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川藤孝搖頭嘆道。
“平白便宜了尼子勝久,此去西國如潛龍出淵,尼子家這下真要發達了。”
在細川藤孝看來,尼子家曾經稱霸西國,此次回歸,圣人必然要借重尼子家在當地的底蘊。
再加上尼子勝久這七八年用心做事,忠心耿耿為斯波家添磚加瓦,很受圣人信賴。
此去西國,圣人必然對尼子家全力支持,有了這個堅實的后盾,尼子家復興是指日可待。
雖然,當年的尼子家號稱陰陽十一國太守,影響力遍布西國,石高兩百萬,但那都是虛的。
尼子家先后反叛京極家與大內家,又拒絕上繳幕府稅收的段錢,與中樞關系極差,只是靠著武力蠻橫才囂張一時。
一朝衰敗,尼子家業猶如春日之下的冰雪,瞬間便化為烏有。
但這次卻是不同。
尼子勝久在斯波家已經站穩腳跟,有圣人背書,以大義出征,山陰諸國一定會順利平定。
尼子家在當地有人脈,在中樞有背景,即便沒有當年橫掃十一國的霸氣,但比起先人的根基淺薄,卻多了長期統治山陰的政治底氣。
明智光秀笑瞇瞇看著細川藤孝不說話,在她心里,自己的便宜父親已經是個死人,而尼子勝久也就是個死人。
她想要名正言順得對織田信長下手,必須滿足兩個條件。
其一,私怨。其二,公仇。
明智光秀與織田信長走得太近,她現在說自己要反織田,有幾個人愿意信?又有幾個人愿意跟?
所以,她需要死爹,讓自己與織田信長之間有殺父之仇,才能說服別人相信自己。
而西國攻略在即,丹波國的地理位置太過重要,也必須要拿下。
波多野秀治乃是一梟雌,這等人物放在丹波國是個隱患,不如找機會騙下山殺掉,一了百了。
用一個便宜父親換掉波多野秀治的性命,明智光秀覺得很值。
再好好運作一番,讓織田信長背上這殘害外藩名主,導致自己人質父親被殺的慘事。
于是,丹波國到手,殺父之仇也到手,很理想很完美。
另外,明智光秀也需要尼子勝久死在西國,讓斯波家與織田家的合作出現問題,才能煽動近畿斯波領的武家憎恨織田信長。
尼子勝久管理近畿斯波領七八年,仁厚恩重,許多斯波家臣都念著她的好。
她要是被織田家害死在西國,那么日后明智光秀對織田信長下手之時,近畿斯波領這邊就不會有太大阻力。
尼子勝久與羽柴秀吉配合攻略西國,山陰一線的后方在丹后國,正是明智光秀未來的地盤。
而與尼子勝久配合的羽柴秀吉,她欠著明智光秀兩條命,還需要明智光秀為她說情去攻略西國。
羽柴秀吉野心勃勃,她怎么會樂意與尼子勝久分享西國的戰果?只要小心操作,明智光秀與羽柴秀吉內外配合,尼子勝久是死定了。
再把這個黑鍋推給織田信長,對于明智光秀與羽柴秀吉都是一個好選擇。
反正織田信長性子乖戾,離經叛道,厭惡她的武家不計其數,且不說真相如何,只說織田信長害死尼子勝久,大家都愿意信這說法。
明智光秀現在最慶幸的事,就是尼子勝久始終嚴守君臣本分,沒有爬上圣人的圣榻。
如果她真的和圣人睡了覺,明智光秀倒是不敢下手了。
明智光秀很清楚,圣人的女人和孩子是絕對不能殺的,這是斯波義銀的逆鱗所在。
足利義輝被弒殺一事,主謀明智光秀能夠僥幸逃過一劫,最大的原因就是足利義輝沒和圣人睡過,而明智光秀睡過。
明智光秀早就發現了這一點,男人到底是男人,圣人對自己的女人孩子是分外心慈手軟,幾乎沒有底線的包容。
所以,只要尼子勝久沒有和圣人上過床,那么殺死她,把責任推給織田信長的麻煩就不會太大。
明智光秀笑瞇瞇的外表下,已然將尼子勝久判了死刑。
細川藤孝不知道自己這位密友心中所想,還在長吁短嘆,覺得尼子勝久的命好,未來的山陰(道)多半是尼子家的地盤了。
她若是知道明智光秀心里那些可怕的念頭,不知道還敢不敢陪明智光秀去爬那座要命的天王山。
近畿武家皆注視織田家的石山攻略,啃下這個負隅頑抗的硬骨頭,織田家的大勢便成了型。
沒有了一向宗的宗教掣肘,再加上斯波家在京都中樞的名分道義加持,織田家對外擴張的速度比起之前更加順暢。
被擋在近畿之外,無法支援石山本愿寺的毛利家急得冒汗,卻又無可奈何。
古語有云,唇亡齒寒,石山本愿寺的今天,就是毛利家的明天。
而遠在關東的義銀,他此刻卻無暇顧及近畿的變化,隨著產期臨近,他是全心全意在等待小生命的降生。
這個夏天的關東特別平靜,東方之眾作亂的前車之鑒不遠,有圣人坐鎮,鬼魅魍魎皆不敢造次。
關東各地迎來了少有的太平,各家忙著抓生產,搞發展。
被戰亂破壞得滿目瘡痍的大地,竟然有了些許平治時期的盛況,下層歌功頌德之聲不絕于耳。
底層民眾的要求從來就很低,有飯吃,有衣穿,有房住,執政者少折騰,這就是盛世了。
久亂之后盼太平,可太平久了,新一代人忘了戰爭的可怕,又會掀起新的波瀾。
人類能從歷史上中吸取的唯一教訓,就是永遠不會吸取教訓。
治亂興亡周期律永不過時,因為人類的本性從來沒有變過。不管是五千年前的老祖宗,還是現在自以為是的文明人,從來沒有變過。
和平的日子過得很快,秋風落葉之后,義銀的心情也跟著越來越緊張起來。
他此時本應該在河越城陪著北條氏政,因為她的產期更早。
十月懷胎,孕期事實上只有三十七到四十周,不足三十七周為早產,四十周稱之為足月。
北條氏政比島勝猛早懷孕兩周左右,現在已經是三十九周,隨時可能生產。
所以,義銀這些天待在河越城,哪里都沒有去。
可今日他卻破例離開河越城,來到江戶城,只為了一件要緊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