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幸盛看到明智光秀一反往日的優雅,一臉嫌棄的模樣,反而感覺她這人變得真實起來,倒也有些新奇。
她這時候心情不錯,又怕其他人發現自己在這罪人的房中,于是不再廢話,微微點頭,轉身離去。
山中幸盛離開后,明智光秀愣愣望著拉門,品味之前與主君的對話。
兩年不見,主君不但外貌越發俊朗,心智也堅定成熟了許多。但他還是那個他,憐憫世人之心讓明智光秀更加愛慕。
他說明智光秀是激進者,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在這個黑暗的亂世里,心存憐憫,就是在找死。
但明智光秀很羨慕,滿肚子陰謀詭計的她,已經失去了憐愛世人的能力。
人性就是這樣,缺乏什么,就渴望什么。也許,這就是明智光秀癡迷斯波義銀的原因吧。
不知過去了多久,明智光秀忽然笑起來,面上漸漸恢復往日的優雅笑容,就像是又帶上了原來的那張面具。
她喃喃自語。
“幕府里那些人,她們打仗是不行的。但搞起陰謀詭計,一個個都是好手。
不是因為她們聰明,是因為她們無恥,她們冷血,她們功利,她們做事沒有底線。
主君,你會需要我的。而且,不會讓我等得太久。
你斗不過她們,你要臉,你有底線,你不會是她們的對手。唯有我這種無所顧忌,無所不為的瘋子,才能和她們好好玩耍。
我真的很好奇,您忌憚到極點,稱呼為比我更激進的激進者,織田信長她到底是個怎么樣的人?
她啊,一定會死在我的手里。因為,是她毀了您的一生,我絕不會放過她的,絕不。。”
明智光秀目中含淚。
織田信長。。是她奪走了他的第一次,是她改變了他的一生。
她,該死。
義銀從明智光秀的關押處走出來,緩緩舒出一口氣。雖然有些遺憾,但明智光秀這個人,他是真的不敢用了。
這家伙若是因為癡迷自己,愛慕自己,克制不住嫉妒之心才把足利義輝弄死,義銀可能還會考慮再次啟用她。
這么做對不起足利義輝,但義銀的選擇并不多。
斯波宗家衰敗日久,最后在尾張國被人一鍋端。斯波家早就丟盡世襲領地,義銀也沒有譜代家臣,所謂復興家業,只是無根之萍。
用斯波忠基金拉攏斯波家臣團,那是權宜之計。
北陸道商路的潛力不知道還能挖多久,這世界上就沒有永遠高速上漲的利潤,斯波忠基金的收益一旦降速停滯,這條路就走到頭了。
義銀可以依靠斯波忠基金一時,但長久來看,還是得依靠擴大斯波子嗣來穩固家業。
武家社會的血脈家格錯綜復雜,但就是這份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整體利益,才能保證高階武家相互關照,共同鎮壓底層的團結意志。
明智光秀的鳩占鵲巢之計,雖然在女尊世界驚世駭俗,但卻有其可行性,那就是用血脈連接,迅速擴大基本盤。
女尊世界的女大名要開枝散葉,需要懷胎十月。義銀的男兒身就不用這么麻煩,可以迅速擴大子嗣的數量。
雖然名聲肯定要狼藉,但女不嫌父丑,得到實惠的斯波后裔難道還敢不認爹?
這辦法可以讓義銀通過女方的家臣團,迅速扎實斯波家領地的控制力,也確保將土地交到自己的子嗣手中,最終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女方不覺得吃虧,他這個異世界的男人也覺得自己占了便宜,真是皆大歡喜。
但因為眾多愛慕者的情感嫉妒,河內源氏嫡流的未亡人身份,鳩占鵲巢計劃的推進,會比兩年前更加困難,敏感。
義銀需要一個才智出眾的謀士幫自己操盤此事,最好的操盤手其實就是明智光秀。
這家伙明明是自己的愛慕者,卻愿意主動帶上翠綠的頭戴,為義銀別的女人出力。
這種變態萬中無一,還特么的特別聰明,更是世間僅有。
義銀一直對她的心思有些疑惑,今日兩人一番交流,他終于明白過來。
原來她不只是一個變態,更是一個激進的理想主義瘋子,這就要命了。
如果明智光秀只是有帽子情節,義銀大不了滿足她,反正自己也覺得挺刺激的。但這瘋子變革武家天下的理念,卻讓義銀麻爪了。
他轉生重活,只是想讓自己和自己重視的人,日子好過一點,又不是想變化島國的命運,改天換地讓日月換新天。
島國以后爛不爛,管他p事!保護好自己身邊的人,有生之年別讓局面爛無可爛就得了。
要相信后人的智慧,嗯,我死后你們隨便浪。
也因此,在明智光秀攤牌之后,義銀果斷表示把她踢出局,這家伙真不能用了。
若是要用她,足利義輝只是一個開始。義銀的苦日子,還在后頭呢。他可不想再被明智光秀這個意外因素,搞得措手不及。
作為上位者的義銀,他現在最恨的就是意外。不可控的人再有才,再需要,也只能棄用。
義銀仰天長嘆。
可鳩占鵲巢計劃怎么辦啊?斯波料所已經分配,政治基石已經打下,他是進退兩難。
義銀搖搖頭,先不去想這些。
先完成上洛,重立幕府。依靠幕府的力量抵御織田信長的侵襲,依靠忠基金團結斯波家臣團。
至于其他,再慢慢想辦法。
但義銀要把明智光秀趕去養老,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當初斯波家復興,近幾斯波領劃分領地。明智光秀因功恩賞北伊賀七千石,另外被授權管理北大和六千石斯波料所。
這一萬三千石領地可沒空著,兩年功夫,明智光秀已經用美濃投奔來的武家,京都拉攏的破落戶,填滿了自己的地盤。
隨著明智光秀被棄用,領地縮減,跟隨他的明智家臣團,待遇會大受影響。
義銀不想把事做絕,會留有一點余地。但再怎么寬容,這些人的日子肯定大不如前。
好在用斯波忠基金保底,義銀有信心收買整個近幾斯波領的武家集團。
只有這樣,才能壓制住明智家臣團的不滿,不讓這一變動影響了整個近幾斯波領的穩定。
義銀不禁感嘆。
想做點事太難了,把一個有力武家改易減封,是打翻她身后整個暴力集團的飯碗,需要謹慎處理。
數日后,尼子勝久帶著柳生宗矩前來多聞山城,覲見主君。義銀領著一眾姬武士在天守閣外迎她,讓她受寵若驚。
義銀一把拉起鞠躬行禮的尼子勝久,握著她的手感動道。
“尼子姬,這兩年辛苦你了。”
義銀這份感動不假。
當初他離開近幾去往關東,將近幾斯波領托付三人。
前田利益與明智光秀兩個家伙上了他的床,了他的人,竟然吃干抹凈,打起自己的小算盤,真是氣得義銀心態都扭曲了。
唯有尼子勝久,忠于職守,勤勤懇懇。在一群王八犢子的包圍下,盡力維持著近幾斯波領的穩定,無愧于主君的托付。
義銀亦是無奈。
感情是把雙刃劍,用得不好只會傷到自己。原以為愛慕自己的兩人會盡心竭力,誰知道她們遠不如尼子勝久這個外臣來得可靠。
經此一事,義銀對男女之事摻合軍國大事的變局更加理智警覺,對尼子勝久的人品也是越發看重。
他笑呵呵牽起尼子勝久的手,說道。
“尼子姬,我雖然來了兩日,但對多聞山城的了解還不多。
你督造此城,不如為我導游解說一番,我的這座居城。”
尼子勝久笑著說道。
“自當為主君巡視引路,正好交付了這件差事。”
兩人說笑之間,山中幸盛從隊列中竄出來,笑嘻嘻說道。
“我這兩日布防城池,有些不解之處,正好請尼子大人為我解惑。”
尼子勝久看她,眼中少許晶瑩。山中幸盛也是情緒激動,眼圈發紅。
義銀見她們兩人久別重逢,真情流露,笑罵道。
“尼子姬為我筑城交差,你山中幸盛跑出來湊什么熱鬧。
也罷,你過來詢問,我也好省著力氣。”
尼子勝久與山中幸盛一齊微微鞠躬,謝過主君體恤。
于是,山中幸盛問城,尼子勝久作答,義銀帶著一眾姬武士跟著她們觀城一圈,其樂融融。
事畢,眾姬散去,只留下幾位重臣隨義銀前往茶室,舉行茶會。
茶人獻藝上茶,鞠躬告退,君臣茗茶閑聊片刻,義銀轉入正題。
“尼子姬,你這兩年做得非常好,山中姬在關東也是出力不少。
等完成上洛之戰,述功恩賞,家中也要一并審議這兩年近幾斯波領的功過賞罰。你要做好準備,承擔起更重要的責任。”
尼子勝久伏地叩首,謝過主君。義銀這是向她提前透風,準備恩賞她這兩年治理近幾斯波領的功勞。
至于山中幸盛,那就是個添頭。她在關東幾次鬧出事,無功受祿加官晉爵,外人未必服氣。
但她命好,一個是主君寵信,一個是情同姐妹的尼子勝久厲害,硬是把她的底氣撐足了,旁人羨慕不來。
尼子勝久亦是感慨萬千,說實話,這兩年的日子真不是人過的。
她雖然掌管近幾斯波領內政大權,但幾個同僚都不是省油的燈。前田利益,明智光秀,還有后來竄上來的高田陽乃,哪個讓她省心?
總算熬到主君回來,雖然鬧出京都事變,但她謹慎持重,沒有摻合進去,自然干干凈凈。
如今和那幾個混蛋一比,在主君眼中的形象蹭蹭蹭往上漲,成了名副其實的股肱之臣,也算是守得云開見月明。
其實她也沒做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這年頭能本本分分做事的就是好家臣,這要求也太低了,全靠同行襯托。
尼子勝久看著義銀,比起兩年前,主君更加俊朗不凡。她總感覺苦日子還沒完,那些個蟲上腦的王八蛋,遲早還得鬧。
誰讓自家主君長成這般天仙下凡的模樣,旁人不說,自家小妹山中幸盛就是心懷不軌,尼子勝久是幫還是不幫?
這就是命!
尼子勝久心中苦悶難言,總覺得家里以后還是不太平。她在路上就聽說了明智光秀被義銀鞭打,關押待罰之事,心有余悸。
看了眼一旁傻樂的山中幸盛,尼子勝久暗自搖頭。這小傻瓜可別學明智光秀亂來,不然尼子山中一黨以后還不知道會落得什么下場。
義銀不知道尼子勝久暗中腹誹心謗,怪罪于自己這副絕世容顏。
他笑著說道。
“尼子姬,我與你信中提起的斯波忠基金之事,你怎么看?”
尼子勝久肅然道。
“主君仁厚,臣下敬佩。
若是能讓斯波家姬武士家家有飯吃,人人得飽腹。斯波家之基業,萬世不滅也。”
義銀在信中稍微提起幾句,要向近幾土倉借錢,用北陸道商路賺錢,組建什么忠基金,給近幾斯波領的家臣們發好處。
尼子勝久雖然不懂現代金融,不懂員工福利,但她以樸素的價值觀敏銳察覺到了這番施恩背后的政治意圖。
主君要收權。
權力的本質是自下而上的認同,而上層手中最要緊的權力就是財權,軍權,人事權。
義銀離開兩年,近幾斯波領今非昔比,君臣生疏,缺恩少義。強行奪權是下下策,下面人還沒認可你,你也奪不走重臣們的權力。
任何政權的運轉,說到底還是依靠人。中下層姬武士對你這個主君有所疑慮,你又怎么能驅使她們,行使財,軍,人事三權?
尼子勝久也想過這個問題,所以她一直認為主君不會重罰前田利益,明智光秀,高田陽乃,因為不依靠重臣們,主君無法行使權力。
可她只猜對了一半,前田利益與高田陽乃過關了,看樣子明智光秀也死不了,主君的確是手下留情了。
但這是出于仁慈,并非依賴。
這一手撒錢的忠基金如果成功,近幾斯波領的武家人心,一定會迅速向主君傾斜。
忠誠,說到底還是依靠錢糧來維持,特別是軍隊這種刀口舔血的暴力集團,非常現實。
沒有錢糧,打個p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