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著武家奉公恩賞的契約精神,有權利就有義務,義銀以義為名,建立維護和平的軍事制度,是大義凌然。
誰不同意,誰就是不義。義銀也不打也不罵,就是剝離統戰眾身份,趕出關東侍所,再站在道德高地上譴責一下。
這話聽起來不痛不癢,可深知武家政治游戲規則的三姬,都覺得君上這下太狠了。
武家傳統的游戲規則,就是小軍閥傍大軍閥,大軍閥傍超大軍閥,由一個個小團體利益組成武家集團,追求一家名下的共同利益。
關東侍所如果還是以前那種畫圈自萌,在越后自己和自己玩的做法,這道德譴責只會被大家笑話。
可義銀已經通過一系列讓利,給予了統戰眾極大的權利,甚至建立常務理事會這個平臺,拿出軍權財權人事權的大量好處與大家分。
統戰眾集團實質上通過武協平臺,常務理事會,關東侍所大評議等方式進行利益結合,一個新的武家利益集團已然登上了歷史舞臺。
你要么不接受,可一旦拿了好處卻不愿意付出義務,這就違反了武家奉公恩賞的樸素價值觀,等價交換原則。
嘴巴譴責是殺不死人,但一個破壞游戲規則的武家被踢出已經成型的武家利益集團,麻煩就大了。
島民最擅長的就是排外,最害怕的就是失去自己的團體,成為孤零零的個體,個體意味著被迫害。
火山島惡劣的生存環境,已經把集體意識刻在了島民的骨子里,孤立是無法在惡劣的環境中繼續生存的。
正如之前所說,義銀已經做成了關東侍所與關八州武家的利益結合,所謂大勢已成,順勢者昌,逆勢者亡。
關八州武家要么別來玩,但玩了之后還想走,哪有這么容易?
抱團的第一目標,就是制造假想敵,孤獨的叛徒是用來凝聚人心的靶子,干掉幾個跑路的傻子,統戰眾的凝聚力就會大大增加。
義銀不怕有人跳出來反對,他反而擔心大家太懂事,都愿意在這個規則下抱團玩,那他就找不到儆猴的雞了。
島勝猛沉思半晌,說道。
“君上的意思是,摒棄之前關東侍所武家動員的方式,將所有軍事權限歸于關東侍所大評議。
大評議以全體統戰眾聯席,常務理事會由大評議授權主持常務,理論上軍權是屬于全體統戰眾的。
任何背棄武家義理的統戰眾,將自動失去統戰眾身份,解除其參與關東侍所大評議的決策權。
而愿意參與大評議,分享權利的統戰眾,對關東侍所之精神承擔義務,這就是維和制度的基石,也是參與共同軍事行動的道義基礎。”
義銀點點頭。
“不錯,不但是軍事權限,經濟權與授名權也是同理。大評議有權干涉奉行所的經濟活動,并審議通過或剝奪統戰眾的身份。
統戰眾作為有力武家,其身份不再由我私相授受,是作為一地之代言人,代表一地武家之根本利益,出席大評議,共商大計。
其武家代表身份由統戰眾成員舉薦,大評議審議是否能代表一地武家的資格,是否遵循武家義理,是否符合關東侍所倡導之精神。
由統戰眾組成的大評議,將成為關東侍所的最高權利機構。常務理事會作為大評議閉幕期間,執行大評議決策,負責常務運轉機構。
我當年以御劍敕令開辟關東侍所,為遭受不公的關東武家提供庇護,以義為名號召諸姬參與戰事。
如今有大評議決策,又有了常務理事會負責運轉,一切權利歸于統戰眾。全體統戰眾分享權利,皆有義務貫徹關東侍所之精神。
其一,維護關東的和平與安全。
其二,緩和各家沖突,宣傳和平發展的斯波新思想。
其三,促進經濟發展,建設水利,融資擔保,助學福利等合作。
其四,成為各家之間協調溝通的平臺,緩和矛盾,平息沖突。
最終歸納為八個字,和平,安全,發展,合作,我稱之為和平發展四項原則,也是關東侍所倡議的斯波新思想之核心精神。”
經過這些天,義銀與各位重臣或單獨或聯席的多次商談之后,終于明確了關東侍所的最終定位,關東侍所至此正式登上天下之舞臺。
他看似大方,把關東侍所的所有權利交給了大評議,與所有統戰眾共享。
但事實上,義銀卻是通過一系列布置,把權利牢牢得控制在常務理事會這一機構。
而三位常務老中的設立,三人聯手的一票否決權,就是義銀控制關東侍所的新辦法。
他不追求絕對權力,一人獨裁就意味著所有責任壓在一人之身,壓力太大,而且他也知道大家不愿意和他玩這個唯我獨尊的游戲。
既然如此,就把權利都分享出去,激發統戰眾的主觀能動性,進一步做大做強關東侍所這個平臺,他只保留一票否決的相對權力。
絕對的權利意味著絕對的責任,相對的權利卻可以把責任分攤給所有參與者,只抓住最核心的一票否決權。
義銀探索著區別于足利幕府守護體系的大評議理事會體系,走上了和平發展的新路線,為未來的斯波公儀打下堅實的基礎。
而在近幾,織田信長也正在將腐朽的足利幕府推向滅亡,逐步建立起屬于自己的織田公儀。
不論是近幾的足利將軍家,還是關東的鐮倉足利家,都漸漸邁向謝幕,新的時代一步步走近了。
斯波義銀在關東大搞思想建設,喊出和平發展四項原則的口號,組建關東武家代表大評議,常務理事會,忙的是熱火朝天。
此時的近幾,從越前轉進中緩過氣來的織田信長,也開始發動起新一輪的攻勢,繼續貫徹她布武天下之大志。
隨著夏收農忙逐漸收尾,回到岐阜城的織田信長終于可以發動更大規模的動員,即將以淺井長政背信棄義為由,展開新一輪的攻勢。
在此同時,不愿坐以待斃的淺井長政與朝倉義景,正在金崎城會面,商討下一步的聯合作戰計劃。
金崎城的風中隱隱還透著戰爭硝煙的味道,羽柴秀吉就是憑借此城,打斷了朝倉軍的第一次追擊,讓朝倉義景痛失良機。
而今天,朝倉義景,淺井長政聯同雙方部分重臣齊聚一堂,商討對織田家的進一步行動。
議事廳內,朝倉義景以主人的姿態,迎接淺井長政的到來,雙方寒暄片刻,便各自坐下。
位于朝倉陣中一席的朝倉景紀眼中閃爍著不安,她這幾年通過斯波義銀的幫助,始終把朝倉義景的勢力排斥在敦賀郡之外。
可這次織田大軍殺入越前國,朝倉景紀對敦賀郡的統治是搖搖欲墜,朝倉義景帶兵來援,她不可能拒絕。
這下就讓主家得以入駐金崎城,眼看朝倉義景已經以主人自居,朝倉景紀很是不安。
特別是她收容了羽柴秀吉的殘部,朝倉義景幾次派人討要,都被她言詞拒絕,雙方之間齟齬更深。
朝倉義景與淺井長政坐下之后,彼此客氣幾句,便把話題引向正事。
“織田賊子倒行逆施,把持幕府,凌辱將軍。
將軍以御內書教我,我朝倉家世代受幕府恩德,自當為將軍肝腦涂地,奮戰到底。
只可惜,織田賊子竟然會提前撤退,金崎之戰功虧一簣,實在是可惜。
也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消息,莫非有人私聯敵寇,通風報信?”
朝倉義景長吁短嘆,眼神掃向在坐的朝倉景紀,令其不寒而栗。
主家好狠的心思,這是要拿朝倉景紀收留羽柴秀吉之事借題發揮,把她當作織田的內應處置。
朝倉義景心里很得意,朝倉景紀這敦賀郡司有幕府承認,獨霸一方,從來就不理會主家的命令。
再加上有敦賀港之商利收買敦賀眾,郡內眾志成城,主家想插手也插不進來。
這次可好,織田大軍來犯,敦賀郡被打成一片狼藉,敦賀眾受損不輕,一時無力。
朝倉義景這主家家督帶著大軍前來,已經拿下了金崎城,正是取回敦賀郡控制權的大好機會。
幕府那邊,足利義昭為了對付織田信長,以御內書做出各種許諾,就是希望朝倉義景能夠戰勝織田信長,只要能贏,怎么都行。
有足利義昭的保證,斯波義銀從先代足利義輝那里幫朝倉景紀弄來的敦賀郡司,隨時可能變成一張隨便撕掉的廢紙。
敦賀乃是敦賀灣的一小塊平原良港,此地雖然隸屬越前國,卻被大山隔絕在福井平原之外,是北陸道通往近幾的踏板,相對獨立。
而金崎城就處于這小平原的最東端,背靠大山,乃是福井平原出入口的重鎮。
朝倉義景拿下金崎城,就等于打開了敦賀郡的大門。如今她大軍在側,磨刀霍霍,一旦被抓住借口,朝倉景紀就麻煩了。
可現實卻并非朝倉義景想的那樣順利,淺井長政一瞇眼,心里滿滿不是滋味。
朝倉義景那句內通織田是針對朝倉景紀,可淺井長政自己卻心虛得緊。
她很清楚,朝倉義景是在給朝倉景紀潑污水,找借口。而她丈夫市君給織田信長送的小豆袋,才是織田信長迅速撤軍的真正原因。
如果淺井長政就此沉默,朝倉義景一定會對朝倉景紀動手,順勢拿下敦賀郡。
可淺井長政一定要死保朝倉景紀,原因有三。
其一,淺井家中已經存在不滿市君的聲音,淺井長政是真娘們,說要護住老公,就要護住老公。
如果朝倉家中開始清算織田內應,淺井家中會不會跟著掀起波瀾,要求處置市君?這個不好的苗頭,必須掐掉。
其二,敦賀港是北陸道商路的重要節點,也是淺井家在北陸道商路中獲利的籌碼。南連琵琶湖,北連敦賀港,是淺井家的價值所在。
朝倉景紀只有一郡之力,背靠斯波義銀的恩德才能坐穩敦賀郡司之位,她的胃口不大,淺井長政也有足夠的實力壓住她。
可朝倉義景不一樣,越前朝倉家的底蘊深厚,實力強大,淺井家比不過。如果朝倉義景起了貪心,要求更多商利,淺井長政怎么辦?
敦賀港那進進出出的商船,就是挖不盡的金礦,誰見了不眼紅?
其三,朝倉景紀是斯波義銀托付給淺井長政,希望她看顧的人。
如果淺井長政眼睜睜看著朝倉景紀被朝倉義景攆下臺,等斯波義銀回到近幾,淺井長政哪還有臉去見他?
更別提這北陸道商路的幕后老板就是斯波家,真把斯波義銀惹惱了,誰的日子都別想好過。這敦賀港貨物,說到底還是斯波家在分。
朝倉義景是被利益蒙蔽了雙眼,刻意回避了朝倉義景身后的斯波義銀,淺井長政可不會陪她一起犯傻。
淺井長政輕咳一聲,說道。
“織田殿下輕待將軍,北犯越前,的確是做得過分了。
朝倉景紀大人乃是幕府認可的敦賀郡司,為將軍牧守敦賀,甚是勞苦功高。
我聽說這次敦賀郡突遭橫禍,朝倉景紀大人臨危不亂,鎮守敦賀港死戰不降,實乃我等武家楷模。”
朝倉景紀一愣,隨后大喜,伏地叩首道。
“淺井殿下謬贊,景紀實在愧不敢當,只是盡自己的本分而已。”
朝倉義景面色不好看,她在淺井長政面前裝腔作勢,想要借機拿下朝倉景紀。沒想到,淺井長政竟會插手朝倉家務,力挺朝倉景紀。
她兩眼一翻,冷聲道。
“我怎么聽說景紀收留了織田家的斷后殘軍,金崎城幾次派人前去討要,都被拒絕了。
景紀,這件事你怎么解釋?
要不是這支斷后人馬壞我好事,織田軍沒那么容易脫身撤走,你可要想清楚了再說話。”
朝倉景紀鞠躬道。
“家督大人明鑒,我并不知道那隊人馬是織田家的殿軍。
她們領頭的不過是一地頭,手持斯波家明智光秀大人的書信,說是被迫卷入戰事,請我庇護幾日。
您也知道,這次織田軍北上,裹挾了不少武家前來,明智光秀大人本人就在織田陣中。
我以為這支人馬是明智大人的部眾或是友軍,所以并未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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