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好清海嘆了一聲,看了三好伊三一眼,說道。
“前程往事成云煙,消散在彼此之間。
我與伊三是流落天涯的亂世浮萍,她說要找世外桃源,我便來跟著她找找看。
如今她又說,要跟隨真田殿下創造世外桃源,我亦是有些好奇。
真田殿下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讓我這個心如死灰的族妹,重新燃起對凡塵俗世的渴望。
清海懇請真田殿下允許我留在真田家,有幸參與您將要創造的世外桃源。”
三好清海這馬p拍得潤色無聲,水平極高,聽得真田信繁心花怒放,哈哈大笑。
“清海法師放心,我必不會虧待你們的,哈哈哈。”
三好清海不是不會拍馬p,正相反,她可能是在場所有姬武士中最擅長拍馬p的。
畢竟,她是跟隨三好長慶崛起的功勛之臣,馬p都拍不好,怎么混社會呢?
東方政治哲學的核心,就是吸引領導對自己的注意力。嬉笑怒罵,皆成文章,無非是刷存在感,搶關注度。
社會治理不是數學模型,沒有一套可視化的評判標準。誰在摸魚,誰在努力,用眼睛能看出來嗎?用耳朵能聽出來嗎?
到最后,還是由領導拍板。
所以古今中外,人脈背景都是最重要的社會資源。新人初來乍到,一無所有,就得搏出位。
遠有毛遂自薦,今有造浪生勢。說到底,就是讓上位者關注你,欣賞你。
三好清海這個參與過武家天下最高層斗爭的老武家,當然熟悉這一套玩法。她也可以選擇清高,但卻不得不顧忌三好伊三的存在。
三好伊三下決心跟著真田家再混一場,除非三好清海準備棄她而去,不然就得照著規矩繼續玩。
可要是三好清海老老實實,兢兢業業當個螺絲釘,只怕會被真田這群不服管束的野猴子活活氣死。
所以,她干脆辛辣點評真田家為烏合之眾,直截了當表達自己的不屑與鄙夷。
真田信繁要是愿意重用她,她自然可以一展所長。真田信繁若是不愿意用她,正好勸三好伊三一起跑路,當那不理世俗的閑云野鶴。
這老狐貍是兩手準備,不管陪不陪真田信繁再瘋一場,都不虧。如今看來,真田信繁至少是個有容人之量的大名,聽得進逆耳之言。
真田信繁這輩子哪遇到過這種高水平恭維,一手先抑后揚,立即讓她眉開眼笑,將三好清海剛才的不恭,全都給拋之腦后。
笑了一陣,真田信繁收斂情緒,認真說道。
“我愿以真田家老之位,知行三千石,懇請清海法師出仕,為我真田家規范武家法度,綢繆未來。”
三好清海搖搖頭,淡然道。
“老朽殘軀不值三千石,能與真田殿下相遇,只是天意弄人,緣份使然。貧尼所需,無非是一日兩餐與一個承諾。”
真田信繁問道。
“什么承諾?”
三好清海嘆道。
“若是有一天,真田殿下已經用不上我,又或者為我之事所困擾,就請您放我與伊三離開吧。”
三好清海心中藏著一層顧忌,她畢竟是天下皆知殺害先代將軍的兇手之一,哪天身份曝光,自己死就死了,連累三好伊三怎么辦?
這些年,她早已看盡世間繁華。真田家的三千石,她是真的不在乎。求一句承諾足矣,大家好聚好散吧。
真田信繁眼珠子一轉,搖頭說道。
“不行,這個承諾我不能答應。我真田信繁雖然粗鄙,但規矩還是懂的。
奉公恩賞,乃是武家大義。你為我出力,我庇護你平安,此乃君臣之義,哪有遇到麻煩就躲,讓你自個兒滾蛋的道理?
我知道,你和伊三跑來關東,肯定是在近幾有些麻煩。不過沒關系,好好跟著我真田信繁混,我一定罩你。
姐妹們從山里出來,是不如你們這些外鄉人懂武家禮儀,但有山神在天上看著我們,我絕不會壞了姐妹之義。
只要你真心為真田家辦事,我就不會讓別人動你一個汗毛。想要碰我們姐妹的人,拿刀槍來說話。
山里人窮是窮一點,但打起仗來是不怕死的。”
三好清海愣愣看著眼前這位較真的年輕大名,不知道該笑她年少天真,還是英武無畏。
難怪三好伊三愿意在這里蹉跎歲月,這真田信繁的確有點意思。
三好清海長嘆一聲,伏地叩首道。
“希望您不會后悔,臣下清海拜見主君。”
真田信繁正坐在主位上,接受清海正式確定君臣關系的一禮。
她的腦海中忽然浮現起那一年在鹽田城武田信繁靈前,義銀為自己的那一幕,自嘲一笑。
“我這輩子只為一件事后悔,至于其他,還真沒資格讓我后悔。”
說完,她微微鞠躬回禮,兩人的君臣之約達成,然后就急不可耐問道。
“清海法師,你就說說我手下這群孫子該怎么辦吧?一個評議會都能開得鬧哄哄,四五萬領地就靠著這群孫子瞎折騰,可把我愁的呀。”
三好清海笑道。
“主君請稍安勿躁,設立武家諸法度不是難事。武家天下五百年,制度早已充實。我與伊三知曉不少,可為主君分憂。
但是,法度好立,難在遵循。若是人人遵紀守法,自然是井然有條。可立規矩容易,守規矩難呀。”
真田信繁撓頭道。
“那怎么辦?”
三好清海問道。
“敢問主君以為,您統御領地的依仗是什么?”
“自然是左右的真田勇士,外面的一百真田姐妹。”
“不錯,那您覺得一百真田眾為何能忠心耿耿?”
真田信繁被繞的有些糊涂了,看向旁邊的海野利一。海野利一倒是聽得認真,回答道。
“是關東侍所的福利糧。”
三好清海點頭道。
“主君寬宏大度,待姐妹親厚。但大家都有老小要養,敢于無視箭矢,勇往直前,只是因為沒有后顧之憂。
據我所知,真田眾受津多殿厚恩,享有一年十石糙米的福利糧。
一百編制逢缺自補,即便姬武士戰死沙場,填補的后繼者也是從她家中血親子嗣中選拔,然否?”
真田信繁點頭道。
“一般情況下,是這樣沒錯。”
三好清海嘆道。
“姬武士一年所食不過二石,八石糙米足夠全家衣食無缺,還能接濟親眷老少,即便不幸戰死,家人也能填補空缺。
如此厚恩厚待,真田眾自然悍不畏死,一百名精銳姬武士足以橫掃千里之地。
可真田眾成也福利,敗也福利。關東侍所不可能再給更多的福利糧,您的發展自然就受到限制。
完善家中法度只是第一步,找到新的財源,擺脫關東侍所的財政鐐銬,才是您現在需要考慮的。
若能一手錢糧,一手刀劍,家中姬武士自會肅然起敬,循規蹈矩,真田家的根基才能穩固。”
海野利一若有所思,默默點頭。真田信繁拍案叫絕,喊道。
“善,大善。老娘就說嘛,總覺得這日子過得哪里不對勁,原來是缺錢惹的禍。
有了錢,我看箕輪眾那幫孫子還敢不服氣,還敢偷偷瞧不起我!”
真田信繁近乎完美的爆發式擴張,與斯波義銀給予的一百名真田眾編制有很大關系。
以武家傳統,萬石領地養一支備隊,備隊一般配備四五十姬武士,百余足輕,人數不過二百五。
真田眾吃著關東侍所的福利,待遇比起一般備隊姬武士,高出幾個檔次,自然挑選精銳悍勇之士。
真田信繁起家之本,就是這堪比旗本近衛的百姬強兵,一年福利糧就要一千石,普通勢力根本沒可能富養這等精銳。
可現在,真田信繁控制了四五萬石領地,手中百人精銳撒出去就像是大餅上的胡椒粉,不夠看了。
西吾妻的滋野三族恃親而驕,與東吾妻的齋藤舊臣面和心不和,一蛇吞象拿下的箕輪城,那邊的箕輪眾更是不服氣真田信繁外來戶。
真田信繁沒能拿到斯波義銀給予的西上野管轄權,只是取巧利用東信眾覬覦西上野之地的由頭,得到了西上野的駐軍權。
一百真田眾已經不夠用,家中法度混亂,領地一盤散沙,真田信繁的發展遇到了瓶頸。
三好清海是從三好幕府之爭中殺出來的武家高層,眼光何等毒辣。她一眼就看出來,真田信繁的核心問題就是沒錢。
真田眾一百人可以靠關東侍所養,但如果想進一步發展壯大,就必須建立真田家自己的財源。
斯波義銀已經惱怒真田信繁的幾次擅自行動,關東侍所的高層們也警惕起這個驟然發達的暴發戶。
無法從關東侍所繼續借力打力的真田信繁,唯有依靠自己,開源節流。
任何政權的穩定性總是在于錢和兵,有了錢就可以養兵,有了兵就可以和臣屬講規矩,不肯守規矩的就用兵讓她消失。
古代天朝的財政甚至八九成支出與軍事有關,大半用來養兵。甭管下面人貪了多少,該給還得給,沒兵就沒政權,沒政權說個吉爾。
正因為財政的重要性,三好清海才說武家法度好立,但想要讓人好好守規矩,先得搞錢呀。
真田信繁興奮之后摸摸腦袋,又愁眉苦臉起來。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這錢糧怎么搞呢?
別看我號稱占據四五萬石領地,其中大多是山溝溝,當地人窮得全家只有一件外衣,誰出門誰穿,下地都是裸奔。
我就算想要加稅,也榨不出多少油水。”
三好清海說道。
“我從信濃山區過來,走了一路,看了一路,山中不少好東西。”
海野利一想了想,問道。
“清海大人,你是說木材野味嗎?
樹是不少,但缺乏河川不好運輸。野物也不少,那東西自己吃還行,賣是賣不了多少錢的。”
真田信繁跟著點點頭,一臉沮喪說道。
“沒戲。”
三好清海笑道。
“我說的是山珍,松茸也。”
真田信繁好奇問道。
“松茸?那東西拔下來一天就要腐爛,這也能賣?”
三好清海搖頭道。
“真暴殄天物呀,京都有云,香在松茸,味在占地茸。
從古至今,松茸就是京都貴胄喜好的山珍佳品。足利幕府砍伐山城國周邊樹林,長出不少松茸,更是令京都的幕府名門趨之若鶩。
只是這些年,近幾戰亂不休,森林焚燒凋零,松茸在京都周邊已經不好找了,想要實物還得去伊賀盆地采摘。
正如主君所言,松茸采摘后最多兩三日,就會腐朽。即便京都富貴人家有藏冰包裹,也只能保存十余日。
也因為此,京都如今已經不容易再聞到松茸之香了。”
真田信繁本來聽得挺帶勁,最后聽到還是要爛,頓時沒了興致。
“就算用冰也就存放十余日,那還說什么,我們又賺不到這錢糧。”
三好清海笑了笑,說道。
“我曾在堺港呆過一陣子,見到有商賈將松茸制成干貨出售,使用前泡發一夜即可如剛才采摘一般,甚是有趣。
我見之興起,便問了問做法,現在正好用上。”
真田信繁雙手一擊掌,喜道。
“妙哉,天助我也。”
海野利一深深看了眼三好清海,沒有多問什么。
這等干活山珍的手藝,一定是商屋保密傳家的糊口之術,怎么可能隨便告訴外人呢?除非是,不敢不說。
三好清海繼續說道。
“主君您是關東侍所重臣,這次前往御館參與評議,可以懇請津多殿給個恩典,要一些直江津去往京都的商隊倉位。
干松茸方便儲存,不易霉變,所占倉位也不多,對商隊的正常運轉影響不大。
津多殿應該愿意給你這份恩典,真田家也好利用松茸,在京都打開一點銷路。
其實不只是京都,越前一乘谷城號稱小京都,也是貴胄聚集之地。干松茸在敦賀港上岸,即可找到商人出售,方便快捷。
還有在直江津的關東市場,也存在收購干松茸的商家,畢竟關東有些貴胄也懂得松茸之美。”
真田信繁連連點頭,笑道。
“清海法師對北陸道商路沿途的商機,很了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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