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竹軍的長倉因為輕敵被甲斐君射殺,長倉備隊陣腳大亂,幾乎崩潰。
觀音寺的小場聞之大驚,她手里不過八百軍勢,長倉備隊二百多人一旦潰敗,本陣也會有危險。
既然已經探明了來敵,小場便不再猶豫,一邊派人稟告佐竹義重,小金城派遣數百騎兵來襲一事,一邊親自帶隊準備出陣抗敵。
就在小場下令這點時間,騎兵已經沖過這最后一里地,與小場剛才出門的隊列殺到一處。
夜半,雙方廝殺成一團,借著昏暗的燈火,從溪邊到觀音寺皆是戰場。
繁君騎在馬上,一槍刺穿敵將咽喉,大聲喊道。
“甲斐君!你在哪里!”
剛剛兒子還在身邊,被幾波敵人沖殺之后就失去了蹤影,急得繁君滿頭大汗。
他原本就是個戰場初哥,第一次打仗又遇到夜間混戰這種場面。
老資格的兵油子都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該怎么辦才好,何況是他這個養在深閨中的武家丈夫。
二百騎兵沖鋒起來自然威力無窮,但限制在敵軍之中,被人數占優的步兵用長槍鎖住范圍,可就麻煩了。
這會兒又是黑燈瞎火,隊列聚集不起來,騎馬姬武士只能憑借武藝單打獨斗,完全沒辦法發揮出騎兵的優勢,漸漸被敵人分割砍翻。
繁君抖槍又刺死眼前一足輕,耳邊不斷傳來武家男兒的慘叫與哭泣,讓她心頭大亂。
難道。。我就要死在這里了嗎。。兒子。。你在哪里。。
繁君心急如焚,對面佐竹軍的小場卻是慢慢從容下來。
二百騎兵雖然可怕,但對方從將領到武士顯然都是戰場新人,特別是從黑暗中時不時傳來的男人哭喊聲,更是讓小場心中篤定。
一戰剿滅敵軍兩百騎兵,即便只是男子軍,那也是大功一件呀。
小場忍不住露出微笑,自以為勝券在握,可就在此時,黑暗中又是風云突變。
“殺!殺了這些佐竹家的畜生啊啊啊!”
四面八方傳來的呼喊聲,把小場驚得一頭冷汗,她忽然想起自己之前的擔憂,咬牙切齒。
這些村落賤民她們真的來拼命了,竟然在這個要緊關頭!混蛋!
已經被佐竹軍圍困分割的男子軍騎兵,迎來了意料之外的援軍。
周遭村落的地侍動員農婦,舉著火把,拿著鋤頭鐮刀,發瘋一般從四面八方沖來觀音寺。
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誰敢放水淹田,農民就敢和誰拼命。
在天朝,每每遇到天災人禍,總有縣城官吏聯合鄉野士紳上下茍且,利用災厄吞并百姓的土地。
村里的保甲,地主,老財,與縣城的大人們那是一條心,先割韭菜,事后分賬。
老百姓被分化成個體,無人組織反抗,自然是任人宰割,實在熬不下去了,那就是農民大起義。
但島國與天朝不同,這里可是分封制,在地的地頭地侍與領民的關系更加緊密,一損俱損。
天朝官吏管著皇上的天下,上下其手,公帑私用,貪墨自肥,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
皇上富有四海,哪里會在意這點小錢,這就叫崽賣爺田不心疼。
但島國不一樣,島國村落的土地和領民,是領主的私產,是自家的東西,怎么可能隨便糟蹋掉?
就算是自家大名派遣奉行下鄉搶東西,都得全副武裝,小心翼翼,因為下面的地頭地侍也將土地視為私產,自家知行地。
大名主的奉行兵帶少了,搶得狠了,底下小名主就敢給你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然后找塊荒地埋了尸體當化肥用。
所以,島國很少見席卷天下,一呼百應的農民大起義,因為彈簧沒有壓到極致,積攢不到崩潰天下的能量,就早早爆發出來了。
農民村婦有土一揆,國人姬武士有國一揆,町民工匠有百姓一揆,佛家都有一向宗這樣組織起來的一向一揆。
島國貧瘠窮苦,天下六十六國一每年能爆發出上百次各類各樣的一揆,活不下去就鬧唄。
武家大名遇到一揆,往往會選擇先談判,只要談攏價格合適,再殺掉幾個帶頭的家伙就既往不咎。
土地領民是私產,如果因為自家毛驢尥蹶子,就一刀殺了驢子,那么誰來干活?
只有遇到某些不可調和性質的一揆,武家大名才會舉起屠刀,將不利因素徹底消滅掉,例如宗教,例如平權,又例如眼前逼人去死。
佐竹軍不是本地人,她們掘堤殺人的行為,徹底激怒了當地人,引來這一場意外的圍攻。
小場并不害怕這些拿著鋤頭來拼命的農婦,這些人的雙手善于耕田,卻不慣殺人。
若是沒有男子軍這兩百騎兵在,多少村人都是有來無回,佐竹軍八百人足以屠盡周遭村落。
但在這個節骨眼上,蜂擁而來的村婦頓時擊中了佐竹軍的軟肋。
男子軍的兩百騎兵好不容易被佐竹軍的步兵分割開,佐竹軍正在利用人數優勢,一個個把失去速度的騎兵刺下馬來。
可就在這時候,比佐竹軍擁有更大人數優勢的當地村婦,從四面八方殺了過來,徹底攪亂了戰局。
佐竹軍與男子軍混戰一團,早就沒有了軍列陣型。
一對一,軍人未必有農婦力氣大,沒有了戰陣配合,佐竹軍被數倍的農婦圍攻,就像騎兵被步兵分割一樣,頓時陷入劣勢。
小場急得跳腳,但就算她大喊大叫想重新組織起有效的陣型,也不可能成功。
這黑燈瞎火的一團亂戰,肩并肩,腳頂腳的相互捅槍刺刀,怎么可能排列出陣型?
無奈之下,小場只能命令自己的旗本圍成小陣,勉強抵御一波波悍不畏死的村婦攻勢。
剛才抱著谷田離開的地侍,此刻正帶著幾個地侍抱團組成小陣,朝小場殺來。
雙方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兩陣撞在一起,鮮血淋漓。
在地的地侍哪里是精銳的旗本對手,片刻就倒下數人,但這些人死戰不退,招呼周遭農婦過來,硬是用人數沖擊,讓小場手忙腳亂。
佐竹軍這邊亂,男子軍那邊也不見得好。
繁君初次上陣,哪里見過這么混亂的場面。
自己的人被分割得找不著,敵人被沖得亂七八糟,剛剛殺入戰場的農婦也不知道是敵是友。
黑暗中,所有人都在廝殺,卻不知道自己在和誰廝殺,亂得讓人頭皮發麻。
就在繁君遲疑之際,一騎撞開幾人,沖到她面前。
“父親!”
“甲斐君!你沒事吧!”
甲斐君用槍掃開一片空地,靠近繁君,大喊道。
“父親趕緊吹法螺,讓所有騎兵沖出去,到陣外集結!”
繁君腦袋嗡嗡作亂,他不過是一深閨丈夫,哪里懂得陣仗,今日被妙印僧架上主將的位置,英勇殉義的心思多于克敵制勝的想法。
可是,甲斐君混在男子軍中,跟著前來作戰,一下子亂了繁君的心思,他自己可以死得其所,但兒子不能死在這里呀!
甲斐君的心思比起父親可是單純太多了,他只想贏!
佐竹軍利用黑暗和人數優勢,把男子軍的騎兵分割成碎,意圖慢慢剿滅。
繁君不通軍事,呆呆站著延誤戰機,真是一將無能,害死全軍。
比起這個沒用的父親,甲斐君的腦子卻是非常清醒。
騎兵只有跑起來,才有威力!
四周蜂擁殺來的農婦給了男子軍騎兵一個絕佳的機會,有農婦糾纏,佐竹軍已無瑕繼續分割騎兵。
只要男子軍全部朝外面沖,以騎兵的機動力,到外圍重新組織沖鋒,對這片陷入混亂的戰局,可以起到一錘定音的效果!
見繁君還在猶豫,甲斐君一把抓住父親的手,大喊道。
“父親!你信不信我!把指揮權交給我!”
看著甲斐君焦急的臉孔,看著兒子臉上那片被自己耳光抽紅腫的臉頰,繁君空白的腦袋里浮起深深的愧疚與自責。
就因為自己這個當父親的無能,自己的兒子才會這么辛苦。
繁君浮躁的心忽然冷靜了下來,他看著躍躍欲試的兒子,露出釋然的笑容。
“我當然相信你,我的兒子,現在開始,全軍由你指揮!旗奉行!軍奉行!跟隨少主行動!”
“嗨!”
甲斐君大喜,等不及謝過父親,徑直下令道。
“吹法螺!舉陣旗!向北突圍!所有騎兵跟隨!陣外集結!”
“嗨!”
悠長的法螺聲響起,剛才砍翻所有地侍的小場渾身一顫。
她抬頭望去,燈火闌珊處,男子軍的陣旗正在迅速外移,所有男子軍騎兵就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樣,紛紛跟隨陣旗外竄。
小場失聲道。
“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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