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禾伸手拍了拍相魁身上锃亮的盔甲,好笑的道:“我跟你們能一樣嗎?”
就虎賁軍這身裝扮,這種實力,能是山匪流寇嗎?
田猛目光在相魁身上盤桓了許久,忍不住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田猛的印象里,西南似乎沒有魚禾這一號猛人。
西南也出不了魚禾這號猛人。
西南沒有鍛造甲胄的技藝,更不可能鍛造出比金吾衛甲胄還好的盔甲。
魚禾并沒有回答田猛的問題,而是笑問道:“不關心家中妻兒老母了?”
田猛臉色微微一變。
他被魚禾的身份所吸引,險些忘了正事。
但他卻沒有開口繼續追問。
因為他心里清楚,魚禾問他的問題他還沒有回答,魚禾不可能告訴他答案。
魚禾笑著道:“你們既然對烏句王忠心耿耿,那我也不為難你們。你們幫我給烏句王帶一番話,我就將巴蜀等地的近況告訴你們。”
田猛見魚禾沒有強逼他說出烏句王的身份,心里松了一口氣,他抱拳道:“如果只是帶話的話,小人一定帶到。”
魚禾點點頭,介紹起了自己,“我叫魚禾,曾經跟你們一樣,也是新軍中的一卒。”
田猛三人一臉愕然的看著魚禾。
他們完全沒想到,魚禾的出身跟他們一樣。
魚禾沒有在意田猛三人的反應,繼續說著,“馮茂征討西南的大軍中便有我,馮茂退居巴蜀的時候,你們在堂瑯,我在漢陽。
你們怕死逃出了堂瑯,我怕死逃出了漢陽。
跟你們不同的是,我逃出漢陽的時候,并沒有向南,而是一路向北。
不僅如此,在逃出漢陽的時候,我還設謀劫了兵營,放走了無數受苦的兄弟,燒了兵營,并且劫走了數百匹馬。
我從漢陽,一路逃到了平夷。
在平夷落腳,精心謀劃兩載,坐穩了平夷。
手下帶甲之士約有三千。
更是滇王的座上客。
此次入滇,是滇王所請,目的就是剿滅你們,代價就是一縣之地。”
田猛三人瞪著眼,徹底被驚的說不出話了。
魚禾不僅跟他們出身一樣,連經歷也差不多。
他們逃出了兵營以后,在外面廝混了兩載,還是一群土匪流寇。
魚禾逃出兵營以后,廝混了兩載,已經坐擁一地,手握三千甲士,還跟滇王談笑風生。
聽魚禾話里的意思,等魚禾剿滅了滇國的土匪流寇以后,手上還會多一地。
明明大家拿的都是一手爛牌,他們打了半天,勉強不死。
魚禾卻已經將手里的爛牌打成了王炸。
世上還有如此逆天之人?
魚禾依舊沒有在意他們的反應,他繼續道:“我告訴你們這些,不是向你們炫耀,而是想讓你們告訴烏句王,你們躲在山里廝混,永遠也沒有出頭之日,還不如跟著我。
我能帶你們離開滇國,也能送你們回家。”
田猛三人從震驚中回過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十分復雜。
他們一邊消化著魚禾的話,一邊吞咽著唾沫追問道:“你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
魚禾說的話太驚人了,他們不敢相信有人能用兩年時間,從一個逃兵,蛻變成能跟滇王談笑風生的大佬。
魚禾淡淡的笑道:“我可以給你們時間驗證,但時間不會太多。我答應了滇王,要盡快解決滇國境內的土匪流寇,那就一定會盡快。”
田猛深吸著氣,抱著拳,鄭重的道:“小人回如實將將軍的話告訴大王。”
魚禾點點頭,“正事說完了,我也該兌現我對你們的承諾了。”
田猛三人齊齊看向魚禾,目光直直的,里面充滿了期盼。
魚禾幽幽的道:“巴蜀的近況并不好。馮茂在句町、滇國邊陲鏖戰了許久,奈何不了句町人和滇人,就率軍退回了巴蜀。
他回到巴蜀以后,并沒有閑著。
他和益州牧史熊二人合謀,一邊抽調巴蜀的青壯送往邊陲,一邊在巴蜀大肆斂財。
不僅如此,他還將巴蜀的百姓,驅趕到了山林里去,占據了百姓們的屋舍。
百姓們無錢無糧,又敵不過山林里的狼蟲虎豹和蠻人,只能易子而食。
如今巴郡除了江州縣外,其他地方沒幾個活人了。
用十里地無人煙形容也不為過。
蜀郡倒是有人煙,但蜀郡百姓的日子過的很凄慘。”
田猛三人難以置信的瞪起眼,臉色在一點點變白。
卓小樹驚恐的喊出了聲,“不、不可能!”
田猛在卓小樹的喊聲中回過神,他聲音有些哆嗦的道:“你在騙我們!朝廷怎么可能任由馮茂在巴蜀大肆斂財?!
軍中的繡衣執法,郡中的繡衣執法,他們又不是擺設。”
魚禾感嘆道:“馮茂在巴蜀大肆斂財,那是朝廷允許的。至于繡衣執法,他們比馮茂和史熊還貪。”
卓小樹失聲叫喊道:“朝廷怎么可能允許馮茂在巴蜀大肆斂財?!你果然在騙我們!”
魚禾譏笑道:“朝廷派遣馮茂征討西南,鑒于巴蜀等地的道路難行,長安等地的糧食運送到巴蜀,耗費巨大。
所以在馮茂出兵的時候,朝廷就給馮茂和史熊下達了一道政令。
準許他們征調益州上下的稅賦充作軍糧。
你說馮茂借著征糧為名,在巴蜀等地大肆斂財,算不算朝廷允許的?”
魚禾說到此處,目光落在了田猛身上,不緊不慢的道:“你也算是衙門里的小吏,知道的比他們兩個多,應該沒有他們兩個那么天真。
你應該清楚,朝廷只要敢開個口子,下面的人就能撕開一片天。
馮茂掌控著益州大部分兵馬,史熊掌控著益州所有官員,他們二人合謀,再拉上繡衣執法。
你說他們能不能在巴蜀等地為所欲為?”
田猛聽完魚禾這話,臉色慘白。
魚禾說的不錯,卓小樹和秦三不在衙門里供職,根本不知道衙門里有多黑。
朝廷開一道口子,下面的人就敢撕開一片天。
朝廷讓馮茂依照稅賦標準在益州征糧,馮茂就敢加一成去征,史熊就敢再加一成。
到了郡衙門,郡衙門里的人又會加一成。
到了縣衙門,縣衙門的人還會加一成。
衙門里的小吏去征收的時候,還會加。
具體加多少,就看小吏們的心有多黑。
反正大家都在貪,只要鎮住百姓不亂,誰也不會去揭發誰。
所以人都捆綁在一條利益鏈上,誰也不會去做那一顆老鼠屎,引起公憤。
“大兄,他在騙我們,對不對?”
秦三心里還存著那么一丁點希望,他拽著田猛的袖子質問。
卓小樹也盯著田猛,在等田猛答案。
魚禾回騙他們,但是田猛不會。
田猛咬著牙,哆嗦著,顫聲道:“馮茂……史熊,將我巴蜀所有的男人全部征召入伍,扔到了句町和滇國邊陲。
巴蜀的老弱婦孺根本沒有反抗之力。”
田猛話說到這個份上,已經不愿意再說下去了。
他話里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巴蜀的老弱婦孺沒有反抗之力,就沒有反抗的可能。
那史熊、馮茂就可以在巴蜀為所欲為。
“啊!!”
卓小樹雙眼泛紅,大聲的咆哮了出來。
秦三顫顫巍巍的站不穩。
田猛拳頭緊握,牙關緊咬,發出咯嘣咯嘣的聲音。
他們想盡辦法茍活著,就是為了回家去見妻兒老母。
如今妻兒老母有可能被馮茂和史熊給禍禍了,他們活著還有什么意義?
“我要回去!”
卓小樹咆哮過以后,邁步就往巴蜀所在的方向走去。
秦三雖然沒有言語,但他也咬著牙跟上了卓小樹。
田猛也有跟上去的沖動,但權衡再三,還是忍住了。
他猛然邁開步子,沖到卓小樹和秦三身后,將他二人打暈,放在地上,重新回到魚禾面前,沖著魚禾恭恭敬敬的一禮。
“多謝魚將軍告知,魚將軍大恩,小人以后再報。魚將軍讓小人帶的話,小人一定會一字不漏的帶回去。”
魚禾點點頭,沒有言語。
田猛扛起了卓小樹和秦三返回了俘虜們待的地方。
一直在一旁裝啞巴的相魁終于忍不住了。
“主公,您為何不告訴他們實情?”
魚禾瞥了相魁一眼,嘆氣道:“告訴他們什么?告訴他們馮茂已經被下獄,史熊等人也受到了朝廷的責罰?”
相魁重重的點頭。
魚禾問道:“馮茂倒了,史熊受了責罰,他們的妻兒老母就徹底安全了?”
相魁愣了一下。
魚禾繼續道:“他們的妻兒老母非但沒有安全,反而會更危險。新帝派遣五威帥持節招撫天下。
天下所有的番屬中,沒有一個給新帝面子的。
新帝就必須想辦法找回面子。
像是匈奴那種強番,新帝沒有必勝的把握,所以以安撫為主。
像是句町、滇國這種弱屬,新帝覺得自己有必勝的把握,就會派人征討。
一戰不成,就會再戰。
一直到征滅為止。”
相魁皺著眉頭,“什么到底?”
魚禾瞥了相魁一眼,“強者打不過,情有可原。弱者打不過,那你豈不是比弱者還弱,到時候誰還會服你?
所以碰見了弱者,就算是會吃大虧,也要血戰到底。”
相魁恍然。
魚禾道:“所以馮茂下獄了,朝廷對句町和滇國的戰事卻還沒有結束。朝廷一定會派人繼續征討西南。
從長安等地運送軍糧入巴蜀,路上的耗費多達七成。
一些山路崎嶇的地方,糧車根本無法通行。
所需要花費的人力物力不計其數。
朝廷根本不會花費如此大的代價去運送軍糧。
所以朝廷再派人征討西南,依舊會讓人在益州征糧。
朝廷或許會覺得,有馮茂這個例子,新派遣的人不會在益州大肆搜刮。
但馮茂等人在巴蜀等地大肆斂財,禍害了數十萬,甚至上百萬百姓,到頭來朝廷只取了馮茂一個人的腦袋,其他人只是承擔了一些不痛不癢的懲罰。
你覺得朝廷新派遣的人,能忍住?
就算朝廷新派遣的人能忍住,益州各地的官員能忍住?
嘗過血的野獸,會愿意吃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