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田利家在織田家中混得極好,人緣極佳。所有人提及她,都是贊不絕口。
她是織田信長親信的野孩子團一員,與丹羽長秀,池田恒興這些近臣一起長大,關系親昵。
又出身荒子城前田家,與下尾張四郡的老武家們相處融洽。更是柴田勝家這個老武家領袖的舊部下,情分十足。
等織田家攻略下美濃國后,前田利家戰功赫赫,改易美濃國郡上郡,手握兩萬石領地。
她與那些居功自傲的織田家臣不同,對待美濃武家的態度,是友善講理的。
她的領地在郡上郡一帶,處于美濃國與越前國,飛驒國交匯的兩白山地,飛驒山脈山區,和濃尾平原爭田爭水的村落沖突關系不大。
日根野弘就為首的東美濃降臣,感激她主持公道,樂意與她交往。
西美濃三人眾與不破光治四人為首的西美濃武家,與她關系也算不錯,互通有無。
竹中重治是真佩服這個人,長袖善舞,把里里外外的關系都收拾得融洽和諧,只是有一點想不通。
她這么做,到底圖什么呢?
斯波家臣在織田家中,在尾張美濃武家之中,混得人人叫好,有什么意義?
要么出奔斯波家,投入織田信長麾下,成為織田家臣建功立業。
要么安心為斯波家效力,找機會回歸斯波義銀身邊中樞,親近主君,多加表現才能節節高升。
留在被邊緣化的尾張斯波領,當兩家模糊界限中間的邊緣人,是在虛度光陰,浪費自身的才華。
前田利家這么聰明一個人,不會看不到腳踏兩只船,兩頭都融不進核心權力圈的弊端。
竹中重治一邊行禮,一邊想著心事。這么一個智勇雙全的武家,能甘心沉寂一生?她心中是否存有別人未曾察覺的圖謀?
前田利家瞅了竹中重治一眼,對這個美濃出名的智者,也是慕名已久。當初她智取稻葉山城的壯舉,至今還在美濃武家中流傳。
羽柴秀吉的確是個有本事的人,她最大的能耐就是能籠絡人心。連竹中重治這樣的天才軍師,竟然也甘心在她麾下出謀劃策。
前田利家指了指天守閣,對羽柴秀吉說道。
“天色不早,快點進去拜見大殿吧。我和柴田大人剛才出來,丹羽大人還在里面。”
羽柴秀吉大喜,說道。
“丹羽大人也在啊,我有些時候沒見到她了,甚是想念。”
前田利家笑了笑,說道。
“你剛來岐阜城,還沒找住處吧?天守閣出來以后不用找了,直接去我那里,我給你騰個地方。”
織田信長早有頒布武家集住制度,希望高階武家盡量多抽時間住在居城,方便控制。為此她也難得大方一回,給這些重臣賜下宅院。
羽柴秀吉不過是千石地頭,不夠資格在岐阜城內得到恩賞宅院。原本想著拜見織田信長之后,去城下町找找借住的屋敷。
此時,她收到前田利家的邀請,有些不好意思,說道。
“實在是給您添麻煩了。”
前田利家搖搖頭,說道。
“快進去吧,早點出來去我那邊。許久不見了,我還想和你喝幾杯聊聊。”
說完,前田利家便告辭離去。望著她的背影,羽柴秀吉目中露出不作偽的真誠感動。
一旁的竹中重治,看得暗自咋舌。
她一直欣賞羽柴秀吉會做人,沒想到這位前田利家大人更會做人。難怪她能以外臣的身份,在織田家各方勢力之中混得如魚得水。
竹中重治想了想,覺得應該提點羽柴秀吉一句,上前說道。
“前田大人待人真誠,折節下交,胸襟氣度真是難得一見。”
羽柴秀吉沒能品出竹中重治話中的那一絲意味深長,只是順勢點頭說道。
“前田大人的確人品高潔。
當初我們跟隨大殿,她是旗本,我只是仆役。但她從來沒有排斥蔑視于我,一直待我很好。”
竹中重治含笑點頭,沒有再說什么。羽柴秀吉對前田利家是有真感情的,自己何必枉作小人,揣測惡意,日后仔細留一份小心就是。
羽柴秀吉完全沒注意點竹中重治的那份擔心,笑著對她說道。
“我們快點進去吧,之后還要找前田大人的住所呢。
不知道今晚她會怎么招待我們,有沒有可口的咸魚和腌蘿卜,我還真有些期待。”
說完,她轉頭囑咐妹妹羽柴秀長,帶著幾個親戚旗本在外守候。她們身份太低,進不去天守閣。
然后,羽柴秀吉帶著兩位與力,蜂須賀正勝與竹中重治,前去參見織田信長。
走遠的前田利家回頭,看了眼進入天守閣的羽柴秀吉,。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更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她與丹羽長秀對羽柴秀吉的包容,也是出于自身的立場考慮。
武家政治中,最重要的一點并不是你的能力有多強多出眾。而是你有什么人脈,屬于哪個圈子,怎么維系交往,各取所需。
武家的抱團文化,大圈套中圈,中圈套小圈,每一個人都有自己所屬的團體,要堅決維護自己集團的利益。
中東有一句俗語,我和我的兄弟斗爭,我和我的兄弟一起和堂兄弟斗爭,我和我的兄弟堂兄弟一起和外人斗爭。
這話中的道理,與武家政治有異曲同工之妙。
羽柴秀吉的確卑微,但她與丹羽長秀,前田利家兩人,有著人脈重合的共同圈子。
她雖然不算跟隨織田信長長大的野孩子團一員,卻是織田信長的仆役出身,算入親信一類。
她被樹立為平民逆襲的典型,卻是入贅木下家獲取真正的武家身份,跟著丹羽長秀為首的織田奉行眾做過事,算是奉行眾的自己人。
最重要的是,羽柴秀吉今日的窘境,是織田信長軍事改革的需要,一手把她推到臺前當靶子。
一直緊跟織田信長步伐的丹羽長秀,前田利家,她們當然要對羽柴秀吉表示善意。
其實就是對織田信長表明,在織田信長與織田家臣團發生矛盾沖突的時候,自己會牢牢站在織田信長一邊的絕對忠誠。
所以,丹羽長秀和前田利家對羽柴秀吉的關懷,不是單純得欣賞她這個人,而是出于綜合考慮。
考慮野孩子團成員們的想法,考慮織田奉行眾的感官,考慮織田信長的反應。
羽柴秀吉與她們兩人有太多重合的人脈和圈子,就算是為了自身集團的穩定和發展,她們的態度也必須是親善的。
當然,羽柴秀吉本身的能力也受到兩人的肯定,但武家政治的復雜,并不是以個人的情感而變化。
懂得審時度勢,才是政治成熟的武家大佬。
羽柴秀吉走入天守閣,深深呼吸,調整著自己的狀態。
每次面見織田信長,她都會用最飽滿的精神狀態,去面對這位可怕的主君,去爭取她的好感。
對,可怕的主君。
織田信長的一句話能將她扶上云端,也能把她推入深淵。她就是羽柴秀吉的神,無所不能的神靈。
竹中重治的告誡,羽柴秀吉真的聽不懂嗎?丹羽長秀和前田利家的善意,羽柴秀吉真的猜不透背后的深意?
她全都懂,又能改變什么?不如不懂,專心做好一個元氣滿滿,力爭上游的羽柴秀吉。
她的出身卑賤,不能犯一次錯,錯過一個機會,承受一次失敗,她必須要有百分百的勝率。
百般考驗,九十九次的成功,只要失敗一次,她就會輸掉自己所有的籌碼。
羽柴秀吉的臉上堆滿了熱情洋溢的笑容,走進織田信長所在的議事廳。
不再猶豫,縱有創傷不退避。她要永遠贏下去,贏下去,永遠永遠不會失敗。
議事廳內,織田信長興奮得來回走動。胸前一對玉兔上下起伏不定,幾欲跳出,快要包裹不住她心中磅礴的大志。
她實在是太激動了,沒有想到會這么順利。原本只是派丹羽長秀去近幾碰碰運氣,竟然拿到了一張大王牌。
足利義昭是什么東西,織田信長不在乎。就算是只豬,她也有信心把她扶上足利將軍的寶座。
和田惟政代表足利義輝的舊黨,細川藤孝代表細川三淵兩家幕府地方實力派,她們的態度才是最重要的。
有了她們的邀請,織田家的上洛之路被徹底打開。有近幾當地勢力支持,織田信長才不怕遇到三好家此時,在京都進退兩難的窘境。
她在主位上來回折返,釋放心中按耐不住的興奮,嘴上不住對在坐的丹羽長秀夸贊道。
“干得好,米五娘!真是太棒了!我要大大的賞賜你!”
看著織田信長高興得像個孩子一般上躥下跳,跟隨這位主君多年,丹羽長秀早就習慣了她的放浪形骸。
她冷靜說道。
“大殿,此時還不到高興的時候。
雙方達成協議,和田惟政大人已經回去,請足利義昭殿下移居在北近江淺井家暫住,等候我們大軍上洛。
可上洛的路線還未確定,上洛的時間必須搶在斯波謙信公回來之前,都需要仔細權衡計算。
還有我們上洛之時,周遭諸國武家是否需要防范?當初今川義元的故事,您不得不防呀。”
織田信長停下腳步,坐回主位,拉開和服,露出胸口大片雪白,用紙扇狠狠扇風。
因為激動泛紅的胸前,她來回急走導致的燥熱,又滲出不少汗水沿著曲線往下流淌,讓她難受得想要脫光衣服。
一邊敞開和服往胸口扇風清涼,織田信長一邊思索,說道。
“來岐阜城之前,和田惟政就已經和淺井長政聯系上了吧?
我那個弟妹啊,恨不得六角家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我上洛京都,幫她鏟平南近江,她當然樂意一起出兵。
時間,自然是越早越好。斯波義銀,哈,我不會給他機會的,我一定會搶在他前面!
你辛苦一趟,再去北近江,與淺井長政談好上洛的日子。時間定的越早越好,不要等春耕之后的農閑。
她如果后勤軍需上有問題,我來解決。只要她肯配合,錢糧全部交給我,老娘有的是糧食!
只要北近江可以動員農兵支撐后勤線,造成的糧食缺口全部由我來補齊。”
織田信長要搶在斯波義銀回來之前完成上洛,就必須打南近江六角家一個措手不及。
春耕之后的農閑時節出兵,六角家能動員大量農兵死守,戰事必然曠日持久。
可織田信長的改革軍事,就是為了反季作戰。春耕之前出兵,直接打亂傳統武家作戰的節奏。
織田家坐擁尾張美濃兩國的濃尾平原,石高一百一十萬石。織田信長又剛才打趴下北伊勢武家,要求她們臣服上供,有的是錢糧。
打仗無非是打后勤,打錢糧。亂世百年,近幾一直是戰亂的核心地帶,勢力凋零。
這里的領地疲弊,武家散碎。有了當地帶路黨配合的織田家,完全可以用實力碾壓過去。
丹羽長秀順著主君的思路,問道。
“那我們是從不破關出擊?”
織田信長點頭道。
“大軍走關原,進入北近江,聯合淺井家一起開進南近江。
我會給六角家寫信,要求她家配合這次的義兵上洛,開城清庫,讓開道路,不得有違。
若是不從,上洛義兵將視六角家為三好家同黨,讓六角義治仔細掂量,好自為之。”
丹羽長秀搖頭無語,織田信長這是殺人誅心,明擺著要逼得六角義治狗急跳墻。
開城清庫,讓出道路,然后織田家和淺井家來個鳩占鵲巢,這南近江以后還有六角家的容身之地?
織田信長繼續說道。
“南面也不能閑著,我會讓西美濃眾監督北伊勢武家,出兵走鈴鹿關。
神戶具盛和關信盛不是說,北伊勢八郡真心降伏于我,對我忠心不二嗎?
行,我給她們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讓她們調轉槍頭,打她們的老主子,六角家。
讓西美濃眾看住她們,在鈴鹿關防備伊賀國斯波領介入。向北騷擾南近江甲賀郡,以為偏師,呼應我們的大軍,攻略南近江六角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