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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1章這點債算啥

  義銀揉了揉太陽穴,看了眼抱著雪乃,哭得喘不上氣來的陽乃,心中無力。

  這還怎么嚴厲處罰?

  他詫異望著呆呆被姐姐抱著的雪乃,搖搖頭。

  雪乃這家伙,要不是天然呆,就是一個比明智光秀藏得更深的腹黑女。

  她這一番操作,把義銀徹底整懵了。原本要教訓一下陽乃的想法,被她徹底攪得稀爛。

  這算是護姐狂魔嗎?

  義銀心中無奈,面上裝作嚴肅,對陽乃說道。

  “哭哭哭,就知道哭。

  你妹妹身體弱,受不得寒氣。趕緊扶她躺下,小心別著涼了!”

  陽乃一看雪乃面色發白,這才醒悟,扶著妹妹躺下,謹慎幫她捂好被子。

  義銀看著她們姐妹情深,嘆了口氣,說道。

  “說吧,你原本準備怎么應付我的?”

  陽乃看了眼雪乃,不好意思鞠躬說道。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義銀甩甩手,不爽道。

  “敷衍我的話就別說了,外面有的是武家排著隊說給我聽。耳朵里老繭都聽出來了,給我幾句真話。”

  陽乃一抿嘴,取出一疊文書,說道。

  “這次三好上洛,是以三好三人眾和松永久秀的軍勢為主。

  四國三好家動員很晚,等后續人馬在堺港登陸,京都之事已經塵埃落定。”

  義銀接過文書,點了點頭。

  三好家也不是真傻,就算上洛得到幕府內外的陰謀者默許,足利義輝也會防著三好家這邊。

  以攝津的三好三人眾為主,還有占據淀城的松永家配合,才能第一時間突入山城國,拿下京都。

  義銀想了想,問道。

  “如此說來,弒殺將軍一事,是三好三人眾與松永久秀做下的?”

  陽乃搖頭說道。

  “松永久秀之女是三好義繼的側近姬武士,松永家的行動都是她在布置。

  據我所知,松永久秀當時人在京都,事先并不知情。”

  陽乃也不傻,就算有雪乃這個好妹妹助攻,她能不承認的事,還是不要承認。

  四國三好家動員很晚,所以堺港的消息無法幫助到京都的將軍,這就是她用來洗清自己的理由。

  但事實呢?事實是高田陽乃通過今井宗久,早就拿到了淀川的特許通行權。

  三好三人眾上洛,人馬分布在淀川兩岸,后勤補給需要通過淀川水運。

  往來船只眾多,大軍動作根本藏不住,她高田陽乃怎么可能嗅不到一絲風聲!

  但被雪乃這么一鬧,義銀已經沒有興趣繼續追究下去。說到底,將軍已經死了,高田姐妹卻是自己最親近的親信。

  這次參與弄死足利義輝的高階武家多了去了,斯波義銀抓著自己親信的一點小過錯往死里懲治,也改變不了大局,沒有意義。

  其實義銀已經有感覺,足利義輝被殺這件事,最后多半是三好家背鍋,其他人洗干凈上岸。

  但他心里就是郁結著一口氣順不過去,堂堂天下之主就這么不明不白得死了?這武家社會還有天理嗎?

  但被雪乃這么一搞,義銀心里更加確定,這真相是翻不出來了,足利義輝真要冤死了。

  他連一個高田陽乃都收拾不利落,后面還牽連著一大群混蛋王八蛋,哪個不比高田陽乃罪過大?

  前田利益,明智光秀,細川藤孝,伊勢貞教,蜷川親世等等,義銀腦子一轉,就能想到無數人名。

  把這些幕府內外的有力武家都給弄死,幫足利義輝報仇,然后自己獨自面對來勢洶洶的織田信長?

  義銀深深嘆了一口氣,他不愿意再去多想。

  越想越覺得對不起足利義輝,但他真的沒有辦法。除了愧疚,他什么都給不了足利義輝。

  義銀搖搖頭,看向手中的文書,問起高田陽乃。

  “這是什么?”

  高田陽乃訕訕難言,這是北陸道商路借用堺港京都兩地土倉的一屁股債務,是陽乃原本準備過關的倚仗。

  可被雪乃這么一鬧,三人心中動了真情。義銀不好懲罰她,她也不好耍花樣來忽悠主君。

  義銀見她一臉不好意思,就知道這疊文書是個燙手山芋。他自嘲一笑,說道。

  “行吧,讓我看看,我的陽乃這些年有了什么長進。

  這次是拿了什么厲害玩意兒來堵我的嘴,嚇唬我不敢卸掉她的權位。”

  陽乃見義銀明白過來,心中更加慚愧,低著頭看向雪乃。見她癡癡呆呆望著義銀,完全不看自己這個姐姐,又難免小氣得心中一哼。

  義銀沒看見她們姐妹之間的小齟齬,低頭翻閱文書。一開始是一目十行,之后卻是越看越慢,面色非常精彩。

  等他看完,不禁感嘆。

  “陽乃,你可真是個天才。”

  陽乃聽得心頭一顫,以為主君是在諷刺自己,伏地叩首道。

  “非常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拿這些債務來煩您。

  只是北陸道商路這兩年發展迅速,之前還有東海道商路的競爭,所以需要很多很多錢,我一直是依靠土倉借款支撐局面。

  現在這攤子已經變成這樣,離開了我,堺港方面真的很難維持。”

  義銀搖搖頭,心想,你特么就是故意的。

  要不是老子來自現代社會,看慣了金融販子那套轉移財富的乾坤大挪移,一定會被你給嚇著。

  封建時代的武家哪見過這種金山銀山的大場面,數學不過關,都算不清自己欠了多少錢。

  但義銀已經懶得再計較陽乃這點小心思,他說道。

  “我不是諷刺你,我是真的覺得你很有天賦。

  債轉股,利息用分紅替代,短時間內拿到了大量現金流,來發展北陸道商路。

  你可真行啊。

  不過,就這點債務想要嚇唬我,實在是不夠看。你雖然天賦異稟,可惜沒經歷過。

  這點債務算什么,融資,增股,轉債,杠桿,一個都沒有,能欠幾個錢?

  我剛才看了眼,各個土倉的利息不一,總體大概是多少?”

  義銀說什么的,高田陽乃一點沒聽懂。但義銀問話,她還是乖乖回答。

  “各家給的利率不一,但總數大概在三成利息。”

  義銀詫異道。

  “才三成?單利?”

  高田陽乃點頭道。

  “是的,這些年近幾戰亂不休,各家放出去的銅錢常常收不回來。

  因為武家作戰絕嗣滅名,商鋪商隊被搶被屠,這些收不回來的銅錢只能成為壞賬。

  北陸道商路有沿途各國有力大名參與,這兩年發展得如火如荼,正是最優質的資產。

  所以各家才愿意低息參與,其實大部分銅錢是直接買為股份。只有少部分土倉遲疑,還是以借款方式結算。

  因為每年分紅兌付,拒絕利滾利,所以只有固定的三成利息。”

  義銀點點頭,再次感嘆高田陽乃真是天才,完全不像是這個時代的商業思維。

  古代商業重實物,換而言之,太在乎實際存在的物質。現代金融那種把錢當成數字,搞數字模型的玩法,古人不會去做的。

  但高田陽乃把自己看作武家,并不是為了行商入行。反而能跳出傳統商家的視野,更關注現金流。

  一年百分之三十的利息很貴嗎?如果沒有復利,簡直便宜到令人發指。

  古代金融就兩種玩法,一個是弄到金銀銅,打造貨幣賺取利差。還有一個,就是借款。

  九出十三歸,那是基本利率。一旦借出錢,之后就是利滾利。

  不斷依靠復利率滾大的借款,會像吸血蟲一樣把借錢的人吸得家破人亡,一本萬利。

  而高田陽乃不但壓低了土倉借款的單利率,還干脆把債務轉換成北陸道商路的股份,玩了一手債轉股的把戲。

  簡單來說,她搞了一個股份制公司,她來負責經營。賺錢大家分,虧錢股東倒霉。

  整個北陸道商路被分了個干凈,看似股東有了資產。可問題是,這商路算資產嗎?

  北陸道商路的根本,是用斯波義銀的威望連接北陸道各國勢力,一齊開路賺錢。哪天斯波家不玩了,這條商路就不存在了。

  高田陽乃等于是用一個不存在的東西,換回來了土倉的真金白銀。從現代人的視角看,用商譽換取現金流,是真正的空手套白狼。

  而且,借款的利息是由分紅支付。只要懂得調整股息率,除權復權一套組合拳打下來,搞不好股東還得往里貼錢。

  分紅是到手了,可本金縮水了,這到底算是賺還是虧?只要高田陽乃的賬目做得漂亮,不參與經營的土倉根本看不出問題。

  義銀望著陽乃,心底忽然有了一個想法,他問道。

  “堺港與京都的土倉就這么有錢嗎?”

  高田陽乃鞠躬說道。

  “主君有所不知。

  從八代將軍之亂開始,天下已經亂了百年。作為幕府核心的近幾諸國更是戰亂不止,此起彼伏。

  從您擊敗三好家的那年夏天算起,近幾大概有一年半沒有打仗,這可是多年未見的太平時節。

  堺港與京都的土倉,這百來年也一直在走下坡路。

  您想,土倉借款是為了吃利息。可武家借款過幾天戰敗全家被誅,商家借款過幾天破產全家上吊,哪個土倉受得了這種風險?

  據說有些老資格的土倉,干脆鎖倉不借。因為放著太久,穿錢的繩子都爛掉,銅錢散落一地,堆在倉庫里發霉泛綠。”

  義銀摸摸下巴,說道。

  “有些道理。”

  確定近幾土倉還沉淀著大量銅錢的情況,義銀的心思不免活躍起來。

  他這些天一直在發愁,如何收回近幾斯波領的控制權。要知道,重臣們的部眾都是這兩年自己招募的,義銀與這些新人沒有交集。

  日后一旦出現問題,他無法保證這些家臣的家臣,愿意站在斯波家這邊,聽自己指揮。

  但高田陽乃的做法,給了他一點靈感。

  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武家把腦袋拴在腰帶上打仗,那是為了忠義?那是為了利益!

  既然義銀離開太久,無法與重臣的家臣談感情。那么,大家可以談談錢。

  這不巧了嘛,近幾土倉的銅錢堆積發霉,放著也是放著,不如借給斯波家用來收攏人心。

  義銀嘴角上揚,他還得好好想想。但他看向高田陽乃的目光,已經柔和了不少。

  人才難得呀。

  高田陽乃被主君忽然溫和下來的目光,看得渾身難受。

  她也不知道主君心里想著什么,總覺得自己這次貌似過關了,但又搞不懂自己到底是怎么過得關,心里沒底。

  義銀發現剛才勉強起來說話,導致雪乃已經疲倦得昏昏欲睡,于是他輕聲對陽乃說道。

  “你和我出去說話,讓雪乃好好休息吧。”

  “嗨。”

  陽乃掃了眼已經閉上眼睛的妹妹,神色復雜,跟著主君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駐蹕地的偏室內,義銀坐上主位,對蒲生氏鄉說道。

  “你去把石田三成叫來。”

  “嗨。”

  高田陽乃在下首有些惴惴不安,聽聞石田三成跟著主君回來,她已經明白主君原有的對策。

  石田三成是北陸道商路在直江津關所的負責人,主君把她帶回近幾,必然是對堺港有了備案。

  陽乃心中駭然,要不是雪乃幫忙說話,今天這關可真不好過,主君可是把后手都留好了。

  義銀見她面色發白,不禁哼了一聲。

  “現在知道怕了?”

  高田陽乃伏地叩首不語,義銀搖搖頭。

  要不是雪乃這一打岔,陽乃就算用債務來搪塞義銀,義銀也不會怕。他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古代人,這點錢算什么大事。

  其實就算是古代人,也有辦法過關。這種事,古代的解決辦法更直接有效。

  義銀說道。

  “陽乃啊,當初我在尾張,就囑咐過你,凡事不要想得太簡單。

  那次你想去走私,卻不想想大家為什么都不敢做?與敵國交易,如果沒有主君的背書,怎么可能不出事?

  后來我給了你白糖的配方,你又拿去堺港興風作浪。這次玩得更大,整了一堆外債,還想讓我因此忌憚,不敢撤你的職?

  幼稚!”

  高田陽乃伏地叩首,說道。

  “臣下不敢。”

  義銀悠悠說道。

  “你敢的,你可太敢了。

  只可惜,你還是不明白武家的游戲規則。你知不知道,解決外債最簡單的辦法是什么?”

  高田陽乃偷看義銀一眼,搖了搖頭。

  義銀嘆道。

  “織田家即將上洛,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你說,死人的錢,需要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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