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禾打發了守門的虎營將士以后,重新進入了四海客棧,帶著農寨主,匆匆趕往了縣衙。
到了縣衙內,剛到正堂門口。
魚禾和農寨主就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腥臭味。
腥臭味很熟悉。
就像是魚禾最初見莊喬手底下蠻人的時候,從他們身上聞到的一樣。
進入正堂。
魚禾和農寨主就看到呂嵩帶著一群滇人打扮的人,還有一個衣衫襤褸的婦人,以及一個少年,一個少女,站在正堂之中。
“主公!”
呂嵩見到了魚禾,快速上前施禮。
“不必多禮。”
魚禾扶起了呂嵩。
呂嵩鄭重的道:“幸不辱命。”
魚禾眉頭一挑,目光落在了那個婦人和少年、少女身上,“就是他們?”
呂嵩重重的點頭。
魚禾目光又落在了那些滇人身上。
呂嵩看到魚禾眼中有詢問的神色,湊近了魚禾,小聲的解釋道:“人其實不是我救的。我帶人找到他們母子三人的時候,對方早已在原地恭候多時。
我們準備的諸多手段都沒用上。”
魚禾微微一愣,“你是說人是對方主動交給你的?”
呂嵩點頭,“不僅如此,對方還派遣了使者,要見你。我見他們沒有歹意,便收繳了他們的兵器,將他們帶回了平夷。”
“所以我們準備的一切都成了無用功?”
“嗯……”
魚禾哭笑不得,“白費了我兩個人情啊。”
呂嵩沒有言語。
對方不按照套路出牌,他也沒脾氣。
“魚……郎君?”
一直站在正堂內靜靜的看著魚禾和呂嵩敘話的滇人,在魚禾和呂嵩談完了以后,緩緩開口。
魚禾循聲望去,是一個看不清年紀的滇人。
對方瘦巴巴的,臉上有胡子,但是皮膚有些黑,上面還用各種樹汁等物圖了許多圖畫,所以魚禾不好判斷對方的年齡。
對方說話的時候,聲音壓的很低,漢話又有些蹩腳,實在是讓人難以分辨。
魚禾抱拳,“在下魚禾。”
那個滇人湊上前,生硬的向魚禾施了一個漢禮,“吾乃滇國將軍阿什……”
“阿什將軍有禮。不知道將軍到此,所為何事?”
魚禾略微拱了拱手以后,試探的問道。
阿什聲音拔高了幾分,道:“我王聽聞貴父子的事跡,十分欣賞。我王……”
阿什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話。
大致都是一些‘我王如何欣賞貴父子’的話。
阿什顯然不太會漢家的客套,所以說起話來很生硬。
魚禾聽著很別扭,眼看著阿什越說越多,魚禾干咳了一聲,“阿什將軍,我雖然不是滇人,但沒少跟滇人打交道。
阿什將軍有什么話不妨直說,不必說那些客套話。”
阿什愣了一下,盯著魚禾看了兩眼,遲疑著道:“直說?”
魚禾點頭。
阿什也跟著點頭,“那俺直說了。”
畫風突變。
阿什瞬間就變成了一個大大咧咧的人。
可能這才是他真正的模樣。
“漢家的東西俺真的是說不慣,看魚……郎君,也是個爽快人。那俺就不跟你客氣了。”
“你要是不嫌棄,稱呼我一聲魚兄弟就好。”
被人喚作魚郎君,魚禾勉強還能接受,中間要是頓一下,魚和郎君分開,魚禾就有點受不了。
阿什聽到魚禾話,又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俺就喜歡你這種痛快人。早知道你如此痛快,俺就不用背那么多漢人的話了。”
大笑間,阿什已經湊到了魚禾面前,熱切的道:“魚兄弟?”
魚禾應了一聲,阿什笑的更大聲,“俺們的王聽說你在和莊氏做買賣?”
魚禾遲疑了一下,道:“是滇王殿下?”
阿什點頭,“俺們的王,自然是滇王。別人想給俺們當王,俺們還不認呢。”
此話一出,其他滇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我確實跟莊氏有一些生意上的往來,滇王殿下覺得不妥?”
魚禾試探的問。
魚禾不知道滇人肚子里賣的是什么藥,更不知道滇人背后的滇王,突然將程隆的家眷給他,還特地派人來見他,有什么目的。
阿什大大咧咧的道:“有就好。俺們的王說了,你跟句町王做買賣,跟莊氏做買賣,為何不跟他做買賣?難道在你眼里,俺們的王還比不上莊氏?”
魚禾聽到這話,愣了。
“滇王殿下也想做買賣?”
前有句町王主動送上門,如今滇王也要主動送上門了?
我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反賊,西南最大的雙王找上我,是不是有些太看得起我了?
阿什看著似乎沒什么心機,他嚷嚷的道:“那當然,看著莊氏手里有布、有鹽,還有許多漢家的東西,俺們也眼饞。”
頓了一下,阿什撓著頭,道:“你還沒回答俺的問題,你是不是覺得俺們的王比不上莊氏?”
魚禾失笑道:“滇王殿下乃是一國國主,比莊氏自然尊貴了不知道多少。我之所以不跟滇王殿下做買賣,不是不愿,是不敢。
滇王殿下身份尊貴,品格高潔,拉著滇王殿下一起商討一些市儈的東西,不合適。”
“虛偽!”
“就是就是!”
阿什毫不客氣的喊了一句,其他滇人紛紛跟著點頭附和。
魚禾心里哭笑不得,還真是一群渾人,什么話都敢往出說,也不怕打人臉。
也不知道他們是真渾,還是裝渾。
“你夸贊俺們王的話,俺們王聽了肯定很高興。但做買賣的事情,有什么合適不合適的。只要你給俺們鹽、布、糧食,還有鐵。你要什么,俺們王就能給你什么。
俺們手里的東西,可比莊氏手里的多多了。
莊氏能給你的,俺們都能給你。
莊氏不能給你的,俺們也能給你們。”
阿什說到此處,擺了擺手。
四個滇人抬著一個皮子包裹的東西出現在魚禾面前。
魚禾打量了一下,看著像是一個圓柱,有大概五寸寬,五尺長。
四個滇人抬著東西到了魚禾面前以后,取下了皮子,露出了一個潔白如玉的東西。
魚禾瞳孔微微一縮。
四個滇人像是攤布一樣,展開了那個東西。
魚禾瞳孔又是一縮。
阿什一臉傲氣的道:“怎么樣?莊氏沒有這東西吧,就算有,也舍不得給你。俺們的王就不一樣,不僅把程隆的妻兒給你當見面禮,還要把這東西送給你。”
“這……這是牙席?”
一直站在正堂門口當透明人的農寨主,終于發聲了,他語氣中充滿了不可思議和驚訝。
魚禾仔細打量了一下那潔白如玉,油光水亮的席,略微點了點頭,沉聲道:“是牙席。”
牙席是什么?
牙席就是用象牙上面最好的一部分,削成席條,編織成的席。
此物可以說價值連城。
放在禁止獵象的后世,那就是一等一的國寶,禁止對外展出的那種。
放在可以獵象的新漢兩朝,那也是一等一的重寶。
用寸席寸金形容也不為過。
甚至比純黃金打造的席更加珍貴。
此物即便是拿去進貢,也能成為壓軸的重寶。
魚禾看到此物第一眼就動心了,但是他沒有言語,因為他清楚,禮下余人,必有所求。
滇王安羌是一個比句町王還聰明幾分的人。
滇王安羌對他如此大方,所求的事情肯定不簡單。
魚禾深吸了一口氣,盯著阿什詢問道:“此物貴重,我怕消受不起。”
阿什嚷嚷著道:“俺們的王送給你了,那就是你的,有什么消受不起的。”
魚禾懶得跟這個渾人拐彎抹角的說話,他開門見山的問道:“滇王殿下只想跟我做買賣?”
“昻!”
阿什回答的很痛快。
“沒有其他要求?”
“能有啥要求?讓你斷了莊氏的買賣,你肯定也不肯啊。莊氏都把最好看的姑娘嫁給你阿爹了。”
阿什還真是有什么說什么,一點兒也不藏著掖著。
魚禾心里松了一口氣,他還真怕滇王提出讓他斷了莊氏買賣的要求。
魚禾雖然是一個逐利之人,可他并不會因為跟滇王搭上了關系,就放棄莊氏。
因為在魚禾眼里,莊氏比滇王可靠。
“滇王殿下都需要什么貨物,事先說好,糧食和鐵我可沒辦法給你們。滇王殿下應該也清楚,北邊的人就算再貪財,也不可能將糧食和鐵販賣到西南。”
魚禾緩緩開口,他猜測,滇王既然沒有讓他斷了和莊氏的買賣,那肯定在貨物上有所要求。
此話一出,阿什立馬叫了起來,“那可不行,俺們的王說了,糧食和鐵俺們必須要。”
魚禾笑了。
他猜對了。
滇王下這么重的禮,果然對貨物有要求。
魚禾笑著道:“滇王殿下應該很清楚,我手里的貨物都來自于北方。北方的商人不愿意給我糧食和鐵,我也不可能憑空的變出來。
所以滇王殿下的要求有些強人所難。”
阿什撓了撓頭,倒是沒有跟魚禾強辯,而是有些郁悶的道:“那咋辦?”
魚禾沒有言語。
阿什思量了一下,看著魚禾道:“那俺們拿人跟你換怎么樣?俺們手里有很多漢人,有以前發配過去的,還有很多從山里逃過來的。
你不是派人去救漢人了嗎?
以后不需要你救,一斤糧加一斤鐵換一個漢人,怎么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