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泥土幾乎融為一體的人臉,求救的呻吟此起彼伏。
肖恩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有些呆滯和震驚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前方,一個女人的臉,似乎由于眼睛被光芒刺痛而留下了眼淚:“我能看到你……
“你是從救贖之河的盡頭走來的,四肢健全,沒有‘罪衍’……
“你是潔凈的人嗎……?
“還是神?”
在她說話時,土渣從嘴中不斷掉落。
接著,墻上所有的人臉都開始觀察肖恩:“他穿著衣服,沒有罪衍!
“身上沒有一點血污……”
“他帶來了光明!”
“逆著救贖之河走來的人!”
“是神,是神來了!”
“他是神!”
絕望的臉孔們似乎得到了結論,黑色的淚水從各式各樣的眼眶涌出。
由于過于激動,甬道里變得有些嘈雜。
肖恩慢慢往前移動著,盡量不去激惹這些怪異的人們。
“從救贖之河的盡頭走來?”肖恩皺起眉頭,“救贖之河指的是……?”
看著旁邊嗡嗡作響的傳送帶,肖恩恍然大悟:“這條傳送帶,就是他們所說的救贖之河?”
肖恩忽然意識到了什么:“看來這片地下空間不僅有事物躲藏,而且還存在了相當長久的時間……
“他們甚至有了自己的宗教和神學。
“將失敗品的傳送帶稱為‘救贖之河’,說我身上沒有‘罪衍’?”
不難聯想到,罪衍就是那些“非人”的部分。
頭上的羊角、背上的鴉羽、身上的鱗片和腮、多余的手、蛇的外形……
所有非人的部分,被這些不知什么原因融入土壁的人們稱為“罪衍”。
“也就是說……”肖恩走到哪里,哪里的人臉就睜開眼睛,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土壤開裂的聲音,齊聲贊美神的降臨,“他們認為弗蘭肯實驗室給人體所混入的‘零件’,是他們的罪衍。
“這說明了幾點。”開始思考之后,大腦便逐漸忘記了恐懼。
“第一,這些人能說話,能接受一套信仰體系,說明他們原本不是人造生命,而是文明人——只有文明人才有可能接受信仰。
“第二,將弗蘭肯加諸在身上的非人部分稱為‘罪衍’,完全按自創宗教的世界觀來看待這個世界,說明他們應該經歷過洗腦,或者說精神曾經歷過反復的崩潰,完全忘記了現實生活的世界觀……”
越想,肖恩的心情越加沉重:“這些人原本是哪里來的?”
答案其實顯而易見:“野犬公園的小孩,他們的父母在哪里?
“為什么小孩們那么恐懼被訓導所抓住?
“這座瘋人執掌的城市中,那些失去勞動力的二類公民,會被怎樣對待?
“這座城市沒有監獄,囚犯呢?”
答案就在面前。
大洋城的陰暗面,正在不斷地突破肖恩的認知。
“祈求神的寬恕,清除我等的罪衍,讓我們重獲潔凈之身……”
“祈求神的寬恕,清除我等的罪衍,讓我們重獲潔凈之身……”
巖壁上的人臉,思維似乎具有連通性,聲音原本雜亂,漸漸匯聚整齊。
在這極度詭異的宗教氛圍中,肖恩隱約看見前方有一根柱狀的黑影。
靠近幾步,燈光將那青色的金屬柱照亮,能感覺到它正散發著某種詭異的力量。
保持戒備地檢查之后,發現金屬柱并沒有影響心智的力量,肖恩才開始走近觀察。
這是一個下半截被埋在土里的古代遺物,似乎是祭祀時使用的青銅柱。
青銅柱上刻著一個符號,如同盤踞在森林之上的黑色陰云。
“黑羊之母?”
腐化的豐饒神,舊日主宰之一,執掌生命形態、繁衍和融合的“黑羊之母”。
擁有祂的神羽,可以掌握操弄生命形態的力量。
“所以,生命編織技術所利用的神秘力量,來自于遠古的‘黑羊之母’。”
十六世紀的學者,依靠有限的理性知識,是不可能改造這個世界的。
他們只能利用那些尚未弄清原理的力量。
如同將神秘的精靈裝在燒瓶之中。
精密煉金如此,點金石如此,生命編織技術也是如此。
“這根散發著黑羊之母力量的古物,放置在這里有什么作用?”
疑問剛剛浮現腦海,烏有先生的雙眼就看見了答案。
一個個擁有非人形狀的造物倒伏在地上,似乎是從更深處逃出來的。
他們撲倒在青銅柱周圍,生命的力量似乎被汲取了,無法動彈。
身體也被青銅柱持續影響著,逐漸融入土壤……
“可以看出這些非人,被漸漸同化的過程……”
有些非人似乎剛剛失去力量,撲倒在地上,畸形的身體還算完好;有些半個身體已經融入土壤;有些已被土壤包裹,只露出一張麻木的臉孔。
這些非人被同化之后,就在土壤之下流動,直到永遠停留在壁上某個位置……
顯然,有著非人部分的他們,如果想要逃跑,越過這根青銅柱的話,就會遭受詛咒,失去力量,被青銅柱逐漸轉化為土壤的一部分。
肖恩看了看封閉的傳送帶,又看了看古老的青銅柱。
“要不就成為肉畜,要不就變成壁中的臉孔?”
沒有出路的地獄。
陰沉著臉,烏有先生手持武裝,繼續往前走著。
被囚禁不知多久的非人臉孔們,仍在身后低聲吟誦。
歌舞升平的大洋城,與發生非人慘劇的地底形成鮮明對比,令肖恩的嘴角有了一抹嘲諷的冷笑。
發現青銅柱后,肖恩可以確定,這個地下通道的前方還會有涉及舊日的古老事物,和非人存在。
這意味著繼續前進,極有可能面臨危險。
肖恩必須做出一個決斷:是冒著風險繼續前進,還是另外想辦法。
“我們團隊,沒有比‘烏有先生’更適合隱秘查探的神術了。
“現在不僅時間緊迫,而且沒有其他的方向……
“只能抱著也許會失敗的覺悟,繼續往前探索。
“畢竟,神術分身可以再造,但斬翼之路,也許只有這一條。”
繼續往前走,地下通道逐漸變得寬敞,提燈的光芒甚至照不到漆黑的壁。
肖恩的靈質和視覺幾乎在同一時間發現了前方黑暗中的某個事物。
提燈光芒,照亮遠處一個花生大小的背影。
那背影肩膀高聳,身上的皮膚蒼白得不似人類,脊椎骨的輪廓像是皮膚下隱藏著一只巨大蜈蚣。
背影主人蹲伏在地上,不知在干什么。
按理說,發現任何可疑的事物,為防它呼喚同伴,肖恩都應該在第一時間控制或者刺殺。
但他沒有這么做。
剛剛的經歷給了肖恩一個大膽的靈感……
一個更冒險,但也許也更有效的計劃。
肖恩讓提燈漂浮在自己前方兩側,步履鄭重地一步步靠近。
似乎感應到了身后的光芒和聲響,那個原本注意力投入在地上的東西轉過了頭。
那是一條裸著皮膚的大狗,長著一個沒有頭發的人頭。
一雙眼睛瞪得溜圓,反射著提燈光芒,嘴中鼓鼓囊囊地咀嚼著,嘴角流下血水。
在看見光芒以及走來的肖恩之后,他呆愣了一瞬間……
然后猛然將嘴中的血肉吞咽,發出了讓人頭皮發麻的吼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