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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7章 焚城

  亡靈代行者的雙臂不斷揮舞著。他像是一只巨大的烏鴉般,即使胸肌已經酸痛異常,卻無法停下肢體怪異的舞蹈。

  為了對抗酒神婚禮的影響,他已經提前讓自己“冥化”,但卻根本沒有作用。鴉主荷洛塔的神力仿佛被此處微縮神跡所影響,像是收訊不良的無線電一樣,根本發揮不出冥化的真正效果,只有些微的冥火在他身上陰燃,至多只能讓他在完全瘋狂的狂歡之中還保留一點點自我意識。

  就這樣完了嗎?亡靈代行者的心臟不顧將來是否還能存續般地狂跳著,面具下的眼神卻流露出一絲不甘。

  雖然亡靈代行者是以男性的聲音和姿態示人的,但其實“他”是一名女性。她是最早走出午夜樂園的人,在那之后,無情的命運徹底摧毀了她的生活,讓她的家人全部死于非命。讓她流落街頭,遭遇悲慘厄運,染上了可怕的疾病……

  她一直頂著暴烈的逆風艱苦生存,鍛煉出了常人無法想象的鋼鐵神經,但即使如此,厄運也從未放過她,一次次將她剛剛出現的希望摧毀。

  直到她意識到這一切跟自己離開午夜樂園有關,直到她決定反抗命運而成為了一名探秘者,直到她不得不抵押自己部分靈魂給冥府看門人,鴉主·荷洛塔,她才終于終止了綿延了十數年的人生的“冬天”……

  那時她才知道,原來并不是命運對自己不公,她的“好運”和“希望”被人榨取了,并不知道給了何人……

  而這一切僅僅只是因為她不甘于永遠在午夜樂園中沉淪。

  在此刻狂亂的、已經有了死亡預兆的舞蹈中,她再次陷入了迷茫。

  她總是對自己的命運感到不甘,是“不甘”讓她在難以身忍受的生活中走到了現在,而沒有終結自己的生命。

  可是,最終卻還是這樣的結局。

  那這樣的“不甘”值得嗎?

  凝望著眼前狂舞的篝火,看著身邊同樣陷入狂亂的隊友,她的視線變得越來越模糊。

  忽然間,她聽到森林深處傳來了動靜。她聽到一聲悶響,利劍破空之聲,緊接著是酒神的怒喝,以及雷霆與鷹唳聲……

  那里……那里發生了什么?她心中不由自主地升起一陣恐懼。

  接著,她感覺到地面猛然抖動,森林深處,酒神所在的方向有火光騰起,仿佛發生了爆炸。

  她感覺心中有什么感受改變了……不再是醉酒后的迷狂,而是一種無法控制的憤怒!

  憤怒!

  連她面前的篝火似乎也沾染了那種憤怒,仿佛有人將烈酒倒入了火焰之中,妖嬈扭動的火舌仿佛變成了暴怒的野獸,猛然騰起,點燃了樹枝……

  火焰仿佛點燃干燥的木柴,在樹冠上蔓延,在極短的時間內,森林燃燒起來了!

  婚禮戛然而止,跳著、舞著的人們都停了下來。

  三名探秘者以及比爾都氣喘吁吁地坐倒在地——他們清醒過來了。

  “怎么……怎么回事?”比爾勉強壓抑著體內那即將暴走的造物。歌舞結束了,但它依舊興奮不已,腫脹的肌膚還在不自然地顫動著。

  “是笑面人……”無眠午夜抬起頭,貓頭鷹的面具被火光照亮,他望向森林中央,“他攻擊了菲庇狄斯,酒神受傷,發怒了……”

  “他是怎么擺脫那種影響的?!”比爾不可思議地望向了探秘者們,可是沒能得到答案。他們都嘗過了那種足以讓神明醉倒的美酒,無法想象到底要如何才能從那樣的酣夢中醒來。

  火焰越燒越大,原本參加婚禮的賓客們開始在火焰中奔逃。代行者幾人發現周遭的景物發生了改變,他們此刻并不在燃燒的森林中,周圍被大火吞噬著的,是一座座房屋——他們在一座陷入火海的城市中。

  “這是哪?”無面午夜低聲沉吟。他總覺得眼前的景象有幾分熟悉。

  在無數人的尖叫和哭喊聲中,他們穿過逼人的熱浪,穿過氣焰囂張的大火,朝著城市的中心,也就是笑面人和酒神所在的地方沖去。

  很快,他們沖出了城區,看到了一座建立在山丘上的城堡。在城堡開闊的露臺上,他們看到了酒神菲庇狄斯。此刻的他穿著一襲白袍,正捧著一臺七弦豎琴,投入地吟唱著什么……

  悠揚的歌聲自獵獵熱浪和人們驚慌的叫喊聲中傳來,有一種極其荒謬的沖突感。

  “尼祿……”圣夜行刑者握緊了胸口掛著鋼鐵靈柩的粗鎖鏈,一雙眼睛難以置信地眨著,“他曾是溫姆的暴君尼祿!”

  無眠午夜這才猛然轉過頭,看著身后似曾相識的、陷入火海的城市,才得知自己此刻位于哪里——公元一世紀的溫姆大城,陷入火海的城市!

  “相傳溫姆大火的縱火者就是醉酒后的尼祿本人……”行刑者低聲講述,“他為了能重現史詩中特洛伊戰爭的場面而命人在城中多處放火……

  “這個醉酒后的瘋子,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城池燃燒,一邊彈奏豎琴,一邊吟唱著荷馬史詩!”

  露臺之上,酒神年輕俊朗的面容被滔天火光照亮,那雙眼睛里飽含著瘋狂的焰色!在他身后,群臣和侍衛都低著頭,不敢做聲。

  歷史長河涌現出的各種荒淫無道的故事中,總能看見菲庇狄斯的身影。

  此刻,溫姆城中,斗獸場在燃燒著,商業街毀于一旦;奴隸們擠著睡在一起的窩棚被瞬間點燃,他們在睡夢中劇烈咳嗽著死去了;曾上演過海戰的海邊競技場也成了火焰的最佳燃料,黑沉沉的大海倒映出于世間瘋狂的火焰……

  而唯獨位于高地的,被內城墻拱衛著的城堡,不曾有一點火星濺到這里。內城的棕櫚樹隨著晚風搖曳。這里的一切都在隔岸觀火。

  內襯中唯獨一個地方,酒神彈奏豎琴的身影之后,唯獨那里有什么如火炬般靜靜燃燒著……

  窮人的代表,死者的代言人,此刻如同殉道者般被溫姆士兵懸掛在了空中,與折磨著整個城市的相同的火焰在他身上燃燒著,仿佛他就是溫姆城的縮影。

  這場后來造成二十萬人流離失所的荒唐大火,正在笑面人的身上燃燒著。

  肖恩·狄金森從那狂宴中蘇醒之后,此刻他的心中如錐心一般的痛苦。并非是因為火舌舔舐肌膚,而是因為——

  千年之前,百姓曾由于上位者的瘋狂、貪婪和荒唐而備受折磨,流離失所;千年之后,這個世界依舊如此。

  依舊沒有好到哪里去。

  窮人們總是默默地忍受著一切,逆來順受似乎是他們唯一的朋友。

  他們只能任那些富人、統治者、上位者掠奪掉他們的所有,任他們搜刮、蠶食、榨取、敲骨、吸髓……

  甚至連最后一點點希望也不留。

  火焰點燃了那張狂笑著的面具,那笑容仿佛在嘲笑著荒唐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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