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東的消息傳到近幾,已然是深秋初冬。
京都的斯波府邸內,義銀望著庭院內藝樹蕭瑟的景象,看著手中來自關東的匯報文書,搖了搖頭。
半晌,他站起來,將文書丟給蒲生氏鄉,坐回房中主位,靠著火盆舒展因為看文書而有些冷僵的手指。
“拿回同心秘書處歸檔。”
“嗨。”
“傳訊回關東侍所,明年的非常任理事,就安排備選名單的前三位姬武士吧。”
蒲生氏鄉微微遲疑。
“嗨。”
義銀看了她一眼,說道。
“怎么?你有想法?”
蒲生氏鄉說道。
“君上,這前三位分別是北條家的四代老臣大道寺盛昌,武家義理促進會的大藏長安,以及北信的村上義清,似乎都不是合適的人選。”
義銀笑道。
“照你的意思,今年的三位非常任理事就合適了?
小笠原長時唯唯諾諾,小田氏治謹小慎微,真田信繁倒是膽大,她懟得大熊朝秀幾乎惱羞成怒,一點尊卑上下都不講。
關東侍所最重要的權力機構,常務理事會開門一年,辦成什么事嗎?光是被人當做茶余飯后的笑話看了。
不過這樣也好,只要大家覺得關東侍所好混,自己也能從中分一杯羹,關東侍所這個平臺就能得到更多人的認同。
權力這個東西,并非牢牢捏在自己手里,才是最好的。權力是甘甜的,也是燙手的。把權力分出去,其實就是把麻煩分出去。
關東在鐮倉幕府崩潰后,就一直在亂。
即便足利幕府派遣了關東將軍管轄關東十國,鐮倉足利家也從來沒有真正擺平過關八州武家,更何況是更加廣袤的關東大地。
三百年亂局,有一百五十年是大亂,無盡的戰爭早已打掉了關東武家的傲氣傲骨,只有蛇鼠兩端的墻頭草才能在這片土地生存下來。
我要改造關東,是不可能指望現在這些狡猾的關東姬武士,三百年的混亂已是劣幣淘汰良幣,徹底消滅了所有心存忠義的姬武士。
唯有背信棄義之徒,唯有自私利己之輩,才能在關東這片土地上生存下來,這是武家的悲哀。
我重建御家人共議的政治體系,并非想要依靠現在的關東姬武士,她們也的確靠不住,我其實是在等待她們的孩子長大。
在新的制度下成長起來的武家接班人,她們會比現在這些老狐貍更懂得什么叫做武家義理,更珍惜武家共議的政治現狀。
在新一代信仰斯波新思想的關東姬武士長大之前,我只求關東侍所太太平平,不要鬧出什么亂子就好。
只要關東侍所能夠平安度過十年,我便可以和平轉變整個關東武家集團的思想。
所以,我們的目光要放得長遠,不要計較一時,要懂得寬容。
有三位常任理事的一票否決權在,我握有否決關東侍所一切不切實際決策的權力,穩固最基本的政治制度不動搖。
至于她們相互勾心斗角,為自家撈好處的行為,那都是人之常情,我阻止不了,也不愿意阻止。
這一屆的三位非常任理事,兩個是擺設,一個是闖禍的無賴。
下一屆再爛,還能比這一屆更爛嗎?我看未必。”
蒲生氏鄉伏地叩首,說道。
“君上深謀遠慮,高瞻遠矚,臣下遠遠不如。
只是我心里覺得古怪,這候選名單次序,必然是經過激烈博弈得出來的結果,這三個人。。奇怪。”
義銀嗤之以鼻。
“有什么好奇怪的。
北條氏政在武田征伐的時候,積極配合關東侍所出兵,把武田信玄鬧得灰頭土臉。
北條家做事從來都是無利不早起,北條氏政這么賣力,難道是仰慕我這位源氏長者?
我估摸著,上杉謙信必然是向北條氏政許下了很大好處,才換來北條家的大動作。
原本我還不知道上杉謙信許了什么好處給北條家,現在我倒是看明白了,原來是非常任理事之位。
大道寺盛昌輔佐四代北條家督,乃是北條家御由緒六家之一,又擔當河越城代,為北條家看守武藏國最重要的據點。
北條氏政把她塞進常務理事會,必然是想借助這位老臣的能力,通過一年的非常任理事職權,為北條家融入關東侍所鋪路。
北條家選擇主動加入關東侍所體系,而不是暗中對抗關東侍所體系,我感到非常高興。
不管北條氏政能從關東侍所拿走多少好處,只要她肯在這個新的體系規則下玩耍,就是我的勝利。”
蒲生氏鄉點頭明白。
義銀是關東侍所整個體系的規則制定者,就算北條氏政玩得太好,拿得再多,只要北條家認可這套游戲規則,義銀就是最大贏家。
這就像一個賭客水平再高,她也玩不過莊家,因為游戲規則是莊家制定的,天然就壓制賭客一頭。
只要賭客肯來玩,莊家一定打開門歡迎,因為莊家絕對不吃虧。
蒲生氏鄉又說道。
“真田信繁提名大藏長安之事,我也是略有耳聞。
但她竟然有能量把大藏長安提拔到序列第二名,我是萬萬沒想到,這其中莫非有什么隱情?”
蒲生氏鄉的遲疑,源于對真田信繁實力的不解。這個山里丫頭的勢力膨脹得也太快了吧?已經能和大熊朝秀掰腕子了?
義銀苦笑中帶有一絲責備,看向蒲生氏鄉。
“你還想不通?這事就怨你。
我寫信給關東侍所,責問這些家伙為何要對我的女兒下手,搞什么武田征伐。
大熊朝秀嚇得回信來闡述真相,把山中幸盛,島勝猛,真田信繁賣了個底朝天。
山中幸盛這個同心眾舊老大,她是從哪里得知這件事的?你心里沒點數嗎?
你覺得大藏長安是真田信繁拉起來的嗎?真田信繁如果有這本事打大熊朝秀的臉,就不會拼命動員萬人,死活要用軍功保全自己了。”
蒲生氏鄉面上一紅。
“山中幸盛大人畢竟是我與井伊直政的老上司,同心秘書處有些人還念著這份香火之情。
我回去之后一定會清查此事,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
蒲生氏鄉算是明白了,原來大藏長安上位,不是真田信繁厲害,是山中幸盛與島勝猛在背后給大熊朝秀上眼藥,故意扶持她的對手。
大熊朝秀詆毀在前,山中幸盛與島勝猛是把真田信繁頂在前面當槍使,不露痕跡得反擊大熊朝秀。
這關東侍所的高層就沒一個簡單人物,各個不好惹,稍有不慎就會被人打一悶棍。
真田信繁被人當槍使,蒲生氏鄉何嘗不是另一桿槍。
大熊朝秀寫給義銀的密信是怎么被山中幸盛知道的?這還不是同心秘書處的問題嗎?
蒲生氏鄉心頭凜然,就要回去收拾同心秘書處,義銀卻是搖搖頭,嘆道。
“人情世故,你擋得住嗎?
只要大家面上還能和和氣氣,你就不要把事做絕,也別充當那個冷面無情的角色,惹人生恨。
特別是井伊直政那個倔丫頭,就干脆別讓她知道,不然以她眼中不容沙子的性格,又是一場鬧騰。
我知道,同心秘書處很干凈,對我很忠心。
但水至清則無魚,你也不能一點消息都不讓地方上的高層們知曉,否則她們心里更慌,會更加敵視同心秘書處。
現在這樣也挺好,她們斗她們的,你的同心秘書處保持超然的高姿態,露個一星半點消息,也無不可。”
義銀心里明白得很,武家社會就是個人情社會,斯波家中這些姬武士,交往的是資歷,是山頭,是抱團。
指望這些古人紀律嚴明,就像是指望她們全心全意為服務,根本就是不切實際。
與其讓所有地方勢力把警惕心放在同心秘書處身上,不如給她們一點機會滲透。
只要同心秘書處不是不食人間煙火,是可以通過人情交往的,地方勢力就會松一口氣。
地方勢力之間也是矛盾重重,只要確定同心秘書處可以拉攏可以交往,那么地方勢力自然會借助同心秘書處的力量去相互內斗。
那樣一來,同心秘書處就能夠分化瓦解地方勢力,而不是站在所有地方勢力的對立面,一有事就被所有人敵視,寸步難行。
義銀苦心竭力,希望在中央地方之間維持平衡,自然不愿意蒲生氏鄉與井伊直政借泄密之事清洗同心秘書處,將兩人搞成孤臣獨婦。
蒲生氏鄉明白君上的好意,只能感嘆著轉移話題,問道。
“那村上義清?”
義銀說道。
“我去年抬舉了小笠原長時,今年就有人把村上義清放進了前三,你說是什么意思?
我曾經許諾過,關東侍所的前輩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前三年的非常任理事,必有老人的一席之地。
你看,這不就有人在提醒我勿忘初心了嗎?
村上義清也算老人,是在川中島合戰后加入上杉家臣團,但她屬于越后武家集團之外的邊緣人物,我也給了她一份統戰眾的體面。
小笠原長時與村上義清一同鎮守北信,我總不能厚此薄彼吧?既然小笠原長時能當一任非常任理事,村上義清又有何不可?
你看看,前三位的大道寺盛昌,大藏長安,村上義清被人安排的明明白白,她們的確都是最適宜成為明年非常任理事的人選。
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呢?”
蒲生氏鄉無語,她總算是有點明白義銀所處位置的高處不勝寒之意。
人人都在盯著他,人人都在算計他。不管是親信還是外人,都指望著從他這里獲取好處,他活得能不累嗎?
蒲生氏鄉不禁嘆了一聲,黯然搖頭,深刻感受什么叫為君不易。
義銀卻比蒲生氏鄉想得更深。
大道寺盛昌是上杉謙信給北條氏政的回報,村上義清是從屬上杉家臣團的外圍有力武家。
如此看來,不單單是北條氏政在積極融入關東侍所,上杉謙信也在竭力滲透關東侍所。
作為關東最強的兩家大名,上杉北條兩家的戰略變化,將深刻影響其他關東武家的政治傾向。
想起下總國古河領的那位關東將軍足利義氏,義銀忍不住搖頭。
關東體系被關東侍所取代的速度,似乎比義銀自己想象得更快。
也許再過幾年,整個關東就沒有武家還記得那位關東將軍,鐮倉足利家也將成為過眼云煙,歷史的塵埃。
義銀感嘆世事變化,遠比自己想象的更快。也許系統那個還關東清明世界的變態任務真有完成的一天,而不是像現在僵持不敢失敗。
正在此時,庭院中卷起了初冬的第一片雪花,引來義銀凝視的目光。
門廊上傳來腳步聲,明智光秀出現在他的面前,鞠躬行禮。
“君上,軍情急報,織田軍出陣十萬強攻越前國,一向一揆慘敗。
越中總大將下間賴照戰敗被俘,織田殿下下令斬首示眾,加賀總大將七里賴周倉皇逃回加賀國。
以朝倉景健為首,投降一向一揆的越前當地武家,無法得到織田殿下的諒解,全部被要求切腹。”
義銀嘆了口氣,望著天降初雪。靠人不如靠己,一向一揆這些廢物終究是沒撐到下雪。
嘴上吹得牛b哄哄,要建立什么地上佛國,要與武家一決高下,真的碰到了武家中的霸主,p用不頂。
織田信長此次傾巢而出,動員十萬人馬,連北近江的磯野員昌,阿閉貞征這樣的新降武家都被要求隨軍出戰。
顯然,她是要孤注一擲,搶在明年開春之前,解決越前一向一揆,為之后的戰略布局開個好頭。
下間賴照與七里賴周如果頂到北陸道大雪封路,那織田軍就只能撤退。明年開春化雪,關東聯軍前來助戰,織田軍也不敢如此放肆。
只可惜。。
短短數月時間,越前一向一揆就被織田軍攻破,平白成全了織田信長的赫赫威名,也加大了義銀明年調兵遣將的難度。
織田信長再度拿下越前國,原本的朝倉舊臣領袖不是死于內斗,就是被一向一揆干掉,最后幾個還被織田信長要求切腹。
越前國五十萬石,除了敦賀郡不在織田信長掌控中,其余都已是她的囊中之物。
朝倉家積攢五代的元氣,至此徹底煙消云散,只留下一個空白的越前國,方便織田信長改封安置。
請:m.ddyue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