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不受人待見,自家實力又嚴重折損,簗田晴助已然控制不住古河領的局面。
特別是甲斐君與上杉景虎這兩位圣人義子義女的聯姻之后,關宿城方面咄咄逼人,進一步擠壓了簗田晴助的騰挪空間。
如今,除了這座古河城之外,簗田晴助能夠控制的領地已經所剩無幾,沒什么影響力了。
在此內憂外患之時,近畿又傳來了足利高層全部被天雷泯滅于石清水八幡宮之事。
這讓原本就神經緊張的足利義氏與簗田晴助更加慌張,也成了壓斷這對君臣和睦的最后一根稻草。
走到氣喘吁吁的足利義氏看著座下黯然無語的簗田晴助,咬了咬牙說道。
“老大人今日為何如此沉默?”
簗田晴助嘆了口氣,鞠躬道。
“鐮倉殿今日召我入見,想來已經有了主意,老臣聽著便是。”
足利義氏瞅了一眼這個曾經意氣風發,如今萎靡不振的老人,淡淡說道。
“我有意上書圣人,主動獻出古河城,交還足利苗字,以求自保。”
若是平日,足利義氏必然不肯交出鐮倉足利家的領地與家格。
雖然她手中的權力已然無幾,但關東將軍這塊招牌還有含金量,還能換幾口飯吃。
簗田晴助想要鎮住古河領,也需要關東將軍的授權,這足以保證足利義氏能夠得到足夠的尊重,讓她的生活無所缺。
可今時今日,卻不一樣了。
簗田晴助自身難保,足利家的招牌更成了燙手山芋。
不管足利義昭這位足利將軍是自己作死,還是被圣人整死了,對足利義氏這位關東將軍而言,都沒有區別。
足利將軍家斷了傳承,鐮倉足利家這一近支就成了眾矢之的,足利義氏如果不早做打算,誰知道會是什么下場?
斯波家如今是鮮花似錦,烈火烹油,多少人想拍圣人的馬屁都拍不上呢。
足利義氏如果自己不愿意體面,很難說會不會有人幫她體面。
就算圣人無意為難鐮倉足利家,但也難保關東有人想搏出位,替圣人永絕后患。
就簗田晴助現在自身難保的德行,足利義氏不覺得她有保全自己的能力和勇氣。
與其擔心被簗田晴助賣了,足利義氏不如先切割了兩人關系,主動向圣人投誠。
不管怎么說,足利義氏畢竟是關東將軍,她如果愿意放下鐮倉足利家的矜持,別學京都幕府那些人整花活,圣人還是會手下留情的。
畢竟圣人仁厚,他也需要留點樣子做給外人看,真把足利將軍和關東將軍一鍋端了,吃相未免太難看。
所以只要足利義氏跪得漂亮,她相信圣人一定會厚待自己,讓自己以及自己的子嗣成為斯波家厚待前朝余脈的明證,昭示天下。
至于簗田晴助以后會如何,足利義氏已經沒興趣多想。
自己的命先保住了最重要,至于簗田晴助,通知她一聲散伙,已經對得起這些年君臣佐使的情誼。
簗田晴助其實也清楚足利義氏的小心思,心里早就有了準備。
說起這位關東將軍,她的上位并不是很光彩。
北條氏康一代梟雌,在河越夜戰奮力反擊,一舉攻破了足利上杉聯軍,真正把關東將軍與關東管領組成的舊體系掀翻打碎。
山內上杉家與扇谷上杉家被斬盡殺絕,但對鐮倉足利家,北條氏康卻是考慮周全,網開一面。
她將先代關東將軍抓回小田原城拘禁,隨后對外宣布病逝,再扶持足利義氏這位新關東將軍上位。
之后,通過簗田晴助這個武家奏者疏通關系,走完程序。
北條氏康搖身一變,取代兩上杉家,成為關東管領,接管了關東將軍與關東管領的二元統治體系。
如果沒有上杉謙信與斯波義銀聯手南下,發動關東攻略,足利義氏與北條氏康這對君臣組合,也許可以合作得很愉快。
北條氏康很會做人,對足利義氏既有限制,也有尊敬,已經慢慢將鐮倉足利家融入了北條家的統治體系中。
只要再給北條氏康十年時間,她未必不能統一關東大地。
只可惜,人生沒有如果。
山內上杉家督上杉憲政全家被北條氏康殺光,孤身逃到越后國,亦是一無所有,無牽無掛。
為了替家人復仇,上杉憲政將上杉謙信收為養女,把山內上杉家的家名與家族世襲的關東管領之職一股腦都送給了上杉謙信。
這點燃了上杉謙信的野心,讓她決心上洛求取京都幕府支持,南下關東平原,奪取關東霸權。
也就是在這次上洛途中,上杉謙信結識了斯波義銀,開始了屬于兩人的關東故事。
回過頭再看,足利義氏也是夠倒霉的,她也曾年輕過,野心勃勃過,卻被現實打得遍體鱗傷。
佐野領合戰,斯波義銀與上杉謙信聯手攻破北條氏政率領的北條精銳,此戰不但打碎了北條家的關東霸業,還俘虜了足利義氏。
原本與北條家合作愉快的足利義氏為了自保,只能被迫承認上杉謙信這位關東管領,與北條氏康做了政治切割。
至此,足利義氏與上杉謙信組成了新的關東兩元統治體系,把北條氏康擠了下去。
等到斯波義銀在鶴岡八幡宮展現神跡,北條氏康低頭承認上杉謙信的關東管領之職,也算是為北條家的關東霸業關上了最后的大門。
至此以后,北條家只能作為關東地方強藩身份保全自己,再無法利用關東管領身份抬高自家的政治身份,吞并關東,成就霸業。
總之,關東亂世百年,從鐮倉足利家與兩上杉家明爭暗斗,直至北條氏康與上杉謙信激烈博弈,政治局勢最終還是走向了緩和。
斯波義銀通過足利義氏提出關東無戰事的政治主張,利用救濟,留學,水利等方式大力收買關東人心,效果顯著。
現在的關東,關東武家已經是只知斯波圣人,不知關東將軍,原有的關東二元政治體系已經被斯波家為首的關東侍所新體系所取代。
足利義氏早年間的野心早已隨風飄散,才會在簗田晴助這里當個糊涂公方,好吃好喝混日子。
但京都幕府一場巨變,讓足利義氏忍不住罵爹。
足利義昭這個傻b逆天而行,自取滅亡,卻連累足利義氏裝傻都裝不下去。
為了確保自己和家人周全,足利義氏只能忍痛割愛,獻出足利苗字,主動把祖宗基業拱手讓人。
足利義氏不是蠢人,但凡有條路走,她當然會千方百計保住自己的家名家格。
但世事無常,現在也只有放下一切,才能換來圣人慈悲憐憫。
今日,足利義氏正式通知簗田晴助散伙,而一樣心灰意冷的簗田晴助也沒有什么心氣再爭什么,只是黯然默許。
古河領肯定是保不住了,只求圣人慈悲吧。
君臣兩人對視一眼,皆苦澀一笑,心里都清楚遲早有這么一天。
她們并非情愿,但斯波義銀經營關東十年之功,蠶食關東體系職能,最終取而代之,水到渠成,這是陽謀,她們也沒有辦法。
石清水八幡宮的天罰事件只是一個契機,其實就算沒有這次天罰事件,關東大地也早就變了顏色,遲早要改旗易幟。
簗田晴助鞠躬說道。
“既然公方大人心意已決,就請上書圣人吧,臣下愿在陳情書上簽名畫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