想到,你一轉身就去了坂本城,與那些人私下串聯。你這樣做,對得起我家主君嗎?細川三淵兩家還算不算斯波家的盟友?”
明智光秀嘴上說得正氣凜然,心里卻對現在的形勢非常滿意。
她并不在乎足利義昭這個人,只要她別落在京都的三好伊勢兩家手中,別讓她們在京都穩住局面就好。
細川藤孝的確厲害。
她在斯波家這里打不開突破口,馬上轉向坂本城。與足利舊黨聯合,推動足利義昭上洛。要在重整幕府這件事上,占據主動。
只是她算錯了一點。
細川藤孝以為,京都還能出現一個穩固的足利幕府,至少是可以維護舊幕府既得利益者們的幕府。
但是,這已經不可能實現。
足利義輝的死,撕掉了足利幕府的最后一張遮羞布。所有的武家都或多或少領悟到,亂世來了。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
斯波義銀穩不住幕府,足利義昭更穩不住幕府。足利將軍積累兩百年的威望,隨著足利義輝戰死,已經徹底散盡。
而細川藤孝與和田惟政這些人合作,尋找域外大名引兵上洛,更是引狼入室之舉,恐有董卓之禍。
對此,明智光秀非常期待。
要建立一個新秩序,首先就要將原有的舊架構一掃而空。但即便這個舊架構再爛,斯波義銀也不能親自動手。
因為他是天下大義的化身,平定亂世的救世主,必須一塵不染,白玉無瑕。
可現在,延綿百年的亂世還不夠亂,還沒有亂到所有人都無法忍受,渴望太平的那一天。
明智光秀需要細川藤孝,和田惟政,織田信長這些近幾內外的野心家。只有等她們徹底攪碎了舊秩序,才是斯波義銀出手的時候。
明智光秀最清楚,自己的主君有多心軟。如果放任他自己去做,一定會為這個搖搖欲墜的破房子打上補丁,矜矜業業維護秩序。
但這樣,就不是明智光秀想要的新世界。
足利幕府先天不足,只能以平衡手挑動武家斗武家,這兩百年間,天下幾時有過真正的太平?
明智光秀不希望斯波義銀用一生去守護這個無可救藥的足利幕府。斯波義銀應該去建立一個新秩序,一個更好的武家天下。
她年少家破人亡,流浪諸國,目睹亂世之慘烈。如今得遇明主,只渴望為天下武家求得一個更穩固的新政權。
細川藤孝不懂明智光秀的理想,她出身和泉細川家,是最傳統的名門武家,一生爭權奪利就是為了維護家業興旺。
兩位親密無間的好友,在遇到斯波義銀的那一刻,就注定走上了不同的道路。或新生,或守舊。
面對明智光秀的指責,細川藤孝本能得開始反擊,她說道。
“不敢當。
比起明智大人在京都使得那些個齷蹉手段,害死足利將軍。我這點作為,又算得了什么?”
明智光秀面不改色。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主君的利益。”
細川藤孝呸了一聲,輕蔑道。
“為了謙信公的利益?我看是為了上謙信公的床吧?
你這個瑟欲熏心的小人,千方百計拆散足利斯波合流,還要把責任推到謙信公身上。
你就不感到羞恥嗎?”
明智光秀笑著說道。
“細川大人這幾句話,我可就不明白了,我到底做了什么?”
細川藤孝冷冷盯著她,一字一頓說道。
“明智光秀,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做過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
我這次來,就是要你老老實實待在近幾斯波領,別礙著足利義昭殿下上洛的大計。
若是近幾斯波領出現過激舉動,誤了足利義昭殿下的大事。我可無法保證,你做下的那些丑事,會不會流傳到謙信公耳朵里去。”
聽得細川藤孝的威脅,明智光秀心里想笑。她做的那點事,并不怕別人知道,而且知道的人不少。
不說外人猜出來多少,尼子勝久,高田陽乃,前田利益這些人都是心里有數。
斯波義銀一回來,這些家伙一定會爭先恐后告狀,把近幾大亂導致的所有黑鍋,全部推到明智光秀身上。
還有一個逃跑的藤林杏,她要是被百地三太夫抓到。斯波義銀知道的內容,會比其他人更加詳盡。
明智光秀從沒有想過,要隱瞞斯波義銀。
做是一碼事,藏是另一碼事。她能為斯波義銀辦他不方便做的臟事,卻永遠不會抵賴,坦然面對。
她捂著嘴,優雅笑道。
“細川姬這個威脅,可是讓我真的好害怕呀。”
細川藤孝面色不改,盯著明智光秀,目中閃過一絲厲光。
“我知道。
謙信公就算得知你的所作所為,也只能無奈為你遮掩,因為斯波家承受不起這份罪孽。
他做事光明磊落,卻為家業所累。為了斯波家的名譽,他絕對不能承認弒君一事與斯波家有關。
他真是活得好累,好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