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已遲暮,暗淡的日光照耀著殷紅的血跡以及熊熊燃燒的火焰。
波斯波利斯,這座曾經輝煌的城市,這座建造者心中的‘世界之都’,在此刻,迎來了最后的落幕。
一個個波斯人掙脫了殘暴的束縛,他們聚集在一起,跪倒在地,虔誠的祈禱。
年輕的國王抬頭看著那顆煌煌烈日,仿佛在那烈日當中,正有人在注視著他。
一整熾烈光輝爆發開來,那已然即將暗淡的烈日,此刻驟然爆發出輝煌的光輝,這光輝照耀在波斯波利斯的土地上,照耀在每一個波斯人的身軀上。
無數在瘋狂掠奪的希臘士兵停下了動作,他們跪倒在地,恐懼而虔誠的看著那顆熾熱的烈陽。
太陽神阿波羅在希臘人心中,擁有崇高的地位。
然而此刻偉大的太陽神似乎并沒有眷顧他們的子民,太陽的光輝照耀在那些‘野蠻’的波斯人身上。
年輕的國王依舊坐在高大的駿馬之上,他沒有畏懼神明的力量,他的眼中并沒有虔誠,他注視著那閃耀的太陽,眼中充滿了戰意,仿佛在注視著一個強大的敵人。
莫語平靜的看了一眼這個算是他徒孫的徒孫的年輕人,緩緩收回手,那熾陽爆發的光輝瞬間再次激發,化作一道奪目的閃爍,城市里的所有人都陷入了短暫的失明當中。
這失明時間并不長,很快,暗淡的城市就再次進入了所有人的視野,但是與之前不同的是。
被屠殺的波斯人不見了。
“陛下,”這一幕讓整個希臘軍隊慌張起來,一個將軍驚恐都跑到年輕的國王馬前,“這難道是阿波羅的神諭?”
“野蠻人的神明罷了,”亞歷山大語氣平穩,“偉大的宙斯會保佑我們的,他庇護了我們的勝利,并且會一直庇護我們,我們現在仍舊以勝利者的姿態站在這里,就是證據。”
亞歷山大并不相信神明,但是士兵們需要神明安慰心神。
但是今天這一幕也讓他陷入了思考。
是否,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明?
當所有波斯人恢復視野的時候,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一片肥沃的荒野。
而站在他們面前的,是神殿的大神官,潘塞婭小姐。
她的聲音迅速傳到了所有人的耳畔,
“奧爾穆茲德信徒們!偉大的奧爾穆茲德聽到了我們的祈求,他把我們從野蠻的希臘人手中救了出來,并賜予了我們新的膏腴之地!”
潘塞婭說完這句話之后,人群愣了幾秒,然后不知道從哪里傳來了一聲慟哭。
緊接著,一個又一個人跌坐在地上,慟哭起來。
他們中絕大多數人都被希臘人殺死了兄弟或者親人,曾經輝煌繁盛,人口以十萬計的波斯波利斯,只有他們這幾萬人跑了出來。
當然,也有部分人在屠殺一開始就跑掉了。
潘塞婭似乎經常經歷這些場面,她耐心而又仔細的走到每一個在慟哭的人身旁,開解他們。
很快,絕大多數人都從這種悲傷中緩過神來,他們不得不面臨一個新的問題,就是如何在這里活下去。
幸好這片土地確實很豐腴,這些殘存的人當中也有具有管理能力的小官員,他們快速把人組織了起來,去河里捕魚,山間捕獵。
一些具有獵人經驗的人開始用獸皮扎起帳篷。
雖然哀慟很重要,但是依舊要堅持的活下去。
莫語并不想直接面對這些人,所以他把潘塞婭推了出去。
如果他直接現身,在展示了之前的偉力之后,就必然會與人希望他回去殺死希臘人,希望他重建波斯帝國,希望他復活已經死去的親人。
人的貪欲是無窮的,一旦要求沒有得到滿足,就會心生怨懟。
升米恩,斗米仇。
但是如果莫語不管他們,只給他們扔到一個地方,自顧生死,反而會讓他們出于畏懼,不敢議論莫語。
莫語并不想管這些帝國之間的戰爭,波斯人也曾有過火燒雅典,將雅典洗劫一空的先例。
如果他們要報仇,可以自己去報。
在亞歷山大吞并波斯以后,波斯帝國也將不復存在了。
或許有一天,這些人的后代可以推翻希臘人的統治,重建波斯帝國的輝煌,
此刻這些幸運逃出生天的人們,依舊在奮力的點燃篝火,營建營地。
而身穿神官服的潘塞婭則站在了附近的一個小山包上,靜靜的注視著下方的燃起的一團團篝火,
“這么多年不見,變漂亮了啊。”
輕緩的少年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少女眼中閃過一絲驚喜,猛地轉過身去,看到了從夜色中走出的少年。
但是很快,這縷驚喜便被壓了下去,變成了崇敬,“偉大的奧爾穆茲德···”
她就要跪倒在地,卻被莫語伸手扶住,“不用,就叫我莫吧。”
莫語笑著搖搖頭,坐在了山坡上,示意潘塞婭在他身邊坐下,
“能和我說說這些年發生了什么嗎?”
“嗯。”
潘塞婭注視著這個容貌俊美的少年,一百多年的時間,即使是她都能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老去,而這個少年卻依然維持在最美好的年紀。
這或許,就是神明與凡人的差距。
不知為何,她心中再見到莫語而涌起的那股朦朧的沖動漸漸淡去。
她的一生,在神明眼中,或許就是一個眨眼的剎那,這一刻,她深刻認識到了自己與這個少年之間的鴻溝,這鴻溝不可逾越,也無法觸及。
少女不著痕跡的摸了摸手腕上的銀色手鏈,手指捏住了那顆水藍色的寶石。
至少···他還留下了痕跡。
“在你離開以后,我才知道查拉圖爺爺就是瑣羅亞斯德大神官···”
潘塞婭的故事其實并不復雜。
在莫語走后,瑣羅亞斯德猜測莫語就是奧爾穆茲德,他害怕自己會因為觸怒了神明,死后落入地獄,于是極力幫助獲得了莫語饋贈的潘塞婭。
甚至不惜曝光了自己的身份,把潘塞婭送入了帝國的權利核心。
潘塞婭也沒有讓他失望,獲得了銀色手鏈以后,潘塞婭在這饋贈的加持下,實力迅速提升,擁有了操控暴風雪的力量,并且步入傳奇,一躍成為帝國的最頂尖的大神官之一。
因為她的力量來自于莫語的饋贈,所以即使她越來越漂亮,也沒有人敢打她的主意。
在所有神官中,她是最虔誠的那一個,不追求名利,就是一心對著‘光明神’祈禱,所以也不會觸及別人的利益,這使得她在整個波斯帝國的核心圈人緣非常好。
在帝國皇帝被亞歷山大打敗以后,整個波斯波利斯的上層貴族都逃走了,連帶著神殿的大神官也逃走了,但潘塞婭卻留了下來,她堅信‘光明神’會回應她的祈禱,堅信神明會庇佑波斯波利斯。
“他們都以為我瘋了···”
潘塞婭坐在草地上,注視著天空的皓月,“但是我等到了。”
“你并不是等到了,”一旁的莫語搖頭笑笑,看向她,“而是我聽到了你的祈禱。”
“啊?!”
潘塞婭驚訝的扭過頭來。
莫語緩緩站了起來,拍了拍長衫上沾著的草籽。
他原本是不垢不塵的,但是他現在更喜歡這種與世界接近的感覺,這種交互會讓他加強自我的存在感。
這也是他要進入到普通人的社會中生活的原因,他在錨定自己的人性,避免它被漫長的歲月和強大的力量所吞噬。
“早些休息吧。”
他擺擺手,走入了夜色中。
“莫···”
潘塞婭看了看手中的銀色手鏈,又看了看莫語消失的背影,有些歡喜,又有些悵然。
哪來春風惹閑塵,拂動少女的心。
莫語換了個身份,融入了這群波斯人當中,陪伴了他們生活了十年。
經過波斯波利斯事件以后,這些原本就非常虔誠的信徒大多都變成了接近狂信徒的存在,有一個失去了父親和哥哥的少女還直接變成了狂信徒。
他們建立了一個小鎮,小鎮里第一個修好的地方就是莫語的神廟。
莫語跟隨著他們,觀察他們的信仰。
瑣羅亞斯德早已老死,按理說,這些指向奧爾穆茲德的信仰應該消散在世界之中,但是這些信仰卻指向了莫語。
但是他們并不是全部指向莫語,在這個指向過程中,有許多信仰都在半路消散或者衰減了。
不過即使如此,這些信仰也要遠遠多語當初瑣羅亞斯德作為創教者獲得的信仰。
經過一番研究之后,莫語覺得,這些指向他的信仰,原本應該是指向造物主那些,因為一些原因指向了他。
但是這些信仰并不是最開始就指向他的,事情的關鍵點就在于瑣羅亞斯德和潘塞婭將他認成了瑣羅亞斯德教的造物主奧爾穆茲德。
但是這種承認也并沒有立刻將關于造物主的信仰轉移到他的身上,而是隨著時間推移,在潘塞婭成為狂信徒并且遭遇了巨大的危機的情況下,這種危險下爆發的信仰才連接在他身上。
這又與莫語所獲得的其他的信仰不同,比如佛教,莫語只要愿意,很容易就可以與佛教的虔誠信徒建立聯系。
但是到了瑣羅亞斯德教方面,卻要滿足如此多苛刻的條件,才能把祈禱傳遞到他的身上。
而在莫語回應了潘塞婭之后,他與潘塞婭的聯系明顯加強了,也就在這之后,他感應到了在波斯波利斯的,屬于其他信徒的信仰。
但這些信仰并不是自動連接他的,而是需要他主動去接受這些信仰。
這些信仰最開始的時候連接的也并不穩固,但是隨著他借助這些信仰施展了一次神跡之后,這些信仰就穩固了下來。
這是一種‘交互’。
隨著他與信徒的‘交互’越多,這種信仰就越穩固。
在隨后的十年里,他設置了多個對照組,嘗試了不同的交互方法。
施展神跡是最快的,但是通過祈禱與信徒交流也可以,如果在交流中顯現出自己的大概身形,則事半功倍。
通過這些研究,莫語意識到,其實并不是這些原本應該指向造物主的信仰指向了他。
而是他在‘取代’造物主。
當他把自己和造物主聯系起來的時候,信仰運行的規則就會認為,他就是‘造物主’。
這種認可是來自于規則的認可,是來自于‘宇宙’的認可。
這其中必然有某種莫語還沒有發現的某種影響存在,但他很快意識到,一個新的‘道’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隱隱約約,他對自己最后的‘儀式’有了感知。
最終,他并沒有繼續待在這片土地上,繼續穩固讓所有人的信仰。
一是通過交互提高的穩固度已經有限,而現在的穩固度已經足夠高,并且在自己緩慢的增長。
二是來自瑣羅亞斯德教的信仰并不純粹,因為善惡二元理論,瑣羅亞斯德教信仰的并不是純粹的造物主,而是造物主的‘善’面。
這導致莫語獲得的信仰并不強,對于他的道幫助不大。
所以在待了十年后,他與潘塞婭告別,離開了這里。
他要去人口稠密的地方,尋找新的‘路’。
亞歷山大的輝煌帝國只持續了十年,隨著他的突然死去,整個帝國分崩離析。
由于他沒有指定繼承人,導致許多帝國將軍都覺得自己有能力繼承帝國,在部下的互相征伐中,亞歷山大的妻兒也死在了混亂里。
而在整個希臘化世界再次陷入群雄割據的混亂中的時候,西方的羅馬共和國漸漸強盛起來。
在亞歷山大死后,羅馬花了一百年的時間,控制住了整個意大利亞半島,然后他擊敗了西地中海的霸權國家迦太基,并將觸角向著東方希臘世界延伸。
在其后的一百年里,羅馬徹底擊敗了西方的迦太基,夷平了迦太基城,同時擊敗了東方的亞歷山大的母國馬其頓,將馬其頓變為了羅馬的一個行省。
由此,羅馬完成了整個地中海的霸權。
這兩百年間,莫語并不總在羅馬。
他曾在羅馬指揮軍隊抵擋高盧人的圍攻,也曾帶著迦太基的軍隊翻過阿爾卑斯山奇襲羅馬。
他曾跨越大海成為希臘人的座上賓,亦曾重回日暮光輝中的波斯波利斯廢墟。
最終,在羅馬完全征服希臘以后,他回到了羅馬。
此后幾十年,他一直換不同的身份在羅馬居住。
這一天,他正在家門口玩自己突發興致做的戰棋游戲。
玩了沒多久,他就發現有一個小小的身影站在自己的身旁,呆呆的注視著擺滿沙子的戰旗棋盤。
“想玩?”
莫語饒有興致的看著身邊的身影。
這是一個棕色短發的小女孩,她穿著華麗的貴族服飾,但是小臉卻臟兮兮的,仿佛剛剛從泥地里滾了出來。
小女孩沒有說話,只是重重的點頭。
“那你坐到對面,我教你怎么玩。”
莫語搬了個小板凳,擺在戰棋棋盤另一邊。
如果是其他小孩,此刻已經怕生的躲開了,但是這個棕發小女孩只是抬頭看了一眼莫語,然后直接坐到了莫語對面。
“挺有意思的小家伙,”莫語笑了笑,把自己做的士兵棋子放在棋盤上,“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抬頭看著莫語,猶豫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自己應不應該說,最后她歪了歪頭,緩緩開口,
“凱撒,蓋烏斯·尤里烏斯·凱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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