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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5章城下町血案

  井伊直政明白,高田雪乃口中的將軍,不是現在居于二條御所,那個忘恩負義的足利義昭,而是指先代足利義輝。

  她咬牙道。

  “你別自作主張,我們是主君的部眾,要聽從他的命令!

  你如果亂來,誰都保不住你!”

  高田雪乃回望義銀所在的房間,緩緩說道。

  “主君很傷心,我已經很久很久沒見到過他這么軟弱的樣子了。

  直政,我好難過。”

  高田雪乃這話,實在是僭越無禮。但井伊直政卻說不出痛斥她的話來,只是幽幽一嘆。

  “總之,我不會讓你胡來的,我這就去稟告主君!”

  高田雪乃看向轉身欲回的井伊直政,說道。

  “我和你不一樣。”

  井伊直政身形一滯,沒有回頭。

  “你這話什么意思?”

  望著她的背影,高田雪乃說道。

  “你出身貴胄,有家業要復興。你的顧忌,你的牽掛,太多了。

  而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要他好好的。允我一息尚存,就不會容忍任何人傷害他。

  我不在乎主君生不生氣,不在乎有沒有前途似錦,甚至不在乎能不能留在斯波家。

  我不懂那些大局大計,我只懂拔刀殺人,我只懂死人是不會再胡言亂語的。我只懂誰傷害了他,我就殺了誰。”

  雪乃此生,經歷過兩次血戰全滅。

  一次是幼年在尾張,眼看著斯波宗家被滅門。一次是在二條城,陪同足利義輝的家臣都戰死了,唯有她重傷逃出。

  兩次死里逃生,讓她深深領悟死亡的力量。這世界上沒有什么事,是死亡不能解決的。

  誰造謠傳謠,誰對斯波義銀懷揣惡意,通通殺掉。只要殺的人足夠多,一切都能平息。

  如尾張,如二條城,誰真正在乎過死去的人?生者只會敬畏刀劍的銳利,選擇淡忘死者的不幸。

  說完,高田雪乃抬腿往外走。

  井伊直政望著她毅然離開的背影,忍不住喊道。

  “八格牙路!給我回來!你這個大白癡!”

  她的心中好生羨慕,兩個人這些日子的爭斗,是高田雪乃贏了。

  因為雪乃的愛,更加純粹。

  城下町一處酒屋門外,說胡話的酒徒們被丟了出來。

  掀起門口暖簾,幾名衣著華貴的姬武士嘻嘻哈哈從里面走出來。

  一旁的酒店男老板干巴巴陪著笑,心中埋怨。

  這兩天,城下町喝爛酒的浪蕩女們,就喜歡調侃大御臺所。

  不知道她們從哪里聽來的風言風語,硬是把好好的絕代佳人,說得比游廊那邊的爛男表子都不如。

  幕府說是管,可是一會兒抓人,一會兒放人,一點硬手腕都看不到。

  城下町的浪蕩女們甚至開始相互吹噓,誰要是沒被幕府治安組抓去過侍所,都顯得沒面子。

  這下倒好,一個個說得更加起勁,唯恐幕府治安組不來抓她。

  這些人也是混賬,在酒屋喝得爛醉,然后借著幕府姬武士抓人的機會,逃脫酒賬。

  酒屋男老板是損失慘重,卻又不敢多說什么,心里急得發慌。

  他望著領頭的幕府姬武士,硬著頭皮發起嗲來。

  “松田大人,您一天來我這里查了三次,人家的生意都沒法做了。”

  領頭的松田是幕臣松田家子嗣,她早就看上了這酒屋的男老板。只是對方面上親近,實際卻欲拒還迎,總是不給她上手的機會。

  這次伊勢老大人出面,請公方大人組建治安組,讓各家幕臣子嗣來城下町清理造謠生事之人。

  明眼人都看出來了,這就是一出雙簧。剛才上位的將軍吃相太難看,想用輿論逼著大御臺所讓步。

  各家年輕姬武士可不管那么多,她們借著機會出來,正好教訓一下平日里不恭謹的城下町民。

  有人圖財,有人好色。京都城下町繁華富庶,總能找到一款合心意的爽一爽。

  這不,松田一天盯著這家酒屋抄了三回。就因為男老板長得俊美,妄圖借此一親芳澤。

  酒徒們個個嬉笑不當回事,被抓去侍所溜一圈,卻能躲過酒錢,何樂而不為。

  倒霉的男老板急得滿頭大汗,看起來,不想獻身都不成了。

  松田板著臉說道。

  “公方大人有令,嚴查城下町的流言蜚語,我也是秉公辦事。”

  那男老板心里明白,今天不以身侍虎,這些混蛋一定會繼續折騰下去。酒館是他一番心血,安身立命所在,實在是不能再這樣下去。

  他一咬牙,一跺腳,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心里啐了一口,臉上堆滿媚笑,身體貼上松田的手臂,搖了又搖。

  “那您也不能只盯著我這一家吧?人家可就指望這酒屋賺點體己錢,您要是再這樣,我可是活不了了。”

  松田被他搖得心頭一蕩,順手撩上男老板的腿根,一路往上抓鬮戲丸。男老板身體一僵,眼圈一紅,咬著牙不動彈,任她作賤。

  松田露出得逞的微笑,見男老板屈服,一語雙關道。

  “沒飯吃?那今晚我就來把你喂得飽飽的。”

  男老板低頭不說話,松田見他默許沒拒絕,抽手在鼻子底下聞了聞,笑著喊道。

  “走了!把這幾個狂徒丟去侍所,我請大家喝酒!”

  幾個隨她同來的幕府姬武士心照不宣笑起來,大家拉扯幕府的虎皮,定要在城下町好好享受幾天。

  你幫我解決生理問題,我幫你解決荷包問題,互利共贏。

  男老板僵著臉,知道今天注定是人酒兩失。她暗自嘆了口氣,但又有什么辦法呢,都是為了生活。

  幾個酒徒不用幕府姬武士們動手,笑呵呵得爬起來就走,一個個喝得站都站不穩,東倒西歪。她們也不虧,這頓酒錢是逃過了。

  就在此時,一隊人前面橫出一名姬武士。

  男老板定眼看去,模樣比起松田秀俏多了。若是這位姬武士有心結歡一夜,他倒也愿意。只可惜一臉冷淡,像是個沒感情的冰娃娃。

  松田見有人擋路,皺眉道。

  “你是什么人?”

  那人不言不語,走到站在最前面的酒徒身前。酒徒喝得頭暈目眩,傻笑看著眼前的冷臉姬武士。

  忽然,她感覺頭暈得更厲害了,仿佛天地倒懸,隨后看到了自己的背脊。

  當她還在疑惑,一個人怎么能正視看到自己的背?男老板的尖叫聲拔地而起。

  “殺人啦!!!”

  她的首級已然落地。

  高田雪乃抬手拔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斬落這幾名酒徒的腦袋。

  此時的她,早已不是三年前不通武藝的仆役。這三年她在幕府劍室學藝,心無旁騖潛心修習劍道。

  雖然因為年長錯過了最佳的學習時間,但憑借專注一道,她的拔刀術已是迅如閃電。

  配合常人難以理解,突破人體極限的速度,高田雪乃成為了令柳生宗嚴都感到心驚膽戰的劍客。

  而此時,幾個幕府姬武士還沒反應過來,她已經把醉眼朦朧的酒徒們斬首,甚至沒人反抗或逃跑。

  谷鄩</span等到男老板嚇得蜷縮在地,厲聲尖叫之時,雪乃正在用白巾小心擦拭刀身。

  三日月宗近是將軍留給她保護主君的名刀,可不能被這些雜碎的血漬污染,銹了刀身。

  愣在旁邊的松田終于反應過來,喊道。

  “你是什么人!怎么敢在我們面前殺人!”

  一旁的同伴認出了高田雪乃,拉了拉松田的衣袖,低聲說道。

  “是高田拔刀齋,別惹她。”

  松田背脊竄起一陣寒意,她仔細打量眼前相貌精致的冰娃娃,倒吸一口冷氣。

  她就是陪同先代死戰二條城的傳奇劍客,高田拔刀齋?

  想起高田家是斯波譜代,高田雪乃是斯波義銀的寵臣,松田忍不住埋怨。自己怎么這么倒霉,竟然撞上了這位殺神。

  可她又不能不說話,高田雪乃在京都城下町公然殺人,就在自己這個執法者面前。

  如果不言不語,眼睜睜看著高田雪乃離開,松田回去沒法交代。若是連累自家丟了臉,她的前途就徹底完了。

  幕府里的位置原本就是尼多粥少,她可不想為了這件事,害得自己前途盡毀。

  所以,即便心里忌憚,她還是鼓足勇氣上前,攔住擦完刀身,轉身離開的高田。

  “高田姬,你不能走!當街殺人,你要跟我回侍所,給個交代!”

  松田想得精明,只要把高田雪乃帶回侍所,之后幕府和斯波家如何交涉,就與自己無關了。

  可高田雪乃卻冷淡搖搖頭,說道。

  “我沒空,讓開。”

  松田皺眉道。

  “高田姬,請給松田家一個面子。到了侍所之后,我們再談。”

  光天化日,眾目睽睽,松田不好下臺。她半強硬半懇求,只要把人帶到侍所,自己就沒責任了,她才不管高田雪乃之后怎樣。

  可高田雪乃偏偏張嘴說道。

  “別妨礙我。”

  她繞過擋路的松田,徑直往外走。圍觀的人群下意識躲避,讓開一條道路。

  松田被她無視,又沒膽子動用武力,羞得面上發燙,她眼角的余光掃到還軟在地上的男老板。

  男老板正對她露出不屑的譏笑,似乎在說,你就會欺負我這種拋頭露面的可憐男人,你就是個欺軟怕硬的軟蛋。

  松田的自尊心一下子就受不了了,她失控得沖著高田雪乃的背影,喊道。

  “嘿,斯波家盡出些不懂規矩的野人,也不知道大御臺所是怎么管教的!

  難不成真如傳言中說的?是在床上管?哈哈哈。”

  松田想要找回面子,一時情急脫口而出。她剛才說完,就有些后悔,這話過頭了。

  可惜,她沒機會再考慮補救。高田雪乃回身看她,目光就像是在看一個死人。

  松田渾身一僵,如同一只被蛇盯上的老鼠。她下意識想去拔刀,但已經晚了。

  “松田!”

  她的伙伴高呼一聲,不敢相信得看著她倒在血泊中。高田雪乃轉身離開,這一次,再沒人敢阻攔。

  幕府治安組的人死在京都城下町,謠言一事,徹底鬧大了。

  消息傳到二條御所,正在商量下一步行動的足利義昭與伊勢貞教,同時一愣。

  足利義昭不敢相信的說道。

  “怎么會有等事?”

  伊勢貞教欣喜若狂,趕緊說道。

  “松田家世代效忠幕府,這次派遣子嗣為大御臺所的名譽奔走,盡心盡力。沒想到,會慘死在斯波家臣手中。

  狂徒!竟敢在城下町殺害幕府治安組的人!驕橫跋扈!無法無天!這件事,斯波家必須給幕府一個交代!”

  足利義昭點點頭,說道。

  “我馬上派人去大御臺所那邊,請大御臺所給我一個解釋。

  我為他的名譽考慮,向城下町派遣治安組,嚴查謠言。

  他的家臣卻在城下町殺人犯案,還把阻攔的治安組姬武士也殺害了,簡直是喪心病狂!”

  伊勢貞教搖頭道。

  “不,公方大人,請直接下令,要求高田雪乃切腹謝罪。”

  足利義昭一愣,說道。

  “這。。會不會太便宜他了?”

  足利義昭想借著此事對斯波義銀施壓,如果高田雪乃切腹謝罪,那這件事就等于解決了,也就沒有辦法繼續借題發揮。

  伊勢貞教卻是笑道。

  “公方大人,您是有所不知。這高田雪乃,不是一般人。

  斯波宗家在尾張國滅門,全家上下連同譜代家臣全部遇難。唯一剩下的,就只有高田姐妹兩人。

  這高田雪乃是姐妹中的妹妹,大御臺所這人念舊,對她的寵信非比尋常。

  當年大御臺所拒絕先代的愛慕,足利斯波合流陷入僵局,御所也傳出謠言。

  就因為高田雪乃殺人泄憤,被先代抓住了把柄。大御臺所竟然帶兵堵著御所大門,親自入禁與先代談判。

  之后,大御臺所才同意了與先代結緣。”

  足利義昭奇道。

  “還有這等事?高田雪乃這么受寵?”

  伊勢貞教得意道。

  “大御臺所下關東之前,把高田雪乃托付給了先代,先代一直把她放在身邊,處處留心。

  外間甚至嫉妒的說,大御臺所是把高田雪乃當成了女兒看待。這次,我們可是得到了一張好牌。”

  足利義昭醒悟道。

  “所以,你才說要高田雪乃切腹自盡。”

  伊勢貞教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說道。

  “高田雪乃在京都城下町殺了維護治安的幕府武家,就必須切腹。

  我們的要求并不過分,但要是大御臺所不愿意,那就必須付出更大的代價。”

  足利義昭眼神閃爍。

  “你的意思是。。不可能,斯波家臣團絕不會同意的。”

  伊勢貞教冷笑道。

  “當初,大御臺所為了高田雪乃,愿意嫁入足利將軍家。

  那么現在,他又愿不愿意為了高田雪乃,做出妥協,甚至改嫁她人呢?

  我們這位大御臺所英明神武,斯波家臣團左右不了他的意志。

  可惜,就是有些丈夫之仁,心太軟。”

  兩人對視一眼,皆是忍不住微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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