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勢貞教伏地叩首,跪拜在織田信長面前。
織田信長冷冷說道。
“伊勢大人,夜色已深,你的拜訪有些晚了。”
伊勢貞教看了眼一旁的丹羽長秀,賠笑道。
“是我失禮了,此次冒昧來訪,也是為了織田殿下您考慮。”
織田信長嘴角上翹,
說道。
“哦?愿聞其詳。”
伊勢貞教一臉肅然,說道。
“這些日子,我幾次召集評定眾議事,極力促成洛中法制的通過,卻遲遲得不到結果。
其原因,是有人在背后授意阻撓,不愿意通過您的洛中法制,讓織田家擁有滯留京都的合法權益。”
織田信長淡淡說道。
“哦,
是嗎。”
見她不為所動,
伊勢貞教心中越發著急。她本不該在這時候,前來東福寺搖尾乞憐,但她已經沒有時間了。
伊勢貞興這個傻女兒做事糊涂,沒有擺平伏擊高田雪乃一事的收尾,讓壬生狼搶先了一步。
壬生狼正是氣焰囂張之時,一旦她們從活口那里得知伊勢家的存在,必然會在下一個夜晚動手。
連續兩夜的天誅已經鬧得幕府人心惶惶,伊勢貞教深陷其中,更是驚慌失措。
她所有的退路都已經被堵死,唯有織田信長能夠救她。現在,也只有織田家在京都的軍力,能夠保護伊勢家,不讓壬生狼無法亂來。
伊勢家別無選擇,伊勢貞教一定要在下一個夜晚到來之前,體現自己的價值,
求得織田信長庇護。
伊勢貞教說道。
“明天,新一輪的評議召開,將軍會在御前定奪洛中法制。
我真誠邀請織田殿下前往二條御所,
我會盡全力為織田家拿下最符合您心意的洛中法制條款。”
織田信長看著伊勢貞教,神色不明,說道。
“伊勢大人,這是將軍的召見,還是你個人的意愿?”
伊勢貞教鞠躬說道。
“請恕我孟浪,這是我個人的期望。
將軍遲遲不能下定決心,倚重忠誠的織田家。這才使得京都動蕩,幕府各家不得安寧。
我認為,不論是壬生狼作亂,還是南蠻人遇襲,都是幕府缺乏強有力領導而導致的問題。
織田殿下文韜武略,才華出眾。幕府需要您這樣有能力的忠臣參與幕政,才能穩定大局。
將軍之前就答應了您的管領代之職,如今卻是閉口不提。
我認為,這是不妥當的。”
織田信長默默聽著伊勢貞教說話,一旁的丹羽長秀眼中閃爍著不解和興奮。
伊勢家世襲政所執事,位高權重,在幕府中地位非同小可。
伊勢貞教竟然毫不避諱得指責足利義昭,對織田信長獻媚,這是要改換門庭啊。
丹羽長秀非常不理解,
以伊勢家的地位,這么諂媚是不是太難看了?伊勢貞教為何如此心急火燎,幾乎是求著織田信長入幕參政。
雖然她想不明白,但這的確是一個天賜良機。
有了伊勢貞教的幫助,織田家可以名正言順通過洛中法制駐軍京都。織田信長也可以通過管領代之職,影響幕府大政。
丹羽長秀看向織田信長,卻見她面上波瀾不驚,甚是古怪。
大殿,一點都不動心嗎?
同樣不解的,還有伊勢貞教。她幾乎是卑躬屈膝求著織田信長入幕,態度謙恭,近乎僭越。
她越過足利義昭,擅自邀請織田信長參與幕府議事,這是不把足利義昭放在眼里。
這么釜底抽薪的表態,織田信長還是不冷不熱,她到底還要伊勢家怎么樣表態嘛?
伊勢貞教覺得自家破船還有三斤釘,織田家家格低微,在近幾沒有根基,織田信長一定需要自己這樣的幕府資深人士協助。
可看織田信長一臉淡漠,伊勢貞教又是心里打鼓,不知道這位手握兩百萬石的大大名,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伊勢貞教說無可說,最后一咬牙,伏地叩首道。
“為天下計,為幕府大業,懇請織田殿下入幕參政!”
這句話已經不是僭越,簡直就是造反,伊勢貞教已是豁出去了。
織田信長嘴角越翹越高,眼中漸漸泛起笑意。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明天會去二條御所,參與評議會。
這都快天明了,我相信伊勢大人還有許多事需要準備,請先回去吧。”
伊勢貞教抬頭看向織田信長,見她眼中布滿笑意,以為自己終于說動了她。
“那。。我就先告辭了。”
伊勢貞教嘴上說是告辭,卻是眼巴巴看著織田信長。
織田信長知道,伊勢貞教是要一個承諾。她出賣了幕府,當然希望把伊勢家賣個好價錢,至少得到織田信長一個安全的保證。
織田信長淡淡說道。
“明天,在評議會上,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伊勢貞教心頭一松,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
“那我就先告辭了。”
這一次,她不再拖拉,干脆利落的行禮離開。
織田信長望著她離開的背影,拍了拍手,門外的森蘭丸碎步走入房間,伏地行禮。
“去,把羽柴秀吉叫來。”
“嗨!”
森蘭丸出去之后,織田信長對丹羽長秀說道。
“我們繼續,剛才說到哪了?”
丹羽長秀現在哪還有心思說南近江那些個事,她一門心思都在伊勢貞教給織田信長勾畫的美好愿景上。
織田軍駐守京都,織田信長成為管領代,參議幕政,這是何等權勢滔天!
丹羽長秀奇怪得看了眼織田信長,覺得今天的主君不太對勁。
以主君喜好炫耀的性子,這時候應該很高興得和自己夸耀她的能力,如何將伊勢貞教收攏麾下的手段高明。
可眼前的織田信長,卻似乎對伊勢貞教之事,沒有半點興趣,這讓丹羽長秀感到陣陣詭異。
她忍不住問道。
“大殿,明天的事。。”
織田信長瞅了她一眼,嘲笑道。
“米五娘,你總是說我做事沉不住氣,勸我穩重。
怎么?今天你可是比我還浮躁呀。”
調侃了親信一句,臊紅了丹羽長秀的臉頰,織田信長才慢悠悠說道。
“我確實志在天下,但我絕不會通過卑鄙小人的運作去爭,伊勢貞教讓我感到惡心。
我立志布武天下,就要堂堂正正走上去,誰如果不服氣,就來戰吧。
我會擊敗所有的對手,踏著她們臣服的脊梁,她們戰死的尸骸,成為天下人。”
丹羽長秀看著聲音堅定,目光如炬的織田信長,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自己的主君并非癡迷武力的莽婦,其實做事手段狡猾得很。今天有幕府重臣諂媚獻禮,足以分裂幕府,她會不為所動?
這不合理呀。
羽柴秀吉接到織田信長召喚之時,剛才巡夜回來,匆匆趕到東福寺面見主君。
她對織田信長行禮之后,對丹羽長秀堆滿笑容,問道。
“丹羽前輩,許久不見。”
織田信長咳嗽一聲,打斷她們的敘舊,問道。
“今晚的京都,是不是發生了什么事?”
丹羽長秀見織田信長如此急切提問,也看向羽柴秀吉。
羽柴秀吉想了想,說道。
“一切正常。
除了壬生狼的天誅點了一堆火,誘捕目標,嚇得我以為出了火災,其他都如往常。”
織田信長一抬眉。
“壬生狼天誅逆賊,還要抓活口?”
羽柴秀吉點頭道。
“聽說是剿滅了伏擊高田雪乃那幫人,領頭的抓了一個活口,帶回去審問,大概是想抓出身后的主使者。”
織田信長喃喃自語。
“原來如此,難怪她按耐不住了。”
羽柴秀吉一愣。
“誰?”
織田信長遞給丹羽長秀一個眼神,丹羽長秀低聲說道。
“伊勢貞教剛才來過。”
羽柴秀吉瞪大眼睛,明白過來,頓時心頭火起。但她咬緊后槽牙,屏住呼吸,等候主君決斷。
織田信長一樣是怒不可遏,她腦子里浮現起前幾日,斯波義銀在她兩腿之間自甘下賤的樣子。
伊勢貞教,果然是你。。
織田信長呵呵呵笑起來,說話聲冷冷,沒了人味。
“秀吉,明天你。。”
日高三尺。
二條御所之中,足利義昭威嚴得坐在主位上,看著評定眾爭執。
伊勢貞教今天似乎格外興奮,舌戰群姬,她痛斥昨天的城下町南蠻人血案,再次把洛中法制抬了出來。
足利義昭越看伊勢貞教越討厭,隨著明智光秀提點,足利義昭已然對織田信長擔任管領代一職,有了反感。
斯波義銀主動退邸歸領,更讓足利義昭無心把京都守備大權,再與織田信長分享。
斯波義銀走了,織田信長對足利義昭的價值已經大大下降。要不是擔心三好家卷土重來,這會兒她就該考慮讓織田家滾蛋的事了。
此時,山城國還沒緩過氣來,幕府還需要織田家震懾三好家。但長期駐軍的合法權限不能給,請神容易送神難,這是底線。
所以,不管伊勢貞教如何巧舌如簧,足利義昭都打定了主意,一拖到底。
伊勢貞教得罪了斯波義銀,導致幕臣集團不但被天誅威脅,還要忍受北陸道商路分紅的損失。
已經有越來越多的幕臣向蜷川親世靠攏,與伊勢貞教反目。這使得伊勢貞教分外虛弱,強撐著主持評議。
這讓大家有些看不懂,明知道爭不出結果,伊勢貞教還在掙扎什么。
正在此時,外間旗本通報,織田信長來了。
足利義昭一愣,問道。
“她怎么來了?”
織田家雖然管著京都治安,但織田信長身份不夠,從不參與幕府政務,足利義昭也不可能允許她染指幕政。
伊勢貞教伏地叩首,說道。
“是老臣請織田殿下來參與評議的。”
足利義昭眼角一抽,一旁的和田惟政已經呵斥道。
“伊勢大人,沒有將軍的命令,你怎么敢擅自讓外藩參議幕政!”
伊勢貞教抬頭說道。
“老臣也是無奈。這京都之中,一日亂過一日,沒有織田家的配合,治安如何能好?
洛中法制遲遲不能推進,讓老臣心急如焚。只好請織田殿下前來,替幕府出出主意。”
蜷川親世看了她一眼,說道。
“伊勢大人,你老糊涂了吧?
幕府評議不是誰都能參與的,至少也得是評定眾身份。
織田殿下尚未得到幕府嘉恩尊榮,她以什么身份出席評議?
你這可是壞了規矩。”
伊勢貞教面不改色,說道。
“我是評議的主持者,請織田殿下前來,也是為了公務。
要說身份,將軍已經答應了織田殿下,請她以斯波宗家家宰身份,代理管領事務,成為管領代。”
所有人的神色一變,一齊看向足利義昭。足利義昭又驚又怒,萬萬沒想到伊勢貞教竟敢當眾把這件事捅出來。
她當初被伊勢貞教迷惑,確實默認了織田信長成為管領代之事。
但在明智光秀挑明之后,她已經沒有了這個心思,只希望把這事賴掉。
可伊勢貞教當眾挑明此事,所有人都在看她,這讓她怎么下臺?
和田惟政見足利義昭面色難看,出來為她緩和。
“織田殿下既然已經來了,就請她進來覲見將軍吧。
伊勢大人擅自邀請,是僭越失了體面,但幕府不能讓忠臣心寒。”
和田惟政絕口不提管領代之事,甚至沒提及評議會,只說給織田信長一個面子,覲見將軍。
伊勢貞教冷笑不說話。
織田信長的軍勢掌控著京都治安,又有足利義昭許諾的管領代,還有自己這個幕臣首領協助。
今天這一關,足利義昭過不去。
洛中法制要通過,管領代要挑明,伊勢貞教為織田家做了這么多的事,怎么也算大功一件吧?
織田信長還用得著伊勢家,不會讓壬生狼亂來,天誅伊勢貞教。
織田信長帶著十余名姬武士,大大咧咧走進議事廳。
御所之外,還有她的赤黑兩母衣眾隨行,整個京都在織田軍勢的保護下,她無所畏懼。
看著對自己鞠躬行禮的織田家,足利義昭冷著臉問道。
“織田姬,你是來覲見我嗎?”
織田信長看了眼外厲內荏的足利義昭,這位貧乏公方甚至不敢指責自己帶兵入禁,打斷評議。
瞅著一臉自得的伊勢貞教,織田信長沒有理會強裝鎮定的將軍,直接問道。
“伊勢大人。”
“嗨!”
“昨晚,我說了要給你一個交代,現在就給你。”
伊勢貞教伏地叩首,說道。
“織田殿下,幕府評議上先談論正事吧,我不急。”
織田信長面露殺機,拔出打刀笑著說道。
“你不急,但我很急呀。”
伊勢貞教不明所以,抬頭看向織田信長,卻瞧見一道刀光閃過。
她的首級被織田信長親手斬落,斷首處血光沖天,噴得周遭同僚狼狽不堪。
而正面被血濺了半身的織田信長卻是哈哈大笑,轉頭看向主位上的足利義昭。
足利義昭見她面上還有幾滴濺射的血珠,只覺得渾身發軟,一股暖流往兩腿之間涌去,幾乎要尿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