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禾在陰識離開之前,不著痕跡的蘸著酒水在桌上寫下了三個數字,拍了拍陰識的肩頭,示意陰識看看。
陰識對魚禾如此無禮的舉動有些不滿,略微皺了皺眉頭,低頭瞧了一下桌上的字以后,遍體生寒,瞬間瞪大了眼。
陰識快速遮住了桌上那三個數字,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魚禾。
魚禾卻沒打理他,而是拉著曹真笑呵呵的在攀談。
似乎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在桌上寫過字一般。
陰識咬了咬牙,悄無聲息的擦去了桌上的三個數字,對魚禾鄭重的一禮,離開了四海客棧。
出了客棧的門,陰識長出了一口氣,發現背上已經濕了一片。
他終于知道魚禾父子為何能以草莽之身,周旋在句町王、莊氏、平蠻將軍馮茂三大勢力之間了。
聰明的頭腦、敏銳的判斷力、以及淵博的知識,還有對周遭一切的掌控。
陰識覺得他像一個人。
不,準確的說是兩個人。
也不對,準確的說是三個人。
劉伯升、劉秀那兩個破落戶,還有他的妹妹。
劉伯升那個破落戶,對周遭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即使不出門,他也知道周遭發生了什么、誰要做什么。
劉秀那個破落戶,有聰明的頭腦、敏銳的判斷力和沉穩的性格,他跟劉伯升在一起的時候很少說話,但一開口就語出驚人。
而她的妹妹,擁有著遠超他們所有兄弟的知識,一些他們兄弟不知道的事情,他的妹妹可以輕而易舉的說出來。
他雖然自命不凡,但是對這三個人卻十分佩服。
雖然劉秀和劉伯升只是破落戶,他也曾經放出過看不起這兩個破落戶的話。
但每逢大事,他總會下意識的聽一聽他們兩個人的說辭。
如今,在一個人身上看到了他所佩服的三個人的優點。
他心里十分震驚。
他婉拒了劉謀等人邀請他一起去秦樓楚館找樂子,快速的找到了他的仆人,當街用衣襟寫了一封長信,派人連夜送回了南陽郡。
魚禾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驚出了他一身冷汗,他不知道該如何應對,必須找人問策。
陰識的反應,魚禾并不知情。
魚禾只是將自己猜測到的東西,隱晦的告訴了陰識,讓陰識別把所有人當傻子騙而已。
四海客棧內。
曹真跟著魚禾到了魚禾此前住的小院,一進門曹真就迫不及待的問道:“你剛才給陰識那小子寫了什么,我看那小子當場就嚇傻了。”
曹真跟魚禾越熟,在魚禾面前就越沒有什么顧忌,如今他已經將魚禾引為他生意上最好的合作伙伴,所以在魚禾面前有什么說什么。
魚禾沒有回答,反而笑問道:“你覺得呢?”
曹真沒好氣的道:“我要是知道,還用問你?”
魚禾翻了個白眼,“你要是不知道,那才奇怪呢。”
曹真略微一愣,有些驚訝的道:“你猜出陰氏為何執意購銅了?”
魚禾盯著曹真,幽幽的道:“這有什么好猜的。你明明知道,為何不告訴我?你不夠朋友!”
魚禾不信曹真不知道陰氏購銅的秘密。
曹真那么維護陰識,明顯跟陰氏交情莫逆。
陰氏在生意場上的事情,很難瞞過他。
曹真尷尬的一笑,“陰陸那個老兒,三番五次的叮囑我,不要說出去。我跟陰陸相交多年,總不好駁了陰陸的面子。”
魚禾撇撇嘴,“能理解,畢竟你兒子還惦記著人家姑娘呢。你當然得聽人家的。”
“嘿嘿……”
曹真干巴巴一笑,有些好奇的追問道:“你是怎么猜出來的?”
魚禾瞥了曹真一眼,“我曾聽人說,商人重利輕別離。陰氏既然在做生意,那么肯定注重利益。你我都清楚,從滇地運銅有賠無賺,而陰氏偏偏就要銅。
我三番五次提醒,他們也不改初衷。
那么就說明陰氏一定會從中賺到錢。
在銅料上有賠無賺,那么就只能在銅做出來的東西上賺錢。
你曾經說過,陰氏有一座私家鑄錢作坊,陰氏求銅也是為了滿足自己家的鑄錢作坊所用。
那么陰氏要牟利,就只能在銅錢上做手腳。”
曹真睜大眼,一臉敬佩的贊嘆道:“魚兄弟厲害啊。從這些旁支末節就能猜倒事情的真相。”
魚禾瞪了曹真一眼,“你就別吹捧我了,只要用點心,都能猜出來。”
“可其他人就沒猜出來。”
“人家那是沒心思猜,也不愿意在這種事情上花心思。畢竟人家運一批珍獸皮毛賺的錢,遠比在銅上賺的多多了,所以人家一聽陰氏要銅,就懶得在此事上費心神。
你要是不知道內情,聽說有人要銅,你會費心去猜人家的目的?”
曹真愣了一下,沉吟著道:“還真不會……即便是閑暇的時候猜一猜,也不會上心……”
不等曹真把話說完,魚禾笑著補充了一句,“即便是猜倒了,也會假裝不知。因為里面的道道說出來了,容易得罪人。”
曹真遲疑了一下,緩緩點頭。
魚禾繼續道:“目前滇銅沒辦法大批量運到平夷,每運一次,大致要貼進去一成左右的錢。重新鍛造的話,還會出現一成到兩成的火耗。
陰氏想賺錢,鑄錢的時候,銅的用量就得壓到六成。
心黑一點,可以壓到三成。
如果壓到三成,那么他們從銅上面賺到的錢,不比你們少。”
民間鑄錢或者官方鑄錢,幾乎都不會用十成十的銅。
官方鑄錢,幾乎都控制在八成,偶爾會用七成。
民間鑄錢,大部分都在六七成之間。
當然了,官方也會鑄造出含銅量在三成左右的。
比如南唐曾經鑄造過的沙錢。
含銅量極低,放在水上,能飄起來。
這種錢十分傷民,還容易影響當地的貨幣體系。
誰鑄出這種錢,誰就容易被人罵臭。
陰氏大概有向這方面發展的趨勢,所以藏著掖著,生怕被人知道。
所以魚禾點破此事,陰識才會下的遍體生寒。
曹真一臉驚愕,“沒想到魚兄弟居然還了解鑄錢的門道?!”
魚禾翻了個白眼,“我不僅了解,還能做的比任何人好,兩三年內還不會被人看出破綻。只是這種事情太過傷天害理,有損陰德,不做也罷。
我又不缺錢,也不缺賺錢的點子。
沒必要用這種方法去賺錢。”
“魚兄弟還會鑄錢?!還能瞞過別人兩三年?”
“我還會飛呢,你信不信?”
曹真堅定的道:“信!怎么可能不信。我曹氏宗支就有一個不孝子,非說人能飛,并且為了飛起來,耗費了不少財力和物力,然后做出了一個大風箏,在長安城外的山上飛躍而下。
在空中走了足足十幾步以后,掉了下來,如今摔斷了腿,在府上養著。”
魚禾聽到這話,瞬間來了興趣,他驚喜的道:“那個不怕死的英雄居然是你們曹氏的人?”
好家伙,中國飛天第一人。
準確的說是史上飛天第一人。
魚禾對他的興趣,可比陰識大多了。
曹真有些無奈的點點頭。
魚禾急忙道:“我能不能見見?”
曹真瞥了魚禾一眼,一臉埋怨,“他腿都斷了,你覺得他能到平夷來?”
魚禾趕忙道:“腿斷了沒關系,我有一種雙輪車,能讓他隨意出行。”
曹真嘆了一口氣,緩緩搖頭,“他在宗支的身份不低,不可能隨意離開長安。”
魚禾有些失望,“那太遺憾了。”
曹真趕忙轉移話題,“我們還是說一說陰氏的事情吧。其實陰陸那個老兒這么做,也是被逼無奈,并不是存心想害民。
繡衣執法在南陽郡肆虐,偏偏南陽郡大尹是個軟柿子,對此不管不問。
繡衣執法不僅在南陽郡大肆勒索錢財,還肆意的增添稅賦。
陰氏乃是南陽郡大戶,田產無數,需要繳納的稅賦也就無數。
陰氏雖然家底豐厚,但也經不起繡衣執法折騰,所以才會出此下策。”
魚禾沒好氣的道:“繡衣執法又不是傻子,他鑄造出的錢一拿出去,立馬就會被人拆穿。即便是他當面蒙混過關,回頭人家發現了,還是會上門問罪。
他那是在用下策啊,分明是在找死。”
曹真苦笑道:“此事陰陸老兒倒是有對策。他會在繳納稅賦前,買通繡衣執法,將錢混進南陽郡的稅賦當中。”
魚禾嘴角抽搐了一些,“所以南陽郡郡城的繡衣執法,跟新野縣的繡衣執法不是一條心?或者說他們早就打定了主意,要用爛錢換走其他縣上繳的好錢,再賺一筆?”
魚禾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大新朝還真是爛的不能再爛了。
也不知道王莽哪來的勇氣在這種局面下,依然施展著他的抱負、努力的建設著心目中的圣賢治下的世界。
曹真哭笑不得的道:“具體的我就不知道了。”
魚禾哼哼了兩聲,“我也懶得猜,反正他們是想糊弄朝廷,還是糊弄百姓,我都不管。只要他們別把麻煩引到我頭上就行。
你將我留下,是不是想說冀州程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