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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6章斯波義銀的恩義

  長覺法師與北畠具教都曾受恩于義銀,大家利益一致,三人同室相處,氣氛輕松融洽。

  長覺說禪一段,鞠躬請圣人品鑒,義銀哪里懂這些個佛性禪意的玩意兒。

  他雖說是在興福寺入道的真言宗修士,但當初那就是一筆政治交易,是斯波家真心與興福寺聯盟的表態。

  這些年因為圣人篤信真言宗,有多少姬武士跟著獻媚入道真言宗,真言宗早就笑得看不見眼睛,賺大了。

  別說義銀對真言宗的教義不感興趣,就算義銀是個文盲,大字不識一個,真言宗也會把他捧為精通大道的佛教護法,毘沙門天真身。

  長覺此刻也就是表表姿態,義銀聽不懂,也懶得懂,干脆顧左右而言他,朝著北畠具教笑問道。

  “天覺法師,近來可好?”

  北畠具教鞠躬作揖道。

  “承蒙圣人關愛,貧尼這幾年安心修行,不被俗務煩擾,身子骨比以前還更加硬朗了些。”

  義銀點點頭。

  “德松龜松就在多聞山城,距離這里不遠,你有沒有多去看望她們這兩個女兒?”

  北畠具教苦笑道。

  “去了幾次,督促她們不忘圣人恩澤,要潛心鉆研學業,早日元服,為您效力。

  您下關東,一去就是一年,為何不把她們兩個帶上?您的身邊總需要有人伺候,她們身為小姓,應當承擔起這份責任來。”

  義銀搖搖頭。

  “我是勞碌命,東奔西跑就沒個停下的時候,兩個孩子的年紀還小,不要跟著我到處折騰受罪。

  留在多聞山城好好進學,日后學有所成,我也好提拔她們。”

  北畠具教腮間一抖,眼中透出感激,鞠躬道。

  “圣人之恩,北畠具教永世不忘!”

  義銀指著北畠具教,對長覺法師笑道。

  “你看看,這就叫做塵緣未了,六根未盡。她這尼姑當得心不靜,你也不管管嗎?”

  面對義銀善意的調侃,長覺法師嘆道。

  “母女天性,舐犢情深,豈是輕易能了斷的?

  再者,活在這凡塵俗世,即便是想要斬斷煩惱,遁入空門,又豈是想斷想遁就能夠心想事成的?”

  義銀瞥了眼感慨萬千的長覺法師,問道。

  “看座主如此感慨,莫非是有什么心事?”

  長覺搖搖頭。

  “我很快就不是什么興福寺座主了,教團召我回高野山,上人有意傳位于我。”

  義銀拍手笑道。

  “這是好事呀,我在此提前恭喜伱了,未來的長覺上人。”

  長覺法師苦笑搖頭,嘆道。

  “圣人英明神武,真言宗這點小心思,您自然是洞若觀火。

  上人之所以希望我回去繼位,最大的緣故還是我與您有舊,指望我能夠為宗門多做些什么。

  自從一向宗與織田家敵對,織田殿下追著石山本愿寺窮追猛打,已然打散了一向宗多年積攢的元氣實力。

  堺港的南蠻教隔岸觀火,蠢蠢欲動,攝津方向已經沒有人可以阻擋南蠻教的傳教士滲透。

  更有傳聞,織田殿下已經允許南蠻教隨意進出織田領地傳教,準備在安土城送一塊地給南蠻教建立教堂。

  高野山對此憂心忡忡,這才急召我回去,這個上人的位子就是個滾燙的鐵板,哪里是好坐的。”

  長覺法師心里苦,她把北大和送給了義銀,換取了斯波家對大和佛國的庇護,這個決定一開始是受到高野山教團苛責詬病的。

  她現在之所以能夠坐穩興福寺座主之位,實在是因為義銀太牛B。

  這些年斯波家戰無不勝,勢力不斷上升,筒井順慶幾次覬覦大和佛國,都因為圣人的壓力而夭折。

  高野山教團對長覺法師的質疑聲,也隨著斯波崛起而漸漸消失。

  但隨之而來的,就是教團希望長覺站出來承擔更多責任,通過長覺與圣人的友誼,讓真言宗能夠平安度過這越來越混沌的宗教亂世。

  隨著幕府式微,天下最強的兩家大名分別是斯波家與織田家。

  織田家與一向宗敵對,拔掉了佛教宗派矗立在西近畿,抵御南蠻教入侵的宗教門戶,石山本愿寺。

  再加上織田信長的宗教寬容態度,南蠻教終于脫開了束縛,可以無所顧忌得向島國深處傳教,這是給所有的佛教宗派都敲響了警鐘。

  大爭之世,各顯神通,活下來才是最重要的。

  在三代將軍足利義滿屠滅天皇公卿,覆滅神道教之后,佛教勢力大漲,寺院領儼然成為國中之國,其中的佼佼者就是大和佛國。

  兩百年下來,寺院領不繳賦稅,不尊法度,不服勞役,又在武家征戰之時,不斷侵蝕武家領。

  到現在,終于是還債的時候。

  佛教諸派心里很清楚,織田信長放任南蠻教這條瘋狗入場,就是沖著寺院領不輸不入的特權而來。

  織田家在干趴下最桀驁的一向宗之后,終于要開始對宗教事務下手,梳理收拾領地內的寺院領。

  織田信長此人性子乖戾,她自詡日蓮宗信徒,與日蓮宗本能寺派走得很近。

  日蓮宗是什么來歷?被天臺宗倚強凌弱,幾乎被滅了道統的喪家之犬。

  誰知道織田信長扶持日蓮宗到底想做什么,反正天臺宗是第一個瑟瑟發抖。

  另外,織田信長也在嘗試拉攏臨濟宗大德寺派,但更像是在分化主流佛教諸派共識的政治手段。

  原本就與織田信長相互看不順眼的主流宗派,隨著織田信長與南蠻教走近,已經越來越不安。

  義銀嘆了口氣。

  真言宗召長覺回高野山,擔當上人之尊,顯然是未雨綢繆,進一步利用斯波家的庇護,以求自保。

  在主流佛教諸派中,天臺宗占據比叡山,自詡天下正宗。

  但比叡山的延歷寺教團已經被織田信長燒殺過一次,前代上人又死得不明不白。

  這些尼姑貴族看似出塵脫俗,其實膽子不大,這會兒說不定腿肚子正在打顫,唯恐織田信長再去比叡山找茬。

  臨濟宗雖然曾經被幕府扶持,但現在已經四分五裂,連個領頭的上人都選不出,說話的聲都不齊。

  織田信長真要對臨濟宗各寺院動手,她們就是案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而已。

  真言宗因為舊派新派之爭,早已分裂,高野山舊派的號召力大不如前。

  雖然勉強吞了法相宗,拿下興福寺,成為大和佛國的主宰,但高野山對大和佛國的統治非常虛弱。

  要不是義銀信守承諾,真心庇護興福寺,這會兒估計大和國早就被筒井順慶奪走了。

  在此動蕩之際,義銀已然成了真言宗的救命稻草,高野山教團自然是拼命都要抱住這條超級大腿。

  也難怪真言宗上人主動退位讓賢,召長覺法師回去繼位上人,這是準備向斯波家打感情牌呢。

  義銀搖搖頭,嘆道。

  “高野山思慮太重,其實就算她們什么都不做,我也會庇護佛教諸派的。

  畢竟,我是佛教護法嘛。”

  義銀這個毘沙門天降臨,佛教護法的現世神,是天臺宗前代覺恕上人第一個開始吹,然后長覺法師拉著真言宗一起吹。

  隨后反應過來的一向宗與臨濟宗,也加入了拼命吹的行列。

  這些大宗派一個比一個猴精,從來不做虧本生意,她們死命吹捧義銀,其實也是把義銀架了起來。

  當佛教諸派在為圣人的神道神性保駕護航之時,也使得義銀必須庇護佛教諸派的生存,否則他這個佛教護法神豈不成了天大的笑話?

  斯波神權不同于已經泯滅的天皇神道,天皇神道是原生于大和民族的民族宗教,天皇以日照大神子孫的名義,神權統治島國。

  理論上,島國所有的貴族都和天皇有血緣關系,即便是足利義滿屠滅了天皇朝廷,武家政權的源氏平氏藤原氏,依然有天皇的血脈。

  這就是林信勝最早建議義銀可以天皇子孫名義,重建神道教的歷史淵源。

  但這個建議被義銀毫不猶豫的否決了,因為義銀一心一意想讓島國成為天朝的藩屬。

  一個心向天朝,愿意真心臣服天朝的藩屬國必須滿足兩個條件。

  其一,文化認同。

  其二,經濟依附。

  自唐宋之后,島國已經漸漸脫離了對天朝文化的盲目崇拜,漸漸形成了本土化的島國文化。

  因為島國內部不斷打仗,導致兵亂外溢形成倭寇,屢禁不止,也因此打斷天朝與島國的經濟聯系。

  現在這個時間點,正是天朝與島國分道揚鑣的關鍵節點。

  島民欺軟怕硬,性子慕強。

  從唐朝被天兵狠狠收拾了一番之后,走向學習天朝,親近天朝,對天朝的崇拜在唐宋達到最高峰。

  之后的元明兩朝,島國其實一直在逐漸遠離天朝文化圈。

  如果沒有強有力的手段扭轉這一態勢,已經出現內生文化的島國將走上屬于自己的文明道路,這是義銀不愿意看到的未來。

  增強島國對天朝的思想認同,增強島國對天朝的經濟依賴,是義銀要努力的方向。

  所以,他才會用心參與實際上是天朝島國物資中轉的南蠻貿易,尋求重開官方勘合貿易的可能性。

  也因此,他才會第一時間認可林信勝的第二次建言,主動把儒家經典納入斯波遴選,改造武家的思想與義理。

  對外,義銀渴望島國成為天朝的忠實追隨者。

  對內,義銀則要穩固自己的神權,進一步禁錮島民思想,讓斯波神裔永遠站在島國統治階級金字塔的頂端。

  義銀放棄了重回天皇神道的路線,就是放棄了島國文化的內生自主,減少島國排斥天朝的獨立性。

  他與佛教諸派合作,走上了毘沙門天的神道,也是陰差陽錯。

  最早在毘沙門天像前浴火不死,那是在教興寺之戰中,三好軍圍攻寺院,放火燒寺。

  義銀只是被迫先燒了一把,人為制造出防火帶,這才躲過一劫。

  但姬武士們又不懂什么現代消防滅火的知識,她們只是用眼睛看到義銀在毘沙門天像前顯圣,烈火不侵。

  毘沙門天就是佛教中的多聞天王,佛教護法,在島國本土化之后染上了商路守護神,軍神等信仰色彩。

  佛教護法,商路守護,軍神,這些屬性又契合了義銀與佛教諸派的友好關系,開拓北陸道商路的政治舉措,以及戰無不勝的戰績。

  最終在前代天臺宗上人覺恕獻上佛寶九德鎧,大張旗鼓為義銀吹噓之后,義銀的神道終于成型了。

  覺恕上人此舉是希望義銀庇護天臺宗,但在各大宗派推波助瀾之后,已然塑造今日的義銀神格,毘沙門天降臨,行走人間的現世神。

  義銀以此神格踏上神道,建立斯波神權,就必然要維護自己政權核心的基石,庇護佛教諸派道統。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在亂世之中,誰都不會輕易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別人應盡的義務上。

  真言宗果斷讓長覺法師繼位上人,就是利用她與義銀的私人友誼進一步捆綁圣人,確保自己在越來越激烈的宗教斗爭中不會被干掉。

  長覺法師就是明白了這一點,才會感嘆活在這凡塵俗世,遁入空門也別想脫離世間紛擾,只能一頭栽進無盡的政治深淵里反復打滾。

  義銀看著愁眉苦臉的長覺法師,忍不住噗嗤一笑。

  “大師不必煩惱,你且回你的高野山,安心穩坐你的上人之位。

  當年三好入侵,我轉戰大和,攝津各地,是大師你放開興福寺庫藏,無限供應軍需,助我復興斯波家業。

  是你力主把北大和之地送給我,讓重生的斯波家有了第一塊立足之地。

  這份恩義,我永遠不會忘記。

  高野山讓你繼承真言宗上人之位,是個聰明的選擇。有你長覺坐鎮高野山一天,我斯波義銀就會庇護真言宗一日。”

  義銀斬釘截鐵的話讓人暖心,長覺法師露出感激之色,一旁的北畠具教也是深受觸動。

  世間不缺識時務的俊杰,損人利己并不難,難得是有情有義,有始有終。

  即便自私利己者能夠巧取豪奪得一時功業,但世人贊頌的永遠是守信重諾的義士。

  曹操曰寧我負天下人,劉備卻為報關羽之仇不惜身敗名裂,是非黑白,功名成敗,自有后人評說。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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