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幾之亂逐漸抵達巔峰,東西兩端戰亂不休。等消息傳到關東,已是深秋。
越后國,御館,議事廳。
義銀坐在主位上揉著自己的太陽穴,對一旁的蒲生氏鄉招招手。蒲生氏鄉上前鞠躬,將案上文書取下,遞給在坐的三位重臣傳閱。
同心秘書處已經是義銀管理斯波勢力的中樞機構,蒲生氏鄉儼然成為他的首席秘書官,參與各類評議會。
義銀將山中幸盛,島勝猛,大熊朝秀三姬召來,就是準備告訴她們,自己馬上就要回返近幾。
這些天,關東侍所的各項事務井然有序,秋季大評議將在秋收之后的農閑時間舉行,正式確定明年的常務理事會成員。
義銀有心避開大評議,先行回返近幾,以顯示自己真心放權的高風亮節。
其實,只要三位常任老中地位不動,三人一致的否決權不動,義銀對關東侍所的控制權就不會丟。
此時,他讓蒲生氏鄉交給三姬看的,正是保密組從近幾發來的情報匯總。
三姬依次看完,把文書交還給蒲生氏鄉,義銀這才感嘆道。
“近幾徹底亂了,不知道哪里來的幾聲槍響,砸在石山的防砦上,神經緊繃的一向宗與織田軍勢立即打了起來。
如果僅僅是石山本愿寺的暴動,織田信長還算有準備,她布置的戰線本就有意防著一向宗。
可近江國坂本城那邊也出了事,比叡山的尼兵參與淺井朝倉聯軍對織田家的圍攻,森可成當場戰死,其殘部只能死守坂本城不失。
淺井朝倉聯軍已經繞過坂本城,通過大津,打到馬場,松本一帶,再往前就要到京都了。
織田信長接到這個噩耗,唯恐自己的后路被淺井朝倉聯軍切斷,大軍連夜撤往山城國,什么堺港,攝津國都顧不上了。
這一次,織田家的麻煩是真的大了。”
義銀也沒有想到,織田信長到底是得罪了多少人,怎么連一向宗與天臺宗都跳出來與她為敵。
她前頭在和三好家對峙,如果后勤線被淺井朝倉聯軍切斷,三萬戰兵不戰而潰,即便強如織田家,也要傷筋動骨,甚至是一蹶不振。
無奈,織田信長只能連夜撤退,一路還被在攝津國枝繁葉茂的一向一揆眾攆著打,損失不小。
島勝猛是北大和土著,對攝津國的地理很了解,她皺眉道。
“足利將軍設立的攝津三守護被織田殿下拆了,如今織田殿下又被趕出攝津國。
難不成,攝津國真就被那個什么荒木村重給占據?”
攝津可不是無名之地,古稱難波津,乃五畿之一,石高三十六萬,是天皇朝廷最早開發的地區,倍受中樞重視的海路交通要沖。
荒木村重發跡之前,只是攝津池田家的一位家老而已。就這么個曾經的小人物,竟然拿下了攝津國,真讓人感嘆是時勢造英雌。
義銀點了點蒲生氏鄉放回自己案上的情報文書,冷笑道。
“織田信長其人,是一位非常懂得審時度勢的現實主義者。
她現在急著回去馳援坂本城,挽救自己的補給線,連堺港都放棄了,哪里還顧得上其他?
和田惟政回到高規城,位置都還沒坐穩,就被荒木村重誘出城池,戰敗身亡。
和田惟政的女兒和田惟長跑到織田信長面前哭訴,織田信長只是安撫幾句,回頭卻寫信承認了荒木村重的攝津守護。
足利將軍代表幕府設立的攝津三守護,全被荒木村重殺了個精光。織田信長竟敢越俎代庖,替幕府把攝津守護役職給了荒木村重。
幕府威嚴何在!武家法度何在!簡直是亂彈琴!”
斯波義銀急于回去近幾,就是對明智光秀不放心。
這個混蛋不知道在搞什么東西,放任織田信長欺辱足利義昭,把整個幕府的臉都踏在腳下碾了。
雖然義銀是接受了明智光秀的韜光養晦之策,但明智光秀提出后半句的有所作為呢?
斯波家作為幕府的一份子,如果眼看著幕府傾倒而不救,是要被天下武家指著脊梁骨罵的。所謂大義傍身,不只是助力,也是束縛。
義銀其實也很為難,他的身份注定是與河內源氏嫡流綁在一起。
幕府興衰替換是一碼事,足利將軍家代表河內源氏嫡流的招牌如果被人徹底弄垮了,對義銀也沒有好處。
他這個源氏長者以后怎么混?他手握的八幡太娘御白旗還有什么用?
雖然是君臣一心,但看待足利幕府的態度,義銀與明智光秀還是有區別的。
明智光秀是恨不得把幕府這破屋子推倒重來,在廢墟上重建一間令她滿意的新房子。
而義銀更希望在幕府的地基上,做一些修補。因為不是請客吃飯,大破大立是要死很多人的。
明智光秀這個冷血狐貍精,她不在乎死人,甚至渴望多死點人。義銀沒有她那么變態,做不到視天下人為螻蟻。
這就是義銀不理會明智光秀的建議,決心提前回返近幾的理由。
當然,織田信長比明智光秀更加過分,她不單單要顛覆幕府,甚至要革新武家天下五百年的命根,連明智光秀這等反賊都無法接受。
而此時,山中幸盛有些不敢相信,說道。
“攝津守護一職如此重要,被織田殿下一封信就私相授受了?”
義銀冷笑道。
“理想主義者都是最自私的,除了自己的理想,織田信長還在乎什么,她有什么事做不出來?
荒木村重是攝津當地的有力武家,軍略背景實力都不是庸才。
聽說織田信長原本屬于池田恒興去攝津國擔當守護,但抵不住荒木村重能殺人啊。三個前守護都宰了,織田信長也只能讓步。
至少荒木村重現在還是站在織田家這邊的,有她這個地頭蛇在,三好家與一向宗沒辦法迅速追擊,殺入山城國。
織田信長的決定很英明,三好家的確沒有繼續追擊,并不想與荒木村重這個地方強藩打一場硬仗。
三好義繼是以北河內守護代三淵藤英投靠織田信長為由,帶領三好軍勢攻擊了和泉國與河內國。”
義銀說著說著,忍不住笑出了聲。這群四國來的王八蛋,可真會挑軟柿子捏。
三好家內部四分五裂,順風仗能打,逆風爭著坑隊友。
要不是一向宗加入戰圈及時,織田信長又因為坂本城危機主動撤退,三好家其實已經派人出使織田信長陣中,想要和談請降了。
就這群只會內訌的軟蛋,讓她們去和殺遍攝津國,拿下守護職的荒木村重對剛,她們肯定是不去。
堺港是位于攝津國與和泉國邊界之間的港口城市,織田家撤退,三好家順理成章拿下堺港。
三好軍勢不敢往攝津國方向打,就去和泉國欺負手下敗將了。
和泉細川家當年被三好家打得差點滅門,要不是斯波義銀橫空出世,這會兒有沒有和泉細川家的存在,都是兩說。
這次三好家又來侵犯,和泉細川家還沒開打就慫了一半,天天往近幾斯波領發求援信。
這會兒不管是細川家還是三淵家都不鬧了,所有人可算是想起當年斯波義銀的大恩大德。
連躺在勝龍寺城生病,不問兩個女兒內斗的三淵晴員,也抱病跑到北大和郡山城尼子勝久面前耍無賴。
尼子勝久這個近幾斯波領代官不派兵援救細川三淵兩家,三淵晴員就準備在尼子勝久面前切腹謝罪,以洗刷兩家對斯波家的冒犯。
三淵晴員這倚老賣老的道德綁架,可把尼子勝久架在了火上。
以斯波義銀與三淵晴員的關系,尼子勝久怎么敢讓這個老嫗血濺當場,死在自己跟前。
三淵晴員嚷嚷細川三淵兩家對不起津多殿,就讓我以血謝罪吧。
尼子勝久只能拼命拉著她,答應讓前田利益立即動員,又馬上寫信加急送往關東,懇請主君指示。
義銀搖搖頭,說道。
“近幾現在的形勢很亂,織田信長已經打入一次敦賀郡,北陸道商路有動蕩的隱患。
如今,三好義繼又帶兵殺入和泉河內兩國,那都是幕府地方實力派的領地。
不管是細川三淵兩家,還是畠山家,我身為幕府地方實力派領袖,都不可能袖手旁觀。
所以,我明日會在直江津上船,在北陸道海路凍港之前,登陸敦賀港,回歸近幾。”
義銀心里最擔心的,還是軍事上的麻煩。
近幾斯波領看似牛b哄哄,在幕府內外的地位耀眼,舉足輕重。
可現實卻是動員力不過二十萬石的近幾斯波領,在整個近幾打成一鍋粥的情況下,只能虛張聲勢。
織田大軍,淺井朝倉聯軍,三好軍勢,甚至一向宗,天臺宗,六角家,她們每一家的動員力都遠遠高過近幾斯波領。
如今三好義繼又起貪心,打進了幕府地方實力派的領地,如果斯波家無所作為,任憑三好家肆虐盟友領地,義銀就失去了領袖地位。
但如果參戰,沒有義銀的號召力,近幾斯波領的前田利益面對動員力遠遠高過自己的敵軍,能不能勝得漂亮?
近幾斯波領已經搞了一年的斯波新生活,義銀大把撒錢打造出武家的世外桃源,這讓其他武家集團眼紅得很。
如果前田利益贏得不夠漂亮,曾經畏懼義銀足利軍神之名的武家們就會蠢蠢欲動,覬覦富庶的近幾斯波領。
所以,動員力不足的近幾斯波領必須贏得漂亮,還要把屬于自己陣營的小伙伴們都團結起來,才能威懾住其他武家集團貪婪的目光。
這件事,主管軍事的前田利益做不到,在背后搞風搞雨的明智光秀也做不到,尼子勝久這個內政大管家更做不到。
唯有義銀回去,以自己超強的號召力與影響力,把自己陣營的人心凝聚起來,才能做成最有利于斯波家的結果。
義銀肅然道。
“山中姬,島姬,大熊姬,關東侍所諸事,我就交給你們了。
大評議與常務理事會的具體細節,我們已經討論過很多次,我的原則你們很清楚。
希望你們能精誠團結,把關東侍所這份事業做大做強,拜托了。”
義銀微微鞠躬,三姬一起伏地叩首,連呼愿為君上效死。
擺擺手,讓三人都起來,義銀笑道。
“我明天就要去直江津登船,其他的人我就不見了。
總之,關東諸事以你們三人為首,記住我的話,和平發展是主旋律,關東侍所是守護和平的力量。
你們明白了嗎?”
三姬再次鞠躬道。
“謹遵君上教誨。”x3
義銀滿意得點點頭,他其實對上杉輝虎有些不放心,最近的上杉輝虎非常奇怪。
但關東侍所的框架已經搭起來,大評議的統戰眾也涵蓋到了大半個關八州武家。
只要眼前的山中幸盛,島勝猛,大熊朝秀一起維護好時局。上次義銀離開關東,上杉輝虎獨走出兵的舊鬧心事,就不可能再發生。
對此,義銀還是很有信心的。
君臣一番深談,直到天色漸暗,三姬才告退而去。
義銀閉目養神,一直到送三姬離開御館的蒲生氏鄉回到房間,才緩緩開口道。
“春日山城那邊有消息了嗎?”
蒲生氏鄉低聲說道。
“上杉殿下聽聞您明日就走,派遣使番傳達了一路平安的祝福。”
義銀睜開眼睛,目中有疑惑。
自打他從忍城回來,上杉輝虎就很不對勁。那家伙以前一有機會就要竄來御館,瞅著空子就要摒退左右,把自己拉進房間啪啪啪。
這次義銀回來,上杉輝虎就沒來過御館。
義銀上次去春日山城,上杉輝虎還用屏風遮擋在兩人之間,說話都看不見人,推搪是得了風寒。
他皺眉問道。
“上杉殿下的病情還沒有好轉嗎?”
蒲生氏鄉低頭回答。
“聽說時好時壞,人總是不太舒服,最近很嗜睡,有時候還會吐。”
義銀點點頭,他總覺得上杉輝虎這不是病,而是在和自己嘔氣。
只是不知道是因為自己要回近幾的事讓她不滿,還是自己在忍城與北條氏政會面的事讓她不爽。
義銀嘆了一聲,無奈道。
“算了,隨她去吧,真是小孩子脾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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