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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一夜魚龍舞(一)

  說起玄都最熱鬧的盛會,除了正月的花燈外,便是桃止節的魚龍會了。

  桃止節是祭祀生魂的節日,卻不似清明那般悲戚,雖也有追悼的意思,更多的還是祝祈。

  愿離世者了無遺憾,祝在世者平安,往往將情意寄托于詞曲中。

  所以一到桃止節,便是伶人俳優、琴師歌女大展身手的時候,除了唱戲唱曲弄弦吹管的,撮弄雜藝的人也都會聚集到皇城腳下,到時候,便是火樹銀花,魚龍曼衍,桃止節時玄都的這一場盛會,于是有了個魚龍會的叫法。

  不過魚龍會也不是隨便提溜個會開嗓的人出來,就能到臺上唱曲兒的,桃止節前三日,各地有一技之長的人就會聚集到玄都,有魚龍會的幾位會首會在皇城腳下、教坊司左近、曲江池畔幾個地方看藝人們比試,確定資格。

  這三日的比試也頗為精彩,久而久之就被叫做小魚龍會。

  李蟬用變舌的妖法稍加易容,著一身印染雙勝紋樣的春衫,帶著掃晴娘和涂山兕兩個女眷從后門出去,掃晴娘懷里臥著徐達,雖然只穿了一身布裙,也有點雍容的模樣。

  后門外沒人,只是巷子里頭有個玩泥巴的孩子一抬頭看見洗墨居里這位一夜成名的主兒,張大嘴巴讓長長一線鼻涕落進嘴里也不自知,指著李蟬險些喊出來,被李蟬豎指噓了一聲,才連忙閉嘴把鼻涕吞下,呆呆看他帶著兩位天仙似的人兒離去。

  李蟬從后巷繞到前門,走了幾步,沒人把他認出來。小魚龍會持續三天,商販也趁著這時候把存貨都搬出來,李蟬心里默念了幾次胭脂,防止把紅藥的事兒給忘了,又忽的想到街對面那位賣銅鏡的呂老,抬眼一看,正是做生意的時候,那鋪子卻門窗緊閉。

  李蟬心道銅鏡價格不菲,那位呂老又技藝精絕,想必也不是個缺錢的主,便不再去想。

  離開半日坊后,便不再維持妖法,一路西行穿過數坊,也沒人認出他來。接近長樂坊時坊道逐漸擁擠,快到紅袖招所在的綠衣巷時,已經是摩肩擦踵,舉步維艱了,耳中盡是談笑喝彩,不時有嘹亮的唱腔混在笙簫琵琶音里趁著喝彩聲的空隙跑出來。

  李蟬費了不少功夫才擠到甘棠巷,在路邊看到了不少表演雜藝的。還有不少巡街的官差和緝妖吏,是為防止左道妖人用旁門法術博人眼球。

  以往就有用畜人之術把嬰兒變成獸類,在看客跟前賣機靈討賞錢的,一名官差見到掃晴娘,還上來盤問檢查,對這徐達端詳撫摸了半晌,確定真的是只貓以后才放手。

  到甘棠巷,人便少了許多,李蟬要掃晴娘與涂山兕自行活動,便自個進了甘棠巷。

  聶空空從那座二層木樓的門口走出來,手里拋著一個銅板,見到李蟬一愣,銅板差點掉在地上,俯身一把撈住,又一下直起腰,驚喜喊道:“阿叔?”跑過來圍著李蟬上下看,“我聽說半日坊的洗墨居主人出了名,是不是你?”

  “你都知道了還問什么。”李蟬笑了笑,他知道自己的名聲還不至于傳這么廣,但聶爾是個互郎,自然會聽到消息。

  聶空空聞言“哎”了一聲,說道:“阿叔搬到半日坊好些天了,我還沒去看過呢。”

  “沒什么好看的了。”李蟬往屋里走。

  “阿叔今天是來看小魚龍會的?”聶空空本來要出門,折返回來跟著李蟬,見李蟬點了下頭就走進門檻四下張望,便指了指樓梯,小聲道:“在上面。”

  李蟬看了一眼聶空空,放輕腳步上樓。

  還剩幾級梯子上樓,便能透過欄桿,見到顧九娘臨窗背對這里坐著,用剛剛傅了白粉的手拿起一掛琉璃耳珰往耳朵上戴,對著銅鏡里鏡影模糊的鏡影比劃了好一會兒沒戴上,終究不耐地嘖了一聲,把耳珰遞給聶爾。

  聶爾遲疑了一下,把銀絲穿過久未使用而長攏了的耳洞,惹來一聲痛呼和埋怨。

  屋角有咕噥聲,李蟬轉頭一看是個陶爐,一股濃重的藥味彌漫出來,包藥的紙還放在桌上,是畫了朱砂咒禁的黃紙,想必是從祝由科咒禁博士那兒買來的。

  聶爾小心翼翼把耳珰給顧九娘戴上去,李蟬才發出腳步聲,走上二樓。

  聶爾回頭一看,欣喜地說了聲“來了啊”,顧九娘側頭看見是李蟬,不便起來,雙手疊在裙邊對李蟬點點頭,沙啞喚了一聲“李郎”,便回過頭對聶爾說:“那個呢?”

  聶爾一愣:“哪個?”

  顧九娘看著銅鏡里的臉,瞥了一眼鏡里的額頭,只說了一句“就是那個”,繼續端詳自己的妝容。

  聶爾反應過來,從妝奩邊上找到裝花黃的盒子,打開放到顧九娘面前,顧九娘用指甲挑選一會,捏出一張月形的花黃,花黃有一面涂了魚瞟做的呵膠,她放到唇邊用舌尖沾濕,呵幾口熱氣,往額上一貼,便把一勾殘月貼在了額上。

  聶爾看著顧九娘,呵呵笑道:“好看。”

  顧九娘斜了聶爾一眼,“反正不是給你看的。”

  聶爾訕笑著抓了抓大腿,扭頭對李蟬說:“難得兄弟出了名也沒忘了我。”

  顧九娘這時從椅子上起來,對李蟬施禮,抿嘴露出一個微笑,李蟬對她點了下頭,又對聶爾笑道:“不算什么大名聲,不過剛好小魚龍會,就過來喊你去吃個酒。”

  聶爾嘿嘿一笑,“不知道是找我打聽消息,還是喝酒來的。”

  李蟬也笑著說了一句“都有”,又說道:“也不急著現在去,九娘,你精擅樂藝,不知道能不能看懂五旦七調的樂譜?”

  “五旦七調?”顧九娘聲音低啞,不是很愿意說話,但聽到這詞,還是有些動容,輕聲道:“雖然不熟,但的確會一些,當年……薛大家在教坊司時,我為他調過弦的。”

  李蟬驚喜道:“薛大家,是薛簡嗎?”

  顧九娘抿了抿嘴,疑惑地看著李蟬,點點頭。

  “太好了。”李蟬從腰囊里掏出那本封皮朽爛的樂譜,笑道:“我剛好有本樂譜,煩請九娘幫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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