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明智光秀琢磨著,如何幫織田信長迅速拿下石山,把這位乖戾之主引入攻略西國的快車道。
安土城的織田信長,已經為新春攻略的順利而得意忘形,大擺宴席慶祝。
她的性子一貫如此,遇到順風局就容易飄,家臣團對她畏懼大過敬愛,自然也沒人敢于犯顏直諫。
一場宴會徹夜狂歡,等到織田信長盡興,天邊已經隱隱透出明亮,這都快到黎明了。
正巧來安土城匯報工作的丹羽長秀被拉著熬了一宿,這會兒已經有點睜不開眼。
她出身野孩子團,是織田信長最信任的親信之一,這些年擔當后勤大管家,一直負責給織田信長的奇思妙想擦屁股。
這一次,織田家又是打最擅長的反季作戰,利用農兵分離的優勢,在春耕時節發動攻勢,同時向加賀攝津兩個方向出征。
反季作戰打傳統武家非常有效,但花費巨大,也就是織田家這樣財大氣粗的天下第一強藩,才玩得起。
但即便如此,流水般的軍事支出還是壓得丹羽長秀透不過氣。
就在去年,織田家與斯波家剛才打了一場二十萬人的大戰,雙方消耗了大量的糧食物資,都是元氣大傷。
今年開春,織田信長又忙不迭踏上新的征途,貪婪得就像是一頭永遠不知道滿足的饕餮。
斯波義銀那邊拼命在給大家發福利,提高斯波家姬武士的生活水平,引來天下武家羨慕的目光,皆稱斯波領為燈塔之地,天選之領。
而織田信長呢,她正在通過手里集中的權力,壓榨織田領地每一分地力,人力,精力,潛力,為自己的霸業鞭策所有人,努力干活。
這種窒息般的壓力,連柴田勝家這樣的超級大佬都有些吃不消,織田家中下層更是苦不堪言。
要說織田家崛起于下尾張,八年間席卷近畿,領地翻十倍不止。
大家伙一開始還是努力工作,暢想未來,但到了此時,所有人才發現,自己的努力似乎沒有換來期望中的美好。
大部分的好處都被織田信長這個老大給吞了,自己只有做不完的kpi,完不成就滾蛋的巨大壓力。
今年好好工作,明年老板就能買新車,換新娘,這種不平衡的投入收益比,任誰都提不起干勁了。
雖然織田信長還在畫大餅,打雞血,但大多數跟隨她日久的老臣子,已經不太相信這一套說辭。
大家現在還這么努力,不是因為憧憬織田信長所畫的美好未來,而是畏懼織田信長剝奪自己擁有的一切。
作為戰國各藩權力最集中的家督,織田信長用林秀貞和安藤守就的下場給家臣團打了一個樣,誰不努力就會光屁股滾蛋。
一個乖戾霸道的強勢家督,一群疲憊恐懼的弱勢家臣,織田家看似如日中天,勢不可擋,但事實上真是不可戰勝嗎?
丹羽長秀感嘆一聲,喝光自己杯中清酒。
她跟了織田信長這么多年,對其是有真感情的,但這幾年,織田信長越來越專斷獨行,完全摧毀了武家傳統中奉公恩賞的君臣互信。
一方面,丹羽長秀敬佩織田信長的強大與才華。另一方面,她也很迷茫,織田家這么走下去,真的能夠一統天下嗎?
就在丹羽長秀發呆之時,織田信長走下主位,拍了拍她的肩膀,問道。
“米五娘在想什么?”
丹羽長秀回過神來,鞠躬笑道。
“回大殿,沒想什么,只是熬夜有些疲憊了。”
織田信長哈哈大笑。
“年紀輕輕怎么一副老態。”
丹羽長秀嘆道。
“臣下年過三十,已經是一老嫗,自然不比年輕人精力充沛。”
織田信長哼了一聲,這話她可不愛聽。
每每身邊的親信提起年紀,織田信長都會有一種莫名的緊迫感,野孩子團的大家在變老,自己也在變老。
可為什么。。斯波義銀那個家伙就一直是十六歲的絕世容顏呢!
想要征服天下,想要征服斯波義銀,想要生下他的孩子,成為獨霸他的男人。
織田信長一點都不愿承認,自己也快三十歲了,在這個三十可稱老嫗的中古時代,她已經不年輕。
強行把丹羽長秀拉起來,織田信長任性道。
“什么老不老的,我看你是鍛煉太少,走,和我出去走幾圈,看看黎明,散散酒氣,提提精神。”
丹羽長秀雖然已經累得不行,但織田信長如此要求,她也只好舍命陪主君,咬牙苦笑跟了出去。
織田信長帶著丹羽長秀走在庭院的石道上,漸漸靜了下來。
半晌,她說道。
“我知道你很辛苦,我也知道不少人在背后說怪話,給你添麻煩,你為新春征戰籌措后勤,很不容易。”
丹羽長秀見一向不靠譜的織田信長忽然說起貼心的人話,頓時受寵若驚,連聲不敢。
“侍奉大殿是我的本分,臣下不敢居功。”
織田信長冷笑道。
“我知道你的忠心,你就不必過謙了。我更知道哪些人在背后陰陽怪氣,自有辦法讓她們老實點。
這些蠢貨哪里知道,這個節骨眼,正是一鼓作氣的戰略時機。
圣人不在近畿,明智光秀掌控伏見城體系,全力配合我,我才有機會擺脫掣肘,以最快速度擴張。
一旦錯過了這個節點,等到圣人回來近畿,我做事就不能這么隨意方便了。
總不能每次都是織田家吃獨食,斯波家什么都撈不到,這算什么合作,我也不好與圣人溝通。
這一次攝津攻略,你籌措軍需得力,明智光秀外交斡旋有功,才使得大軍朝發夕至,荒木村重狼狽逃竄西國。
攝津攻略不戰而勝,你們都有大功,我已決定將若狹國封給你,將丹后國封給明智光秀,以恩賞你們的大功勞。”
丹羽長秀一愣,沒想到織田信長會如此果斷,慷慨。
若狹國是越前國的西部延伸段,是北陸道的西端盡頭,歷史上,若狹越前兩國本就是一體。
織田信長雖然拿下越前國,卻有一刺,如鯁在喉,那就是越前國西部的敦賀郡。
朝倉家的主家分家,已經在織田家兩次征服越前國的過程中基本死光光,唯有敦賀郡的朝倉景紀有朝倉宗滴余澤,受斯波義銀庇護。
敦賀郡的敦賀港,是北陸道商路重要一環,更是北陸道出入近畿的要道。
織田家雖然拿下了越前國四十萬石,但敦賀郡這幾萬石卻像是一根魚刺卡在喉間,讓織田信長不吐不快。
可斯波織田兩家正在合作的蜜月期,織田信長不想動朝倉景紀,以免惹來斯波義銀的怒火。
若狹國雖然只是八萬余石的小國,但位置卻在敦賀郡西側。
敦賀郡南邊是北近江羽柴秀吉,東面是越前國柴田勝家,如果丹羽長秀能夠入主若狹國,就等于把敦賀郡徹底孤立包圍。
這樣一來,被織田領地圍困的敦賀郡,對織田信長的威脅就會降到最低。
若狹國守護是若狹武田家,早就已經衰敗,金崎撤退之前,若狹國武家已經臣服過織田信長一次。
只是因為朝倉淺井兩家聯手攻擊織田家,若狹國那群墻頭草又反復橫跳,脫離了織田家掌控。
如今,朝倉淺井兩家都已灰飛煙滅,斯波織田兩家也攜手合作,近畿形勢大不相同。
若狹國武家只要腦子沒壞,必然會認真對待織田信長的要求,降服于織田家,免得織田信長記起金崎撤退的狼狽,秋后算賬。
至于若狹武田家,給點領地養著就是,反正也費不了多少地,希望她家聰明一點,主動把守護役職度讓給丹羽長秀,免得橫死全家。
見丹羽長秀還在猶豫,織田信長怪里怪氣說道。
“怎么?覺得我給得太少?一國之主還嫌不夠?”
丹羽長秀苦笑搖頭。
“您知道我不是這種人,我只是在想,明智光秀是斯波家臣,您這樣明著給她恩賞,不合適吧?
外間因為明智光秀為您奔走,拿下攝津,孤立石山,做下諸多功績,已經是議論紛紛,特別是近畿斯波領那邊,疑惑很重。
您這時候再把丹后國十一萬石給她,豈不是把她架在火上烤?”
織田信長哈哈大笑。
“不錯,我就是要把她加起來烤一烤。
天朝有云,真金不怕火煉,我倒也想看看,明智光秀到底待我有幾分真摯?”
丹羽長秀瞇了瞇眼。
“您不相信她?”
織田信長搖搖頭,連父母姐妹都可以出賣她,她這輩子就從來沒相信過任何人,除了那個孽緣的斯波義銀。
只是這話不好在丹羽長秀面前直說,織田信長隨口嘆道。
“明智光秀面面俱到,所作所為讓我非常滿意。
事情都替我辦了,老父親也主動放在安土城,按理說,她做到這個地步,我應該對她很放心才對。
可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想試試她,再仔細看清楚她一些。”
明智光秀提出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為織田信長描繪了斯波織田合流的未來藍圖。
說實話,織田信長很動心,很有沖動重用她。但就是因為這一未來太重要,反而讓織田信長越發遲疑,不敢徹底相信明智光秀。
織田信長說道。
“丹后國不同于若狹國,我這十一萬石的國主恩賞,只是一個空名虛位,試探一下她的反應。
拿下丹后國,需要斯波家自己出兵,自己占領,又與我何干,哪有什么非議?”
織田家今年干了太多事,馬不停蹄想要拿下攝津,加賀,若狹,石山,就算貪婪如織田信長,也覺得自己吃相有點太難看了。
說好的合作嘛,自然要給斯波家留一點好處,她拋給斯波家的就是丹后國。
丹后國在若狹國西側,歷史上是丹波國的一部分,之后分為兩國,丹波國在南山地,丹后國在北海岸。
丹后守護是幕府三管四職之一的一色家,一色家在輝煌之時,曾經是鎮守五國二郡的大守護,管理侍所,乃是四職中的筆頭。
雖然一色家已經沒落,但名門家格尚在,不然齋藤義龍弒母奪國之后,也不會選一色苗字,請足利義輝承認自己的門楣來自一色家。
足利義輝在位之時,一色家還管著京都幕府的侍所,派了幾十號人來京都耀武揚威。
雖然侍所早已不是鐮倉幕府時期權傾天下的軍方大本營,已經淪為京都派出所,但京都城下町商業繁榮,一色家還是撈了不少好處。
三好上洛,弒殺了足利義輝這位將軍,有維護京都職責的侍所毫無作為,一色眾狼狽逃回丹后國,也沒臉再提管理侍所之事。
一色家沒能力對抗三好家,自然也沒能力對抗斯波家的圣人,斯波義銀拿下丹后國很容易。
織田信長也是給了斯波義銀面子,斯波義銀最重武家傳統,就算一色家已經敗落,但畢竟是三管四職之一的幕府名門。
如果織田家強行攻略丹后國,控制京都幕府的斯波義銀臉上必然無光,不如讓斯波家出面,折服了一色家。
另外,織田信長要明智光秀去搞定波多野家,又把丹波國身后的丹后國許給明智光秀,這是給明智光秀出難題。
因為明智光秀幾次擅作主張,導致她的領地被斯波義銀削弱得很厲害,不過幾千石。
織田信長一抬手就恩賞十一萬石,一國之主,這是做給誰看呢?
就算斯波義銀同意了此事,斯波家中其他勢力也會不滿,明智光秀想要在輿論中站穩腳跟,還得依靠織田信長,向織田家更加靠攏。
逼著明智光秀必須親近織田家,完成斯波織田兩家合流的路線圖,這也是織田信長抬舉明智光秀的原因。
另外,丹后國在丹波國身后,如芒在背,這又是給明智光秀出了一個難題。
卷入利益相關,波多野秀治會如何看到明智光秀這個原本應該是親和中立的外交人員,這思想工作不好做啊。
織田信長倒也好奇,明智光秀會如何完成這一項艱巨的任務,讓丹波國的波多野秀治向自己低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