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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0章 旅行者

  遠洋郵輪“黃金時代號”的汽笛聲響起,在新約港內的海面上回蕩。這聲音傳播到城里,變成某人夢中的一抹幽藍。

  軍艦鳥仿佛歡送這艘三個煙囪冒著煤煙的龐然巨物,在它斜掛的國旗繩上方懸停伴飛。

  在鳥的下方是船的左側舷廊,此地行人稀少,能看見一個戴著神秘面具的男人正依靠在欄桿上看著黑沉沉的大海。海風從遠處吹來,帶來未知的氣息……

  憑欄遠眺的肖恩仿佛看見薄霧映照出了他面具上的情景,他仿佛看到一艘明亮的方舟在遠處海面載浮載沉。

  這次遠行,應該不會出什么事吧?

  情形雖然與當初前往大洋城營救艾莉雅差不多,但心態卻完全不一樣了。當初的自己十分弱小,只是憑著一定要救回艾莉雅的信念和不要命的精神,一頭扎進了亞特蘭洋底……萬幸最終達成了目標。

  這次搭救女棋手,兇險程度不亞于大洋城中的危局。雖然有亞瑟·梅林和他的隊伍頂在前面,但肖恩時不時會想起那個不祥的夢……

  不會成真吧?

  心中暗流突起。

  肖恩轉過頭,望向了漸行漸遠的新約城。那個擎著火炬的巨大身影隱沒在夜里,被尚未熄滅的城市燈光勾勒出輪廓。雖然她正面對著自己,但看不清她的面容和表情。在這樣的夜里,她似乎變成了一名嚴厲的女士。

  肖恩想到了他的夜風信仰。這個隱秘的秘密仍然在新約城最底部悄悄生長著,在教化官系統一無所知的情況下,信仰人數達到了二百二十余人。肖恩將新增長的信仰投入到對黑色公館的強化中,薔薇胸針已經不單可以脫險,甚至能感應到周圍的敵意和危險,并以赫爾希斯女士的力量進行應對。

  想到即使遠行這一段時間,艾莉雅也受到了不亞于自己在身邊的保護,就讓肖恩感覺到一陣心安。

  不過,家中并不是只有艾莉雅一人生活。在她知情的情況下,那個惟妙惟肖的替身“

  肖恩·狄金森”還在忠實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每天準時接送妹妹,自己偶爾出現在報社。

  《燈塔晚報》的經營也完全不用操心,諾頓前陣子才將接下來的經營計劃提交給了肖恩,這位盡職盡責的主編這段時間將專注于自己的工作,并帶領著肖恩的報紙一路攀升……

  正是因為肖恩有將一切及時提前布置穩妥的習慣,所以才能在聽聞亞瑟帶來的消息當天夜里,就帶上自己的小隊登上前往格爾曼國漢堡港的船。

  一陣悠揚琴聲傳入耳中。月光又在房里彈琴了,肖恩的心流平復了一些。海上的鋼琴師,總在出航的夜里忍不住彈奏夜曲。

  此時肖恩才發現,永夜方舟所散發出的光芒能安定人的心神。雖然心底一直存在些微的不安,但亂流不再涌現,凌亂的心思歸于平靜,如同今夜微風的海面。

  黑沉沉的游輪在海上辟出一條航道,朝著另一個世界前進。

  火光透過鐵門上的小窗投射進來,一雙碧眸在黑暗中輕輕眨動。

  哈森希爾堡的地牢濕氣很重,剛被基金會衛兵押進來的時候,她在這間14世紀隨著城堡修建的石頭牢房里嗅到了非常濃重的霉味。沒想到進來兩天之后,竟然聞不到那股霉味了。

  她在適應環境。環境在同化她。一雙碧眸在黑暗中輕輕眨動。

  艾麗西亞·龐貝看到火光在地上投射出的小小亮格,只是一眼,那一方小小光亮在她眼中就幻化成了一副棋盤,其上黑白棋子交替走動,殺聲震天。

  這是大約三年前的一場棋局,發生在這座城堡的藏書室中。三年前,她是受到各方尊敬會長之女,裹著羊絨毯在樓上下棋;三年后,她成了基金會有史以來最大的叛徒,被關在發霉的地牢里。多么諷刺。

  當時,她執黑,執白的對手正是埃爾文·薛丁格。

  彼時,薛丁格剛剛在學界發布了以他名字命名的方程,為波動力學奠基。原本名聲有限的學者正在嶄露頭角,他在基金會的位置也越來越顯要。

  艾麗西亞還記得那次棋局的每一步。或者說,她記得生命中每一次棋局的每一步。

  走到第二十一手的時候,艾麗西亞知道自己一定能獲勝。

  走到第三十八手,當她看見薛丁格將車回撤的時候,艾麗西亞確定自己已經看透了眼前這個額頭發亮、下棋時總是習慣性交叉手指遮住嘴唇的男人。

  有些人的氣質和棋路完全不同,但薛丁格不屬于這個范疇。薛丁格是一個過于“求穩”的男人。如果時間準許的話,他也許會在每一場自己指揮的戰役里修建堡壘,并只有在確保絕對優勢的情況下才會出擊。

  風險厭惡型。抗壓力超強。不介意全力防守。

  艾麗西亞跟薛丁格交談很少,不過在棋局上,她認為自己已經完全了解他了。

  他永遠都不是我的對手。三年前,女棋手就已經下了如此結論。

  眼簾下,三年前的棋局還在繼續進行,薛丁格的面貌也浮現在腦海中。

  他不是我的對手……

  那么這次,我到底是怎么輸給他的呢?

  想起萊特被那個東西捕獲,痛苦大叫的場面,艾麗西亞·龐貝只覺得自己心臟被什么東西刺了一下,肚子里翻滾沸騰。

  到底是怎么輸的呢?

  艾麗西亞閉上了眼睛,思緒回到了五天之前。

  伏爾塔瓦河中,河水在靜靜流淌。時值黃昏,太陽正趕往下一個地區,布拉格粉藍色的暮靄天空有鴿群飛過。

  站在伏爾塔瓦河東岸,凝視著燈火亮起的布拉格老城區,艾麗西亞心中忽然浮現出一個疑問。

  我眼前的這條河真的存在嗎?

  水流沿著河道注入易北河,最終流入北海。想必每一滴曾過這里的水,都在各自的旅途中不斷變換,不再是從前那顆水滴,所以可以說,沒有一滴水曾重復流過此地。

  艾麗西亞眨著眼睛,睫毛輕閃。

  所謂的伏爾塔瓦河,不過是一條較低的地勢,而名為“水”的柔性物質不斷途經這里而已。

  河流只是一種水流過的“過程”。如何在這個過程中尋得它的確實存在呢?

  正當艾麗西亞陷入深思之時,她聽見身旁的萊特說道:“整個世界都在劇變……”

艾麗西亞轉過頭,看見萊特正瞇著眼睛望著遠處的老城,夕陽打在他的臉上,那張臉上的呈現的憂郁讓人心碎  “這里的變化倒是很小很小。”這位古人還能辨認出布拉格城堡,查理大橋,以及天文鐘的尖頂。

  作為點金石的萊特·弗拉梅爾,今年已經三百五十二歲了。他人生的前十四年就是在布拉格度過的。不過,他那顆由于時間而磨損的心,已經激不起太多重游故里的興奮之情了——

  只有穿越數百年的疲憊。

  此刻的艾麗西亞和萊特站在伏爾塔瓦河河邊,靜靜聽著河水流過,看上去就是一對新婚旅行的夫婦。周圍的人都不知道,他們正謀劃竊取一件無人知曉的寶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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