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擊中頭部,同時忍受著黑色傷痕灼痛的京野佑樹,陷入昏睡時。
遙遠的記憶漸漸化為夢境,從心靈的暗處流瀉而出……
“瘋了……”
白色的大理石地面,白色的墻壁,構成圓形的空間,沿著墻壁是5層階梯,中間的廣大空間略略凹陷的地下建筑。
明明是白色的質料,但是肉眼看起來卻絕大部分是黑色,蒙上黑暗陰影的世界。
因為在這里幾乎沒有任何燈光。
唯一的刺目白光,是從正門處透射而入的矩形光柱,白色的矩形光柱拉的很長,一直投射到對面的墻壁上,把京野佑樹的影子也拉得很長,一同投射在身后的墻壁上。
京野佑樹被光芒刺得睜不開眼,但仍然努力睜眼向正門看去,舉起雙臂護住眼睛,使得他的影子猶如扭曲的怪物。
門口的白熾光芒中,只有兩個身影,那位時常能在大書房看見的年輕研究員與那位女助手的身影。
“玉木、小姐!?”
京野佑樹向他認識的那位女助手呼喊:“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居然做這種實驗,一定是誰瘋了嗎!?”
但是沒有任何人回應京野佑樹,女助手玉木小姐似乎動了一下,但也僅此而已。
方形的門,唯一的光亮之源,也漸漸消失。
厚重的門從上往下,緩緩落下,投影進室內的矩形光柱,與京野佑樹被照射出的扭曲身影一同緩緩消失,收斂在門口的底部。
“砰——”
夸張的厚重閉合聲。
京野佑樹一直呆在原地,沒有動身,因為他知道,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出去了。
除非這室內,還滿是頂著稚嫩面龐的孩子們互相用拳頭決出最后的勝者。
“簡直不可理喻,徹徹底底的瘋子!”
京野佑樹此時還只有十二歲的身軀,正是陽氣旺盛燥熱不安的夏季,卻感到渾身冰冷,從血液里透出的涼意。
他不禁想起前世大學心理學課堂上學到過的著名實驗:「史丹佛監獄實驗」。
一九七一年八月十四日,受到燈塔國海軍研究署的調查委托,菲利普·京巴多博士的研究團隊開始了關于海軍陸戰隊軍事監獄的研究課題。
募集了大量身心健全的大學生。
但是第二天,實驗就出現了極度嚴重的暴力事件,面臨倫理層面的重大問題:扮演看守角色的人,對扮演囚犯角色的人肆意羞辱,甚至直接拳腳相加,暴力對待!
這種行為屢禁不止,以至于第六天實驗就徹底無法進行下去。
也許海軍研究署的調查委托沒能完成,但是從心理學研究的角度,卻得出豐碩的成果,這揭露了人類這種生物的某種本質:
「人是受到環境規范,遠超其本質的存在。」
簡言之,人類會在去個人性化的集體中,服從大環境的要求做出哪怕是瘋狂的舉動!而無論他的個人理性、良知、個性為何!
更何況,這里參與夏令營的還都是最大才十二歲,心性未定的孩子們。
“不,這已經不能說是夏令營了,而是惡魔的實驗……”
京野佑樹先是不可思議,而后咬牙切齒地說出這場夏令營的丑陋真相。
記憶回溯,半個月前,7月底,夏蟬鳴叫不已的時節。
原以為是愉快玩耍的暑假。
雖然沒能在國中一年級交上多好的朋友,畢竟在京野佑樹看來都還是一些小屁孩,過于幼稚,但是最不濟也還能宅在家里,享受著空調微亮的冷風,躺在沙發上看劇或是打游戲。
甚至就算是自學高年級的課程也會比現在更好。
突然接到父親通知他去參加某個莫名其妙的夏令營,于是現在的京野佑樹就來到了某個荒涼深山里的營地。
這里的營地似乎早已開始了夏令營活動,京野佑樹作為后來者加入其中。
無論如何,京野佑樹可是有著更成熟的心智,和一群小孩子在夏令營中很幼稚的玩耍,完全難以想象。
上午是還算愉快的自由休息時間,下午則是無聊的學習與集體活動時間。
也許最大十二歲的孩子們會覺得很有趣,或是能學到新知識。
但是對于京野佑樹來說,除了外語課程外,都幾乎毫無幫助且枯燥。
本以為事情就是如此單調枯燥的京野佑樹,第三天發現了異樣。
因為這個夏令營幾乎每天,就會進行一次心理測試,或是類似的偽裝很好的心理檢驗小游戲。
京野佑樹也有過疑惑,夏令營本來就是這樣的嗎?
營地的大片建筑內也總是能夠身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員,看容貌與膚色發色,來自全球各地的人都有,平時他們也都用英語交流。
京野費力的稍微聽聽他們在說什么,結合這幾天的自我感受,得出大概的結論:
這個夏令營似乎在同步進行著某種心理學課題的研究。
……大概是兒童成長教育之類的課題吧。
想到這點后,京野佑樹就失去興趣,夏令營生活還在繼續。
但是既然已經來了,就不得不努力尋找樂趣。
然后京野佑樹發現了那名少女……
京野佑樹手中握著一本漫畫書,一路小跑著經過竹林,沿著石板小路來到一家類似療養院的地方。
高大通透的純凈玻璃,采光非常好,建筑是白色的主色調,但并非醫院那種單調,而是帶著一種科技感、
墻角也是圓弧形,可以說是對兒童非常友好的設計。
這里也的確有不足7歲的孩童,他們聚在一起玩耍著什么。
但是京野佑樹對他們不感興趣。
他穿過好幾個片區,沿著走道來到一間類似大書房的地方,有很多漫畫與輕擺放在這里,木質的書架填滿房間的兩面墻壁,中間的木質小圓桌前,趴著幾名稍大一些的孩子,與京野佑樹同歲。
京野佑樹來到一名少女面前:“櫻島!我發現一本超好看的漫畫!”
說著,在木質小圓桌上攤開手中的那本漫畫書,這是京野佑樹從外面帶來的,大書房內所沒有的漫畫書,獨一無二。
“看,只有我手中有這本哦。是我從老家京都帶來的!”
“京野哥哥,這是?”
“這是超正義英雄譚!正義的英雄與各種怪人對戰,懲惡揚善的超帥氣漫畫!”
這么說著,京野佑樹熱情高漲的向小女孩櫻島愛衣介紹著這本漫畫。
小女孩則丟下手中原本看著的少女漫畫,認真傾聽京野佑樹的話語。
在京野佑樹的知覺中,還有更多的信息,只是當年的他從來沒有留意過這些,如今在夢境中,卻鮮明起來。
曾經未能注意,也未能清晰聽清的英語快語速的對白,已經高一的京野佑樹在記憶釋放的夢境中,第一次聽得清晰無誤。
不遠處,有三名身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員,正望著這里輕聲交談著:
“很熱情,也很主動的融入集體。”
“但是過于單純了,不懂得察言觀色。”
另一人看了看小女孩櫻島,全面的觀察數據在腦海中回憶起來,這名小女孩平時都是在看戀愛故事,甜甜的少女漫,此時則放下手中的少女漫畫,被京野佑樹拉著強行在看那個熱血戰斗漫畫。
“的確,但是畢竟還只是個孩子,我們不能奢望孩子就像大人一樣,做什么都要閱讀空氣與他人的臉色。”
第三位研究者,有著稚嫩臉龐的女子,則一言不發的站在后方,偶爾做著筆記,是還處于研修階段的大學生玉木。
隨著另外兩位正式研究員的對話,她露出了有點困惑的神色,忐忑不安的想要離開,因為兩位研究員持著不同的觀點,對話間越來越針鋒相對。
那位老者用緬懷的語氣說起自己年輕時:
“雖然很想說老當益壯,但是不得不承認肉體的衰老變化是顯著的,嚴重限制了我的力量與反應速度,要知道我年輕時可是練習過自由搏擊的,對于你這種混蛋,肯定早已老拳奉上,揍得趴在地上再和你說話。”
“又說笑了,主任。”
年輕的那位研究員嘴角帶笑,最后望了一眼京野佑樹與櫻島,抬手摘下眼鏡,掏出眼鏡布開始慢慢擦拭:
“我們是研究人員,有什么問題,都該是用理性與邏輯來交流才是。”
“哼。理性?”
老者瞥了年輕人一眼,不屑的咂嘴:“如果說把孩子們逼瘋,就是你們所謂的理性的話。那我還是寧愿用拳頭和你好好交流一下比較好。”
“您老又說笑了,怎么能說是逼瘋呢?”
年輕人擦拭完左側的鏡片,反轉折疊好眼鏡布,開始擦右側的鏡片:“誘導物質的劑量提高到10倍后,無論如何也無法再次提高能力激發概率了,才有了這次實驗不是嗎?”
“15倍、20倍劑量的誘導物質無法提升能力激發概率,邏輯上并不代表100倍劑量誘導物質也對概率提升無效。”
“沒錯沒錯,邏輯上如此……”
終于擦拭好兩側鏡片,年輕研究員將眼鏡重新戴好,轉頭看向老者,對上對方的眼神微微一笑:
“但是還有現實的成本問題需要解決啊,誘導物質可是非常稀少與珍貴,即使是傾盡國家的力量,也經不起你們的研究方案那樣浪費呀。”
“在我這個老家伙看來,人可比研究材料珍貴多了。你們這些年輕人不懂,你們正在打開怎樣的潘多拉魔盒……”
“我們會克制的。”
“魔盒一旦打開,可就不是說收手就能收手了。”
“主任你言重了!”
老者的語氣一直平淡,年輕研究員卻必須強調,畢竟這是兩派研究體系之間的斗爭,輿論場上也決不能放松。
年輕研究員收斂笑容:“既然物質理論的進展有限,自然也要允許我們心理理論的實驗驗證!”
“讓孩子們交朋友,然后再讓他們互相爭斗嗎?”
“人的內心本來就是沖突與矛盾的集合體,只是稍微增加這種矛盾的激烈程度,盡管有點殘酷,但是必須給予他們人格的自我以足夠的震蕩,從而揭露人格潛意識中的深層心靈力量……”
“潛意識?自我?本我?你們那一套一個世紀前的破爛理論,只是弗洛伊德那個戀童癖的爛貨的瘋言瘋語罷了!”
“請對精神分析學派的創始人保持敬意!哪怕你不認同他的理論!”
“沒有物質與實驗實質性的證明,你們那套理論在我看來只是混入科學領域的偽貨而已,當初國際心理學會就該堅持下去,抵制你們的理論。”
“但是國際心理學會承認了我們不是嗎?而且!”
年輕研究員重新把視線投向不遠處大書房中的孩子們,尤其是京野佑樹的身上:
“能力的開發領域,我們心理學派已經初步拿出了更高激發概率的成果,馬上就會從那些孩子中收獲更大更多的研究成果!不,該說是能力開發這一偉大的世紀發現,正好是為我們學派正名的天賜之機!”
說到最后,年輕研究員顯得有些狂熱,聲音略大,吸引來了不少孩子們的目光。
京野佑樹也在其中,他正開心地向櫻島講解著故事的精彩之處,正義的英雄主角是如何在低谷中重新振作,然后拯救家園的劇情。
不滿地瞪向了不遠處喋喋不休的幾人,而且最關鍵的是,他們用著英文交流,語速又快,在穿越前就是個鳥語渣渣的京野佑樹,此時還只是國中一年級的學生,對于他們的對話也只是開頭勉強聽了一下,后面就完全是左耳進右耳出。
還是,與小櫻島玩耍重要。
畢竟,可愛的小櫻島是那種很文靜、發色又很純正黝黑的少女,盡管年紀還很小,但已經能夠看出是個美人胚子了。
京野佑樹被父親通知這個暑假,要來這個莫名其妙的夏令營來進修后,可是難受好久。
然后他發現了小櫻島,每次向她述說自己感興趣的趣聞或是介紹喜愛的漫畫,小櫻島都會認真傾聽,間或提出一些問題。
果然……
“蘿莉要從小養成啊!”
“那個,京野哥哥你在說什么?蘿……?”
“啊,沒有沒有,那不重要,來,我們繼續看下面的故事!”
京野佑樹趕緊翻了一頁漫畫,然后突然想起剛才小櫻島的稱呼,對小女孩要求道:
“對了,櫻島,以后你不要喊我京野,喊我佑樹或是佑樹哥哥吧。”
“……佑樹、哥哥?”
“恩,愛衣妹妹!”
隨后,十二歲的兩人又埋首在漫畫的故事中。
夏令營的生活繼續進行。
自由活動,基本是在大書房與櫻島愛衣度過。
少量的課程,與大量的團體活動,能夠看出,是鼓勵培養團結友愛的團隊活動。
京野佑樹幸運地與櫻島愛衣分在一組,并大肆表現活躍著。
本以為會就這樣度過這個暑假的京野佑樹,漸漸察覺了。
能感受到不協調感,盡管都是些不起眼的小細節:
比如某些孩子身上會不斷增多的傷痕,漸漸減少的笑容,又或是日漸增多的,在園區任意地方都有可能發生的斗毆。
團隊活動時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擴散開來,又或是另一種極端的沉默。
雖然很奇怪,但是十二歲的京野佑樹也無法獲知更多,或是去做些什么。
漸漸變得奇怪的這個夏令營里,京野佑樹最后只喜歡與櫻島愛衣在一起玩耍,想著只要守護好她就好了。
只有小櫻島,是個乖巧善良的孩子,明明更喜歡少女漫畫,但只要自己開心講述自己感興趣話題時,就會靜靜傾聽。
即使是再遲鈍的京野佑樹,也能明白這點,明白到小櫻島的溫柔。
只有小櫻島,雖然更多時候是自己的獨白,雖然她的年紀也很小,但是總有種她能懂自己的感覺。
是難得的朋友。
不,說是新的人生里,第一個開心玩耍的朋友也不夸張。
莫非,自己的性子,也受到孩童的身軀而變得更幼稚化了嗎?
和小櫻島在一起歡笑的時候,偶爾不禁會如此想。
但隨即,就被開心的心情淹沒。
畢竟,關于穿越后的身心影響,都是些無所謂與無法得出結論的思考。
然后,某一天上午的休息時間里,在大書房里未能找到小櫻島,四處尋找后都沒有看見。
最后纏著研究員詢問,在醫療區的門口遇到了小櫻島。
“愛衣妹妹,你去哪里……咦?你的手怎么了?”
“沒、沒事。”
櫻島愛衣往身后縮手,想要遮掩手部的傷口。
京野佑樹輕輕扶住櫻島愛衣的肩膀,繞到身后去看,纏著繃帶的手心,有血跡緩緩滲出。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沒事的,佑樹哥哥,我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呢?是不小心劃傷的嗎?還是說是被其他人欺負了嗎?”
這個疑惑的解答,在幾天之后。
按照進度,比較晚加入夏令營的京野佑樹,也開始參與夜間的實驗活動。
黑色的陰影蒙上他的面容,京野佑樹終于明白不協調感的來源。
“……佑樹、哥哥?”
回首,是小櫻島拉著自己的衣袖,怯怯呼喊著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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