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三淵母女神色稍安,細川元常說起自己的打算。
“我得到確切消息。
三好家為了對抗御臺所,已經從京都傾巢而出。大軍布局伏見,淀,芥川三城,首尾呼應。
如果我們春耕后直接參戰,必然要面對芥川城的強大軍力。況且,我們的勝龍寺城正對著淀城。
若是三好家選擇先拿我們開刀,鏟除側后威脅,我們將會蒙受巨大損失。
如今御臺所下令,要求我們轉戰南線,開入南河內,與三好家無犯。我還會下令勝龍寺城死守城池不出,不給淀城破綻機會。
如此一來,我們便逃過了三好家的首戰銳氣。
等干掉游佐信教,大軍回轉。正是雙方鏖戰日久,三好家的軍心士氣下落之時,那才是我們參戰的良機。”
三淵晴員與三淵藤英母女倆對視一眼,一齊點頭。
細川元常不愧為老奸巨猾,把細川三淵兩家的參戰時機選得巧妙。既能讓御臺所滿意,又能恰時切入上洛之戰,謀取最大利益。
斯波義銀不想與細川三淵兩家決裂,他看似強令兩家屈服,其實手段柔軟,留有余地。
細川元常人老成精,一眼就看出了其中關鍵。只要細川三淵兩家迅速攻滅游佐信教,回軍北上。
不但可以在上洛之戰中避開三好家的鋒芒,減少自家損失。還能得到義銀的認可,繼續維持幕府地方實力派內部和睦。
只可惜,人生之不如意,十有八九。斯波義銀與細川元常都沒有想到,松永久秀已經存了反戈一擊的心思。
三好家貌似強大的外表之下,除了三好三人眾一心死戰,四國三好軍勢思鄉情切,松永久秀妄圖投敵,早已人心渙散。
若是三好家不堪一擊,上洛之戰以出人意料的方式結束,幕府地方實力派內部的矛盾又會再次被激化。
利益相左,橫生枝節。
淀城居館,松永久秀與女兒松永久通在內室密談。
松永久秀神色凝重,將一封信交給女兒,說道。
“你帶幾個親信,喬裝打扮從小路前往南近江觀音寺城,想辦法將這封信送到織田信長手中。”
松永久通遲疑道。
“母親大人,我們與織田家毫無瓜葛,人脈全無。就這樣匆匆送上門去,能被接納嗎?”
松永久秀瞪了女兒一眼,罵道。
“若非你被本多正信蒙蔽,犯下侵入御所的滔天大罪。我何至于兵行險招,冒險投向織田家。
御臺所與足利義昭,不是不能投靠。但京都人多眼雜,御所焚毀的真相,難免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旁人不提,伊勢貞教當初就在現場。她會不會為了自保,把污水全潑在我們身上?
幕臣那些人根本靠不住,我們賭不起,必須要考慮周全。
即便御臺所與足利義昭一時用得上我們,等到我們失去利用價值之時,再將真相披露,到那時候松永家就真的完蛋了。
為今之計,想要確保安全,唯有投靠織田家。
我聽聞織田家重臣丹羽長秀,正在甲賀郡各地游走,替織田信長安撫投效的甲賀眾。
你帶足了金銀,不要吝嗇,不要顧及臉面。就算卑微如狗,也要想辦法與她交好,把這封信遞上織田信長的案頭。
唯有這樣,松永家才有出路。”
松永久通猶豫不決,但見母親神色凝重,最后還是低頭答應。
松永久秀見女兒沒有明白其中關鍵,但至少愿意聽話,心中喜憂參半。
要不是這個女兒被人蒙騙,松永家的處境不至于如此尷尬。出于謹慎,松永久秀根本不敢投靠幕府相關的武家,只能選擇域外大名。
她看中織田信長,就是在她身上望見了三好長慶的影子。
今日之織田家,就是昔日之三好家,勢力蒸蒸日上,家督銳意進取。織田信長絕不會滿足于給幕府當狗,拿到一些好處就滿意收手。
二百萬石的地方強藩,好不容易擠進了近幾,來到天下中心。她會愿意撿起芝麻,丟了西瓜嗎?
織田信長的選擇,必然與當初的三好長慶一樣,她一定會對幕府中樞產生野心。
而今天的幕府,比起當年三好長慶上洛之時,更加殘破不堪。
被三好上洛一番折騰,足利義輝命喪二條城,足利幕府威望散盡,臉皮子被丟在地上隨意踐踏。
斯波義銀雖然才華橫溢,但他畢竟是男兒身,當不了足利將軍。足利義昭出身尷尬,難以代表河內源氏嫡流,得到天下武家的認可。
足利將軍家衰敗日久,但從未像今天這樣,存在徹底失去正統名分的危險。
實力沒了名分撐,要是名分沒了,君臨天下兩百年的足利將軍家,還有什么底氣繼續支配天下?
織田信長遇上了好時候呀。
幕府內部人心渙散,足利將軍名分不足,六角家內亂自爆,三好家是一個自以為是的蠢貨當家督。
近幾政局劇烈動蕩,近幾武家前所未有的虛弱,這正是改天換地的良機。
所以,松永久秀決定投效織田信長,為松永家謀求一條出路。
松永久秀太明白近幾武家的德行了,這些人自私自傲,排斥域外武家,卻又一盤散沙,無法凝聚成一股力量。
織田家對她們來說,是外來戶。松永家追隨三好長慶上洛而來,其實也是外來戶。
既然都是外來戶,都會被近幾武家排斥,那么就有了抱團的基礎和理由,松永家投效織田信長的行為也就不顯唐突。
松永久秀看了眼懵懂無知的女兒,嘆了口氣。
女兒不聰明,自己就要把事情做得完美一點。否則,哪天自己一閉眼,松永家不知道會被人坑成什么樣子。
松永久秀暗下決心,一定要為松永家尋得一條出路,讓家業長久穩定,自己死后也可以安心閉眼。
時光流逝,各地春耕逐漸步入尾聲。
斯波義銀在多聞山城召開大評議,離開近幾兩年之后,他第一次召集近幾斯波領的家臣團議事。
此時的近幾斯波領,已是面目全非。除了少數滯留的舊伊賀眾與舊北大和眾,家臣團的主體早已被各位重臣招募的新人舊部填滿。
不論是明智光秀在京都美濃招募的新臣,還是尼子勝久從西國找來的尼子舊臣,又如前田利益從尾張拉來的親朋好友。
她們對斯波義銀都很陌生。
不少人心存疑慮,甚至私下串聯。有意輔佐自家大佬,架空斯波義銀,繼續維持現狀。
只是誰都沒有想到,大評議之時,斯波義銀直接甩出一手王炸,斯波忠基金正式成立。
斯波忠誠基本生活保證金,簡稱斯波忠基金,將由前直江津關所主事石田三成打理。
斯波忠基金的主要任務,就是利用北陸道商路賺錢,以商業利潤向斯波家臣團兌付年金。
試行方案將在近幾斯波領首先鋪開,暫定一年兩次,每個斯波家姬武士可以領取每次四石糙米。
第一批年金將在年底發放,具體發送辦法還在確定中。但可以肯定的是,這二石糙米,每個近幾斯波領出仕的姬武士都會有一份。
這是斯波義銀對斯波家臣團的莊嚴承諾,斯波家的復興再起,離不開所有斯波姬武士的共同努力。
斯波家不會忘記大家的付出,斯波義銀會努力保證每一個為斯波家流血流汗的姬武士,全家都能吃飽飯。
如果試行方案順利,之后數年,斯波忠基金將向所有隸屬斯波家的姬武士發放。發放的數量也會提高到一年兩次,每次三石糙米。
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把心存不軌的近幾斯波領新臣們,徹底震傻了。
對于中高階武家來說,一年四六石的糙米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放在掙扎在生存邊緣,全家半饑不飽度日的基層姬武士身上。這份年金就是天上掉餡餅,能把人給活活樂瘋。
消息傳出,如巨石砸入湖面,波瀾不斷。以多聞山城為中心的近幾斯波領各地,基層姬武士無不歡呼雀躍,高喊御臺所萬歲。
至此,斯波義銀一舉越過斯波家臣團,打破了家臣的家臣不是我的家臣的封建傳統,徹底俘獲了斯波家基層姬武士的人心。
現在,只等年底的年金順利發放,義銀的地位將穩如泰山,斯波家內部再無人可以忤逆他的意志。
而斯波家臣團,也成為了一個與所有武家集團都不一樣的特殊團體。
憑借獨特的年金福利體系,能為斯波家效力出仕,將成為所有基層姬武士向往的生活。
從此時起,無數姬武士開始想方設法尋求加入斯波家的姬武士編制,甚至衍生出一系列的問題。
當然,這都是未來的事。
觀音寺城,居館。
松永久通恭敬行禮告辭,退了出去。
織田信長望著她離開的背影,對丹羽長秀說道。
“米五娘,做得好。”
丹羽長秀搖頭道。
“這件事不是我的功勞,是松永久秀自己想要投效您。真要說起功勞,那也是因為您威名遠播。”
織田信長哈哈大笑,指著丹羽長秀說道。
“米五娘,你變了,變得會拍馬p了。”
丹羽長秀微微一笑,見織田信長心情大好,謹慎道。
“大殿,松永久秀此舉有些問題。她如果有心棄暗投明,應該去找御臺所才對,怎么會找上我們織田家?”
織田信長調侃道。
“你不是說了嗎?是因為我威名遠播。”
丹羽長秀苦笑搖頭,真是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溜須拍馬果然不適合自己。
織田信長沒有再繼續為難這位得力親信,目光轉冷說道。
“松永久秀,呵,此人只怕在京都事變中不太干凈。
她不是幕府出身,而是三好長慶留在山城國的眼線。
三好上洛,將軍隕落。謙信公應該會原諒幕臣們,那是因為無可奈何,幕府內部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
但是,松永久秀不是幕府嫡系,根基淺薄,她當然害怕日后被人翻出舊賬。
我如今手握兩百萬石,又拿下南近江這一近幾門戶之地,未來可期。
不單單是松永久秀,想要飛黃騰達的人遲早都會主動找上門來,你不用覺得奇怪。”
丹羽長秀點點頭,趨炎附勢之事,從古至今數不勝數。錦上添花者多,雪中送炭者少,這確實不值得奇怪。
織田信長瞇著眼睛沉思半晌,說道。
“松永久秀的誠意很足,只要我這里一發動,她就會斬殺巖成友通,斷絕自己的退路。
松永家控制的淀城,是三好家布防的中間點。她跳出來反戈一擊,三好軍勢就會被腰斬大亂。
不說軍心士氣受創,光是伏見城孤立無援,就能替我創造出獨自完成上洛的時機。”
丹羽長秀瞳孔一縮,問道。
“大殿,您是想撇開其他人,獨自完成上洛?”
織田信長伸出舌頭舔舐嘴角,緩緩點頭,說道。
“這可是天賜良機。
足利義昭在坂本城,那是瀨田川進入京都南郊的水道入口。
我可以迅速出兵柏原,渡湖進入瀨田。然后聯合足利義昭一起行動,直接穿越大津,奇襲伏見城。
松永久秀在淀城斬斷淀川水運,伏見孤城一座,熬不了多久。
如果一切順利,我便可以占據整個上洛之功,幫足利義昭回到京都,握緊再立幕府的主動權。
我相信,足利義昭不會拒絕這個提議。
她雖然一直很謹慎,但我很清楚,她并不甘心被謙信公隨意擺布。能有這么一個機會出頭,她不會拒絕的。”
丹羽長秀倒吸一口冷氣,被織田信長的想法嚇到。
斯波義銀去了近幾斯波領,淺井長政回返北近江,山城國幕臣們還在串聯,天臺宗的尼兵還沒下山,細川三淵兩家尚未動員。
所有人都想準備妥當,然后在上洛之戰分一杯羹。可織田信長竟然要拉著足利義昭提前發動上洛,吃獨食。
這可是要把所有人都給得罪死了,特別是斯波義銀。
丹羽長秀猶豫道。
“大殿,您可是親口承認了御臺所對上洛的主導權。
若是我們擅自行動,事后如何向御臺所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