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的是一座巨大的深坑,約有一百二十丈方圓。
里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堆滿了尸骸,殘肢斷臂隨處可見,鮮血染紅了整座深坑。
深坑邊上,野狼圍著一具尸骸,在大肆咀嚼。
咬下的胳膊在野狼嘴里化作肉泥。
虎、豹等野獸,在深坑的另一邊撕咬著尸骸。
它們十分兇殘的將尸骸咬斷,將心肝脾肺腎拖到了各處。
蛇群在尸骸堆中翻滾,禿鷲在尸骸堆上盤旋,豺、狽時不時的從尸骸堆叼走一只胳膊。
其他的野獸更是不計其數。
往日里相爭不斷的野獸,如今也能在深坑里和平相處。
野獸們在肆意的享受著饕餮盛宴。
魚禾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座修羅場,一座從沒有看過的修羅場。
魚禾臉上的神情像是被凍住了,他一顫一顫的側過頭,盯著魚豐,磕磕巴巴的問,“不……不是……真的吧?”
魚豐嘆了一口氣,張嘴準備回答。
可魚禾眼球一翻,暈在了地上。
魚豐一愣,意識到魚禾可能是接受不了深坑里殘忍的場面,暈厥了過去,他又嘆了一口氣,抬頭看了一眼遠處的深坑,微微握了握拳頭。
“巴山,你背著禾兒,咱們走。”
魚豐吩咐了一聲。
巴山扛起了魚禾,五個人離開了深坑邊上。
五個人小心翼翼的沿著叢林的邊緣往西走了一里,一條小小的瀑布擋住了五人去路。
五個人順著瀑布的一側爬了上去。在瀑布上面,有一個酷似一線天的峽谷。
一條小溪從峽谷正中流過,小溪兩旁布滿了一堆堆的小石子。
五個人進入到了峽谷深處。
在峽谷深處,有兩塊酷似兩扇門的石頭,繞過了石頭,里面就是一片廣闊的石頭地。
相魁率先一步進入到了兩扇大門似的石頭內,仔細查看了一番后,對魚豐點點頭。
魚豐吩咐相魁守在了兩塊石頭處,他帶著巴山和老翁,以及巴山背上的魚禾進入其中。
魚豐找了一片干巴巴的石頭地,在上面鋪上了兩塊羊皮,吩咐巴山將魚禾放下。
巴山將魚禾放下以后,幾個人蹲坐在石頭地上,陷入到了沉默當中。
深坑里的一切,不僅給魚禾造成了巨大的沖擊,也給魚豐四人造成了巨大沖擊。
四個人已經不是第一次看深坑了,但是他們依然難以平靜。
“狗日的馮茂真的不把人當人……”
老翁忍受不了沉悶的氣氛,忍不住喝罵了一句。
魚豐和相魁看了他一眼,沒有言語。
四個人再次陷入到了沉默當中。
他們坐在石頭地上,一座就坐到了半夜。
他們誰也沒有吃東西。
因為他們看過了那殘忍的修羅場以后,誰也吃不下東西。
半夜的時候,魚禾發燒了,嘴里在瘋狂的說著胡話。
“那是人……不是牲口……不是牲口……”
“那是人……”
“……”
魚禾突然開口大叫,嚇了魚豐一跳。
魚豐快速撲上前,抱起了魚禾,一模魚禾額頭,感覺到發燙,他急忙招呼老翁,“劉川,過來給禾兒看看……”
名喚劉川的老翁神情緊張的湊上前,抬手摸了一下魚禾額頭,快速的回過身,拽過了自己身后的藥袋子,在里面翻找了許久,找出了幾味藥材,遞給了巴山。
“去,搗碎,兌上水端過來。”
劉川吩咐了一聲。
巴山鄭重的拿過了藥材,走到一邊的石頭地上,用石塊碾起了藥材。
沒過多久,巴山就碾好了藥材,用竹筒舀一筒干凈的水,混合著藥材粉末,送到了劉川面前。
劉川端著竹筒,到了魚豐面前。
魚豐不放心的問道:“管用嗎?”
劉川苦笑了一聲,“老朽就是一個半吊子醫者,管不管用,老朽也不敢保證。”
說話間,劉川已經將竹筒塞到了魚豐手里。
魚豐拿著竹筒,一臉遲疑。
最終他咬著牙,將竹筒里的東西給魚禾灌進了肚子,然后雙手緊緊的抱著魚禾,任由魚禾在他懷里大喊大叫。
劉川、巴山、相魁三人都神情緊張的盯著魚禾。
四個人一直熬到了天麻麻亮,魚禾似乎是喊累了,又似乎是劉川的藥材起了作用,魚禾停止了大喊大叫,發了一身汗,沉沉的睡了過去。
天光徹底大亮以后,魚禾幽幽轉醒。
他睜開眼就看到了魚豐的臉,他下意識的攥住了魚豐的衣袖,顫聲道:“那是人……不是牲口……”
魚豐抱著魚禾,咬著牙,重重的點頭。
魚禾拽著魚豐的衣袖重復了許多次。
魚豐也回應了許多次。
直到魚禾徹底放松下來,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才停下。
“做噩夢了?”
魚豐在魚禾停止了重復以后,輕聲問了一句。
魚禾深吸了一口氣,道:“誰看到那種場景,都會做噩夢。”
魚豐咧開嘴,擠出了一個笑容,“你可比阿耶強多了,阿耶當初看到了尸坑以后,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你只昏迷了一晚上。”
魚禾沉默了一下,看著魚豐認真的道:“我已經不是一個娃娃了,你不需要用這種話騙我。”
魚豐見魚禾徹底沒事了,心里松了一口氣,粗暴的揉搓了一下魚禾腦袋,笑道:“你在阿耶眼中,永遠都是個娃娃。”
說完這話,魚豐示意劉川再給魚禾看看。
劉川上前,裝模做樣的為魚禾診了診脈,沖著魚豐點了點頭。
魚豐的心終于放下了,他放開了魚禾,招呼道:“都吃點東西吧。”
魚豐并沒有告訴魚禾,他們四個人守了魚禾一夜。
魚禾卻看出了他們四個人眼中均有血絲,猜出了他們守了自己一夜。
他心頭有些羞,又有些感激。
但是魚豐明顯不想讓他多想,沒有說出此事,他也沒有戳破此事。
魚豐吩咐著巴山拿過了裝著肉干和胡餅的小包,幾個人坐在石頭地上吃起了東西。
幾個人將胡餅丟在水里,泡軟了以后,啃起了胡餅。
那一小包的肉干,誰也沒動。
尸坑里的一切,仍然在五個人心頭環繞。
魚禾看過了尸坑,見識了一座前所未有的修羅場,心里充滿了恐懼、震撼、憤怒。
他覺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斃,必須做點什么。
魚禾在吃東西的時候,挑了個空擋,沉聲問魚豐,“阿耶,我記得你說過,六盤水兵營里的人,會將營中中了煙瘴之毒的人丟進尸坑。”‘
魚豐一愣,放下了手里的胡餅,盯著魚禾,沉聲道:“你想救他們?”
相魁、劉川二人聽到此話,也放下了手里的胡餅,看向了魚禾。
巴山似乎只在乎自己手里的食物,并不在乎其他的,所以五個人當中,只有他依舊在啃著胡餅。
魚禾點點頭。
相魁和劉川的神色立馬變得緊張了起來。
魚豐盯著魚禾不動聲色的道:“你應該知道,身中煙瘴之毒的人,無藥可醫。我們就算出手救他們,也只能救得了他們一時,救不了他們一世。
更重要的是,尸坑周遭盤踞著數量龐大的野獸,我們要救人也要付出極大的帶價。”
相魁和劉川在一旁趕忙點頭。
魚禾認真的道:“若是我能治好煙瘴之毒呢?”
煙瘴之毒,在魚豐幾個人眼里無藥可醫,但是在魚禾眼里,并不是無藥可醫。
魚豐三人齊齊一愣,就連悶頭啃胡餅的巴山也看向了魚禾。
煙瘴之毒,無藥可醫,幾乎是天底下大部分人的共識。
若是煙瘴之毒能治的話,軍中也不會死那么多人,他們也不會叛逃,更不可能出現那慘絕人寰的尸坑。
魚豐沉聲道:“從我們抵達六盤水起,到現在,死在煙瘴之毒下的人,已經超過了四萬之數。軍中兩百多醫者,對煙瘴之毒無可奈何。長安城里的太醫令,翻遍了諸多古籍,也沒找到治療煙瘴之毒的良方。
你說你會治?”
魚豐言外之意,那么多能人都奈何不了的煙瘴之毒,你魚禾怎么可能會治。
魚禾早就知道魚豐會有此一問,他在開口前就想好了說詞,“小時候,族里請先生為我發蒙,曾經請過一位出自于蜀郡文翁石室的先生。
那位先生似乎去過益州郡,他偶然之間說過一句話。
說益州郡的滇人,在山林里暈倒以后,巫醫會在屋子里焚燒雄黃等物,還會用針刺病者。
那位先生說到此事的時候,一臉譏諷,說是蠻夷患病,不去求醫問藥,反而焚燒雄黃等毒物,愚昧不堪。
我覺得有趣,便將他的話記在了心里。
如今到了犍為郡,碰到了瘴毒,見到了尸坑,我又想起了他的話。
我覺得滇人并不愚昧,真正愚昧的是那位先生。
滇人久居煙瘴之地,卻沒有被煙瘴之毒所噬,那就說明滇人有治療煙瘴之毒的法子。
我猜測,巫醫焚燒雄黃,有可能是為了以毒攻毒,以針刺病者,有可能是為了除毒。”
魚禾一口氣將自己想好的說詞說了出來,魚豐一臉愕然的看著魚禾。
魚豐記得,魚氏確實請過一位出自于蜀郡文翁石室的先生。
蜀郡文翁石室,乃是前漢蜀郡太守文翁創立。
創立以后,文風卓犖,人才輩出,名冠西南。
前漢武帝還特地下旨,讓天下各郡效仿文翁石室,興辦學社。
正是因為蜀郡文翁石室的名頭大,所以受到了豪門大族追捧,豪門大族都喜歡請文翁石室學子到族里當先生。
咸陽魚氏,跟那些舉世聞名的豪門大族比,不算什么,但是在咸陽,卻是一方大族。
正因為是大族,魚氏子弟年少時,魚氏長輩都會請一些先生教授他們習文習武。
蜀郡的人要入長安,必須經過咸陽。
魚氏很容易就能請到文翁石室的學子。
魚氏既然請過文翁石室學子當先生,魚禾又說的頭頭是道,分析的又合理。
那魚禾說的有可能是真的。
煙瘴之毒真的能治。
但即便如此,魚豐心中仍有疑惑。
“你救他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